“三金鎖脈”這種秘術施展起來,容不得打擾。等蓷蒙領著李秉進屋。另外四人都守在門口。


    安子本來想和蓷之逐聊點什麽,看著襄王和糜歆都不說話,還是忍住了,也靜靜的呆著。


    一時間,屋內的氣氛變得詭異起來,都屏氣凝神,聽著門那邊的動靜。


    且說這內屋居然隻有外邊客廳的一半大小,房間一角放著小床,左旁邊立個櫃子,右邊放一個小桌。


    小桌正中,原本隻放著一個糙木燭台,不過今天這燭台被在了角落。取而代之的是“三金鎖脈”需要的諸般物件。


    兩個三彩瓷甕,分別裝著新鮮鹿血和上等徽墨墨泥;旁邊三個細釉白素瓷碗裏,是金銀銅粉;後排有四個幹淨的琉璃藥缽,供調和墨泥之用;最邊上一個筆格,架著著粗細不同的三種狼毫筆,每種都備了兩隻。


    地麵上,學著先前在子午宗的樣子,放著一張四方白帛。


    這些都是王府按照蓷蒙的要求備好的。隻看器具規格,比在子午宗的時候考究了不知道多少倍。


    蓷蒙打開兩個甕,鹿血的腥味溢了出來。他取了鹿血和墨泥,混在琉璃藥缽裏,調和均勻,混成暗紅色。


    然後連《三金鎖脈》的手稿也沒有看,提筆蘸著暗紅墨泥,在白布上畫出那些奇怪的圖紋,和子午宗時候的一模一樣。這個術式他看了很多遍,早已經爛熟於心。


    一筆一劃將術式描繪完,落了筆,他讓李秉脫去上衣,坐在其正中心;自己又開始用藥缽調和三種粉末和墨泥,每樣都是一小碗。


    客廳之中,糜歆、李僙、安子、蓷之逐都站在門口,大氣也不敢出。


    透過細微的門縫,安子試圖瞥清裏麵發生的事情,不過角度尷尬,隻能看見那個桌子上陳列的東西,和蓷蒙偶爾一閃而過的身影。


    “叮、叮、叮、叮。”


    屋內兩人很少說話,大多數時間,都隻能聽見藥杵碰在琉璃藥缽上清脆的聲響。


    沉寂了一段時間,終於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世子殿下,你身上的術式也畫完了。請推出雙掌,我以真氣在你體內引導的時候,不要抵抗,放輕鬆就好。”


    這聲音剛完,接著就是對掌的清響。


    “紫銅開道,周遊全身,束奇經八脈,凝氣滯法;


    白銀為柱,匯積常穴,阻十二正經,沉淤經絡;


    黃金稱王,沉入丹田,封十方氣海,困閉周天;


    憑我一身修為,縛你全身真氣。


    鬼穀之術,無象無行!


    開!”


    這咒訣引導之時,屋內淡淡的紫光、白光、黃光交錯閃過。屋外幾人透過門縫也看的清楚。


    糜歆是術法高手,坐在客廳內亦能感受到內屋兩股強烈的真氣擾動。


    “三金為引,入定成環。閉!”


    “定!”


    一字落成,屋內的光芒瞬間熄滅,緊接著傳來李秉厚重的唿吸聲。


    “唿!總算是成了。”又聽蓷蒙說道:“你們都進來吧。”


    這話音之間,唿吸厚重且不勻稱,李僙和糜歆都很明顯的察覺出來。果然進門就瞧著他麵色慘白,幾乎要累得虛脫。


    “比我想象的難的多。看這個術式的繁雜程度,應該用不到我全部的真氣才對。看來……是真的老了。”


    他指著李秉的手腕又道:“三金之環,每人一生隻能成一次,紫銅、白銀之環,你之前已經成過。如今隻有這黃金一環了。不過你放心,按照我們修為的差異,它撐個三五年,應該沒有問題。”


    說了這麽些話,蓷蒙原本平靜的麵容,也出現了一絲掙紮,額頭上一層厚厚的汗水,順著眉心,流到鼻尖,這寒冬臘月之中,倒是少見。


    可能是體力不支,他倒退一步,坐在床上,喘著粗氣,一手扶在牆上。


    “哦。”李秉隻迴了一個字,他的麵容,同樣很奇怪。


    曾經公羊無際的真氣入體,是剛勁有力,術法成了之後,渾身的真氣都感覺不到,丹田氣海空無一物,是真的有效。


    這次蓷蒙的真氣入體,是綿柔厚重,無窮無盡,要比公羊無際的浩瀚十倍不止。這術法成了之後,手上的金環確實在,而且比之前的紫銅一環更加明顯,可為什麽體內的真氣卻依舊能感覺到。


    並且能很仔細的體味出來,那些真氣被蓷蒙的真氣強行壓製之後,一直在抵抗,越生越多,攪的李秉經絡和丹田大亂。


    他原本還想再說話,五髒六腑翻騰不息,隻怕一開口就要嘔出來。


    李僙和糜歆也看出李秉麵容的奇怪——眼睛緊閉,眼鼻擰在一起,下巴不斷在顫抖。


    “秉兒。你沒事吧!”


