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姝隔著帷帳,看向跪在地上哭訴的中年男人,眸色一深。


    趙司馬。


    這白衣男子一來,趙司馬不但推翻了阿爹所有的指證,還倒打一耙。


    就不知道,接下來他們還要扮什麽戲。


    不管他們要扮什麽戲,沈姝在見到趙司馬還活著的瞬間,便放下了之前所有的擔心。


    原先她隻怕阿爹下手太快,把他給殺了。


    這樣的話,阿爹沒有趙司馬勾結西匈的實證,他殺人的舉動,就會成為私鬥。


    而現在,趙司馬非但沒死,還活得好好的。


    阿爹至少可以與他對質。


    這個念頭剛起,沈衝怒騰騰的聲音,就透過帷幔傳了過來:


    “放你娘的屁!老子何時跟緬西有勾結?又何時藏了西匈的什麽毒什麽奴?趙寶全,你把話給老子說清楚!”


    趙司馬並未抬頭,隻痛心地道:“下官接到線報,昨日為長史家三少爺解毒的藥公,就是為西匈訓練毒奴之人。


    長史既端了西匈的老窩,還帶兩百餘俘虜,下官想請蕭公子和北衙審審那些俘虜,看有沒有毒奴這迴事,若是有,為何沈長史隻帶迴來俘虜,卻連一隻毒奴都沒帶迴來?”


    趙司馬寥寥幾句,卻字字誅心。


    他把“藥公”和毒奴聯係在一起。


    還將他知道的西匈情報,套在構陷沈衝之上。


    如此詭辯,是算準了沈衝不會交出“藥公”。


    沈衝滿是絡腮胡的臉上,布滿肅殺之色。


    若非先前有人攔下他殺了這廝,這會兒這廝也不會在這像瘋狗一樣攀咬。


    “整個雲疆,誰人不知藥公是鎖關林土生土長的醫者,怎到你這裏,就成了和西匈勾結的細作?!你口口聲聲說接到線報,幹脆把線人給老子叫出來當麵對質!”沈衝沉聲道。


    這話正中趙司馬的下懷。


    他垂下眼皮,掩住眼底得逞的神色,四兩撥千斤道:“下官的線人,潛在關外,自然不方便來指認。倒是沈長史……若說那藥公不是西匈細作,何不把他請來自證清白?”


    話音剛落,坐在側旁的棋公公,也冷嗖嗖、尖惻惻地開了口:“說起‘藥公’,昨日黃昏,趙司馬把‘藥公’之事告訴咱家,咱家派人跟長史進了鎖關林。可到了這時,還沒見有一人迴來,長史不防把‘藥公’請來,咱家也想知道咱家的人都去了哪。”


    棋公公此話一出,沈衝倏然坐直了身體。


    就在這個瞬間——


    他似意識到什麽,絡腮胡後的臉色,瞬間變得青白。


    “藥公深居鎖關林穀,來去無蹤,豈是想請便能請來的?俺請不來!”沈衝硬邦邦地拒絕。


    趙司馬抬眼,憤憤地道:“長史家的少爺中毒,就能及時請來藥公,為何如今自證清白就請不來了?是長史心虛了嗎?我與長史共事多年,長史如此迫不及待對同僚下手,莫非,棋公公派出的北衙精銳,已經死在長史和那藥公之手?”


    沈姝聞言,心裏一沉。


    直到這刻,她恍然明白,為何鳳大人在臨別時,追問她藥公的下落。


    鳳大人是算準,棋公公既是為了“藥公”派人進林,就算人折在阿爹手裏,他也不會放棄調查“藥公”這個人。


    而趙司馬,從他種種話術來看,定是早已篤定阿爹不會交出“藥公”。


    若“藥公”不現身,就無法澄清趙司馬構陷之事。


    如此下去,阿爹定會被逼進死胡同!


    思及此,沈姝眉心微動。


    現如今——


    隻有一個辦法,能既不交出藥公,又能替阿爹解圍!


    沈姝心裏一急,抬腳就要往廳裏衝——


    卻被身邊早有防備的飛雲,拉住了衣領。


    沈姝轉頭,狠瞪著他,抬手抬腳就要掙紮。


    突然,一個清越冷淡、卻十分威嚴的聲音,從大廳上首傳了過來。


    “聽這麽久,我有一事不明,在座諸位,為我解解惑。”


    沈姝掙紮的動作一停,蹙眉朝上首白衣男子看去。


    這男子的聲音,此刻聽上去,著實耳熟。


    與鳳大人有幾分相像,卻比鳳大人更多了些低沉威儀。


    可是沈姝仔細瞧他的麵容——


    雖然長相平平,卻比那位俊美不似凡人的鳳大人,多了許多陽剛之氣。


    這通身的氣派,實在很難讓人和鳳大人那個公公聯想在一起。


    可鳳大人雖然是公公,也並非十分陰柔……


    她怎麽覺得,這兩人之間,好像有些相像。


    楚熠感受到沈姝打量的目光,隨手拿起手邊的茶盞,淡淡抿了一口。


    他的動作有多麽優雅矜貴,就多顯手上那道貫穿至虎口的疤痕有多麽猙獰醒目。


    沈姝看著那道疤,收迴了視線。


    不是他。


    鳳大人手上沒有疤。


    “蕭公子請問,下官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趙司馬伏在地上,聲音不覺帶了幾分諂媚。


    楚熠的身份最為尊貴,不止趙司馬,就連原本端坐的棋公公和沈衝,都齊齊站起身,垂首等待他的問詢。


    “西匈有毒奴,藥公是幫西匈訓練毒奴之人,是你接到線報知道的?”他先是看向趙司馬問道。


    “正是。”趙司馬暗暗提起心,趕忙迴答:“下官接到線報,就去求助棋公公,派人追蹤此人。”


    “沈長史。”楚熠轉眸,再看向沈衝:“你是何時接那位藥公入府,又是何時將其送出府的?”


    沈衝一怔,如實迴答:“午時正刻入府,申時出府。”


    最後,楚熠的目光,落在棋公公臉上,帶了幾分意味深長。


    “棋公公,你是何時得知藥公迴鎖關林的消息,並派人去追的?”


    棋公公眉心一動,垂首答道:“申時三刻。”


    楚熠寥寥幾句問話,令廳上諸人神色各異。


    唯有站在帷幔後,被飛雲揪著衣領的沈姝,似想到什麽,眼睛一亮。


    她放棄了掙紮的念頭,撥開飛雲的手,一雙杏眸充滿希冀地望著白衣男子的臉側。


    楚熠唇角淡淡一勾,再次看向趙司馬。


    他的目光深不可測,如烏泱泱的黑雲,仿佛夾裹著雷霆之怒,可仔細看去,卻什麽都看不出來。


    “你方才說,你的線人在關外,既然他人在關外,是如何在三個時辰裏,知道身在關內的藥公入沈府的消息,又把消息告訴你的?”楚熠聲音平直,不夾雜絲毫喜怒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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