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讓沈姝想起方才在竹林裏,救了她的那道“竹葉風”。


    沈姝僵直的後背,微微放鬆了些許。


    在當時那樣的狀況下,能夠不讓三哥察覺分毫,僅憑幾片柳葉就令她的手肘,打偏三哥的槍柄。


    需要極精準的反應力、高超的輕功以及強大的內力——


    這三樣能力,無論憑借哪樣,在方才竹林裏那麽近的距離下,此人若想出其不意殺掉他們兄妹,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而他,不旦沒有痛下殺手,反而還救了自己。


    這就意味著——


    此人定然另有所圖。


    想通這點,沈姝從枕縫間抽出了手。


    此人武功高強,就算她拿著匕首,怕是也傷不到他分毫。


    沈姝擁著被從床上坐起身,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眸,在黑夜裏睜得極大,不輸半點陣仗與男子對視。


    “你是誰?你想做什麽?”她戒備地問。


    窗紙透進來的微光,模糊勾勒出男子五官的輪廓。


    剛毅、深刻。


    尤其是他望進沈姝眼底似試探又似洞悉的視線,讓她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男子直起身,淡笑著道:“姑娘勿怪,在下深夜來貴府,想要探訪一個人。方才在下有幸目睹姑娘與令兄過招,想必姑娘應該知道那人身在何處。”


    “姑娘”二字,搭配上男子低沉微啞的嗓音——


    讓沈姝第一時間便想起那日在福雲寺,銀杏院裏的白衣男子!


    沈姝微皺了皺鼻子,不動聲色嗅了嗅——


    大概是在竹林呆了許久,男子身上隱約有些竹香。


    除此之外,再無別的什麽氣味,更沒有白衣男子身上的藥香。


    是她想錯了?


    “你想找何人?”沈姝壓低聲音問道。


    這話剛落——


    突然,從外間傳來悉索的響動。


    許是男子和沈姝的對話,驚動了外間值夜的綠桃。


    綠桃睡意朦朧嘟囔著,從榻上起身,朝臥房走了過來!


    沈姝聽見綠桃的腳步聲,心道不好。


    她還吃不準這男子是敵是友,也猜不出他究竟有什麽企圖。


    萬一,綠桃進來看見他驚叫出聲,觸怒男子,恐怕會節外生枝。


    這麽想著,沈姝趕忙掀被下床——


    而與此同時,綠桃已經走到門前,推開了房門!


    電光火石間——


    男子一個閃身,去了門後。


    “姑娘?”


    綠桃走進房間,詫異地看著衝她疾步走來的沈姝。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相詢——


    隻覺得頸後一麻,軟軟朝地上跌去!


    “綠桃!”


    沈姝臉色大變,急急上前托住綠桃的身體。


    “姑娘莫慌,在下隻是點了她的睡穴。”


    男子嗓音低沉地說完這話,走到桌邊,用火折子點亮了房裏的油燈。


    沈姝將信將疑的伸手,去探綠桃的鼻息。


    唿吸還算均勻。


    她的眉心在燭火映照下,也沒有什麽異樣。


    沈姝心下微鬆。


    她將綠桃平放到地上,站起身,戒備地看著男子的背影——


    高大、挺拔、體型偏瘦。


    夜行衣包覆下的肩背,肌肉勻稱、堅實渾厚。


    一看就是武功超凡的練家子。


    盡管如此——


    不知為何,沈姝卻覺得這男子的身形,和銀杏院裏那個書生般羸弱的白衣男子格外相像!


    “你是……蕭都護那個叔父?”她直截了當開口問道。


    倘若此人真是那個白衣書生,性子雖然小氣了點,卻也算得上是個正人君子。


    “蕭都護?叔父?”