    李秉沉默不語,怕李僙擔心,淡淡搖頭。


    倒是旁邊,蓷蒙一直按住自己的胸口,不斷的順氣。忽然間,猛的噴出一口血來。


    蓷之逐站在他身前,被這鮮血噴了一臉。


    毫無征兆的,蓷蒙的身子抽搐兩下,緩緩迴頭看了李僙一眼,眼睛瞪得老大:“原來……那劫數應在這裏!”


    說完,他伸手去摸蓷之逐的臉。嘴角微動,原本還想再最後叮囑幾句,可身子就這麽癱軟下去,倒在床上,再也不動。臨死前,那手也沒有摸到蓷之逐的臉上。


    “爺爺!爺爺!”


    這邊蓷之逐抱著蓷蒙的身子,用力搖了搖,失聲慟哭;那邊李秉也終於睜開了眼睛,兩股血痕從眼睛裏淌出來,鼻孔,耳朵,嘴角也溢出血跡。


    渾身抽搐,七竅流血,看起來,是大大不妙。


    “啊!”他難受的大叫,用右手手腕猛的砸向地麵。


    左手順手撿起一個琉璃藥缽,對準手腕,猛的砸去,一連三下,每次都準準打在金環之上。


    這手上的力道太大,將琉璃碗震碎,右手腕子也被打的血肉模糊。


    這依舊不解痛,他握著手裏的琉璃碎片,當做刀子使,連連捅在那金環之上,刀刀切在血管上,鮮紅帶著些許金粉的血液,汩汩直流。


    李僙被嚇得不清,一把拉住李秉的手,再這麽砍下去,那手可就真的廢了。糜歆反應也快,撕了地上一條白布,連忙把手腕給他包上。


    “啊!!!父王!我疼啊!!手腕!疼!鑽心的疼!!”


    七孔依舊在流血,眼裏更是血淚,唰唰流下來,李秉不住的嗚咽。


    李僙也不知道該如何,對著安子喊:“快迴王府,告訴阿彩,讓她拿我的腰牌去宮裏請最好的太醫。要全都請來!”


    又對著糜歆喊道:“去找西明寺,般若堂的首座——清延大師來。要快!”


    安子和糜歆應聲,立刻離開。


    李秉的右手握拳,一直在不停的顫抖,要不是李僙用蠻力拉著,恐怕就會不斷的拍打在地麵上。


    他不斷的啜泣,劇痛之下,他將右手高高舉起,用盡全身的力量捏著拳頭。


    這錐心的痛感越來越深,一團黑色的真氣從他的皮膚上浮現出來,籠罩在胳膊上,從肩膀一直延伸到手腕,終止於那金環。


    黑色越來越濃,將整個胳膊都籠罩在其中。手腕上的金環,似乎也受到了刺激,發出金色的輝光。


    李秉將手臂高高舉起,用盡全身的力氣捏成拳頭,整條手臂都顫抖起來。


    金光越來越旺,黑色的氣息也越來越濃,兩股氣息似乎在猛烈的對抗,連李僙都覺察出了那兩道氣息散發出的擾動。


    “嘣!”


    一道金光炸裂,無數金粉揚在空中,這金環居然碎了!


    李秉嘔出血,鮮紅之中,混著黑色、金色的點點光芒。


    他身子晃了兩晃,似乎得到了解脫,看了李僙一眼,身體無力的癱軟下去。


    李僙抱起他,連忙衝出房間,一路狂奔,直指西明寺跑,連瞧一眼蓷蒙的屍身也沒顧上。


    ****


    傍晚,長安東市‘觀渭樓’三層的雅間裏,三人聚在一起。


    “宮裏傳來消息了。”


    正中說話這人,正是陳青牛,他拿出一張細細的紙條,交給旁邊的胖壯漢子——這人正是在年終尾祭行刺的頭目之一,使渾天錘的“融教西四堂·熊尊者”。


    他看完紙條上的內容,便其交給對桌的灰白頭發人——這人則是那天和李僙正麵敵對的外功橫練高手——“融教西四堂·犀尊者”。


    犀尊者看完紙條,麵色變得凝重起來:“按照密信上所說,今日襄王世子去了司天台蓷家,應該是要再次施展《三金鎖脈》的術法。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受了重傷,蓷蒙死了,襄王家世子躺在西明寺裏,也昏迷不醒。”