    男子語氣帶著疑惑,淡笑轉過身:“姑娘想必……認錯人了吧。”


    直到這刻,沈姝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極俊美秀雅,卻不失剛毅的麵容。


    斜飛入鬢的墨眉、英挺深刻的鼻梁、菲薄淺淡的唇……


    尤其是那雙狹長的瑞鳳眼,仿佛春山般寧靜悠遠。


    他隻是這般淡笑望著她,眼底漫開的雅韻,如同拈花一笑的佛,帶著洞悉一切的透徹與深邃。


    這樣身手、這般宛若謫仙的麵容——


    除了一雙瑞鳳眼以外,與那日長相平平、手無縛雞之力的白衣書生,沒有半分相同之處。


    沈姝很難把眼前這個氣質卓絕的男子,和“刺客”、“壞人”聯係在一起。


    沈姝眸色深深地注視著男子的眉眼——


    不自覺朝他走近一點……更近一點。


    直到——


    她將男子眉宇間那道,隻剩下半個指甲蓋大小的香灰印記,看個清楚明白。


    沈姝的眼底,不覺帶上了幾分惋惜。


    夭壽哦!


    果然是天妒英才。


    年紀輕輕,不成想卻是個“薄命人”。


    看他這眉心的香灰印,最多不過兩三時辰的陽壽,連清晨的太陽都再見不到了。


    “你要打聽何人?”沈姝又問一遍。


    因是憐惜男子“短命”的緣故,不覺間,她的聲音倒比之前放輕了些許。


    男子顯然不習慣有陌生人離他如此之近。


    他笑容微斂,不動聲色往後退了幾步,疏離有理地問道:“在下想問問,教姑娘‘十煙步’的師父,如今身在何處,姑娘可否帶在下去見他一麵?”


    男子此番來雲疆,身負皇命,本不想與十皇叔有所交集,以免節外生枝。


    然而那日,沈家兄妹對雲疆毒草超乎尋常的敏銳,讓他思來想去,改了主意。


    沈家兄妹的能力,想必是十皇叔手下舉足輕重的“異士”親授。


    而這樣的“異士”,正是男子現下最急需的。


    這三日,男子派手下多方打探,都打探不出關於“異士”的絲毫消息。


    於是,他索性帶人趁夜前來,守在沈晉明院子裏,企圖趁那“異士”出現之時,悄悄擄走。


    卻沒想到,他沒等到“異士”出現,反倒看明白了——


    這兄妹二人裏,精通毒理之人,竟不是外人口中“文武雙全”的哥哥沈晉明。


    而是“粗淺莽撞”的妹妹沈姝!


    放著資質上乘的哥哥不教,卻教資質魯鈍的妹妹——


    如此障眼之法,也隻有那個素有“鬼才”之稱的十皇叔才做得出來。


    男子也因此對這個藏身在沈府的“異士”,更感興趣了些。


    是以,在竹林不慎暴露蹤跡後,他便直接來了沈姝的屋裏。


    “十煙步?”沈姝詫異地問:“什麽是十煙步?”


    男子深邃的眼眸,洞悉地望著沈姝。


    他菲薄的唇,淡淡漫開一抹了然的笑:“想來那位師父,穩妥起見,應該不會告訴姑娘,這步子的來曆,以免走漏風聲……”


    男子說著,腳步微錯,身形極輕巧、利落一轉。


    在燭火的搖曳下,他整個人如輕煙一般,幾乎像要淩空漂浮起來似得。


    搭配上他那張俊美到令人移不開眼的麵容,宛若要羽化歸去的謫仙!


    “這便是‘十煙步’,姑娘可否同在下一起去見見那位師父?”男子斂目問道。


    沈姝看著他腳下極熟悉的步子——


    “教”、“十煙步”、“一同去見師父”……


    這些說辭,在沈姝腦子裏極快轉了一圈。


    同樣的步法,這男子用起來比自己更加熟練優雅。


    一看就是出身“正統”。


    而她,卻都是從夢裏偷學來的。


    再加上,男子長成這般——不似凡人的模樣。


    他的陽壽,還隻剩下兩三個時辰……


    這些線索,在沈姝腦中極快地交匯在一起。


    電光火石間——


    沈姝倏然睜大一雙杏眸,盯著男子眉心那點所剩不多的香灰印,磕磕巴巴地問:“你、你是佛爺派、派來,要把我抓迴去的羅、羅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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