    熊尊者接著說道:


    “《三相經》中黑、白、黃三卷上的武術互斥,真氣相遇互相比鬥,更會反噬修行者。


    這襄王世子得了‘前任傲徒(即孫無亦)’的真傳,練了《玄冥黑經》中的《白雪內經》的人,體力的真氣,都是‘地幽氣’。那今天的事情,難道是說,蓷蒙的真氣是‘玄黃氣’。所以他練的,的確是《玄黃七術》中的《觀星》?


    可是,前任八徒傳下來的消息,不是確認過蓷蒙和《觀星之術》無關嗎?”


    陳青牛搖搖頭:“上一代八徒之間的事情,已經不可考證了。現在既然又有了線索,就要去查查。熊尊者,你走一趟吧!如果真的有《觀星之術》的帛書,一定要設法拿迴來。”


    雖說三人都是西四堂的下屬,但這三人之中,明顯陳青牛的地位要略高些,可以對另外兩人發號施令。


    “交給我吧。”犀尊者又問:“關於那個襄王世子,龍尊者沒有傳話來說要怎麽辦嗎?那一頁《白雪內經》的正本,要不要取迴?”


    “龍尊者和右魂使,都說暫時不要動他。反正這功夫練了之後,終究會爆體而亡。


    前任傲徒‘孫無亦’,沒有進入帛書,靠著雲起宗那位前輩的手稿,都能參悟《白雪內經》的奧義。如此天縱奇才,都逃不過最終爆體而亡的命運。他一個養尊處優的世子,恐怕也是時日無多。


    《白雪內經》屬‘風’,現在“風之陣”的位置都還沒找到,也不急於一時。等李秉亡故之後,我們隻要確保這經書能拿迴來就好。”


    熊尊者點頭:“如此就放心了。今晚風聲太緊,恐怕襄王府的人在蓷蒙府上,我明日再去查探,反正現在唯一的線索,就在他的孫子身上,也不怕跟丟!”


    ****


    長安·蓷蒙府邸


    在襄王府的幫助下,很快蓷府就被改成了靈堂——黑帳白紗,紫香紅蠟,正中是個大大的奠字。


    原本蓷蒙自己已經在長壽店訂了一套壽材棺板,彩姨還是買了一套最好的。又把靈堂照著蓷蒙生前“正四品司天台主事”的官職,將壽衣陪葬一切,按照禮製布置整齊,還請了些僧人跪在靈台前,為其超度祈福。


    彩姨找了個陰陽畫師,對著遺容畫了遺像,也算給蓷之逐留個念想。


    蓷蒙生前幾乎沒有什麽好友,最多就是些坊間近鄰來看看,略微悼念。


    蓷之逐一身斬衰喪服,已經哭成淚人。他本就體弱,心肺均不好,幾度暈厥。


    彩姨陪著蓷之逐這可憐的孩子,不斷安慰他。


    十多個下人,裏外幫忙,襄王府裏的二管事也在這裏,總攬一切總。這麽多人聚在一起,這身後事,總不至於顯得太冷清。


    過了不久,等著左鄰右舍走了,彩姨也去了西明寺看李秉,隻剩下些王府的人還留在幫忙照應。


    夜色已經很深,一個紫衣少婦,帶著紫紗鬥笠,從門口走來,徑直走到靈堂正中。


    她解下鬥笠,露出正臉,氣質冰冷深沉,容顏可謂絕世之美。


    她跪在蒲團上,對著蓷蒙的屍身叩了三個頭,伏在地上,久久不起身。


    終於等到她起來,陰陽管事,高喊一聲:“家屬答謝!”


    蓷之逐走上前,悲痛欲絕,行了謝禮,又問:“這位姨姨不曾見過,可是我爺爺的遠親?”


    少婦點頭,從腰間取下一個配飾,遞給蓷之逐。


    那是一條白繩,上麵結了七個小指尖大小的繩結,最尾處綁著一顆圓潤的實心白玉珠。


    “恩人故去,特意前來辭別!這件東西,曾經是蓷蒙先生的舊物。煩勞你替我放入他的壽棺中。”


    這少婦雙手合十,站在棺前,閉眼默哀。


    蓷之逐也沒見過這個物件,將東西放在棺材裏麵,迴身又對著少婦答謝:“爺爺生前的朋友不多,謝謝你還能來看她一眼。對了,我還沒請教姨姨姓名?”


    “我姓鹿,名紫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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