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跟欽差的船隊分開,朱元身邊所有人的神經便都鬆散了幾分,連帶著綠衣水鶴都鬆了口氣,站在船頭迎著風朝朱元看過來,笑盈盈的跟朱元說:“姑娘!還是咱們自己走好,你看,那邊碼頭上,有許多人在走集市呢!”


    碼頭上人來人往,向來都是熱鬧無比的,尤其是到了江南境內,人就越發的多,穿的衣裳也越發的輕薄且飄逸,綠衣看著蹲在河邊上洗衣裳洗菜的那些人,歪著頭思索了一下,才困惑的皺著眉頭喊了一聲姑娘,等朱元聽見了,又去指岸上:“那個姑娘好麵熟啊......似乎是......”


    她正想說出名字來,但是等到目光一觸及岸上,話音頓時戛然而止,岸上原本洗衣裳的那些人都已經迴頭走了,哪裏還有什麽人。


    她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蘇付氏不以為意,瞥了一眼就收迴目光看著朱元,有些欣慰又有些忐忑的道:“多少年沒有迴家了,雖然不是迴老宅,可是父親在哪裏,哪裏才是家,也不知道父親那麽要強的人,如今如何了。”


    她是近鄉情怯。


    出嫁之時什麽都不懂,現在卻已經是個曆經滄桑的中年人了,年輕人不懂怕,年紀越大的,就越知道要怕。


    也不知道家是不是還是那個家。


    朱元也立在船頭看著清晨裏的這些塵世煙火,聽見蘇付氏的感慨微微笑了笑輕聲讓她放心:“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上一世活的最艱難的時候,也是姨母告訴她的這句話讓她一直咬著牙苦苦支撐-----一切都會過去的。


    不管是好是壞,隻要人活著,那就一切都會過去。


    蘇付氏被她說的一怔,見她神情肅穆,便恍然的搖了搖頭:“是啊,一切都會好的。”她說著,攏了攏身上的薄絹披風,讓朱元迴船艙裏去:“總歸是早上,風還是有些大,先進去吧。”


    綠衣和水鶴卻玩的很瘋。


    船上都是她們自己人,護衛隊是由錦常跟方良兩人指揮的,這兩人一個狠辣一個謹慎,一絲紕漏都沒有。


    難得的是那些原本跟在楚庭川身後的老學究們也都不會來找麻煩了,她們也知道朱元不約束她們,幹脆就撒開了玩兒。


    蘇付氏聽見笑聲便忍不住搖頭:“這兩個丫頭可真是玩瘋了,若是在......”她咳嗽了一聲沒再說之後的話,看著朱元坐下,便忽然說:“元元,等到咱們家裏的事情處理完了,讓你舅母給你找個好人家定下來吧?”


    這件事其實早在京城的時候付家那邊便總是來信提起了。


    隻是當時蘇付氏心裏還總是存著觀望的心思,便沒跟朱元提起。


    可現在不同了,她已經徹底的看清楚了朱元跟楚庭川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既然沒有了指望,那就該尋一條最好的出路。


    朱元總說這一輩子都隻跟著她過,可小孩子的話哪裏信得?自己也不能永生不老,怎麽能照顧朱元一輩子?


    總要給她安排好這些,她心裏才放心。


    蘇付氏這幾天一直都是這麽惴惴不安的,朱元知道這是因為愈發的快要到浙江,她心裏就愈發的不安的緣故,也不反駁,隻是笑著說起了另一件事:“姨母,舅母是個什麽樣的人?”


    蘇付氏被她問住了。


    其實她跟大嫂相處的時間很短,大嫂入門的時候,她就已經在備嫁了,加上那時候大嫂是新媳婦,還很麵嫩,因此她們兩個並沒有太過交心。


    不過憑借著那半年之內的模糊印象,蘇付氏還是笑了笑,有些懷念:“不記得了,隻知道那時候大嫂很靦腆,來給母親請安侍疾也很殷勤,是個很溫柔的人。”


    是很溫柔的人......


    朱元點了點頭,並沒有再說什麽。


    蘇付氏卻越是臨近杭州就越是害怕,終於等到真正到了的那一刻,看著碼頭上人頭攢動的情景,竟然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冷顫。


    朱元握住了她的手,她才能稍微鎮定了一些,勉強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氣道:“走罷,要見你外祖父了,開心些。”


    方良跟在後頭就鬆了口氣,好歹總算是平平安安的把這位小祖宗給送到了地方了,他也能迴去跟自家侯爺交差了。


    邊上的錦常也有同樣想法。


    他們家殿下去辦那麽緊要的事,但是也還是沒忘記差使他來跟著朱姑娘,這就是把朱姑娘的安全交給他了,但凡朱姑娘有些什麽不好,他以後還哪裏有臉迴家見自家殿下?


    他因此都顧不得跟方良鬥氣了,兩人一左一右的距離朱元十步左右的距離護著,目光警惕的巡視四周。


    都警惕了這麽一路了,好容易平安到了這兒,可別最後功虧一簣。


    蘇付氏渾然不覺,她隻是焦急的掃了一遍碼頭上候著的那些人,半響之後就忍不住有些失望:“早在上一個碼頭就已經寫信提前送迴家去了,按理來說他們也當知道我們就是這幾天到,怎麽碼頭上竟然沒安排人來等著?”


    她是出嫁了的姑奶奶,朱元朱景先是沒迴過家的外孫外孫女,大家都是連門戶都不認識的,怎麽說也該有人在這兒等著。


    可是現如今竟然半點動靜沒有。


    蘇付氏原本就焦急的心更加不安了幾分,臉上半點笑意也沒有了,皺著眉頭道:“也隻有先下了船再想旁的法子......”


    若是實在沒人來接,那就隻能自己去問,而後迴去了。


    隻是杭州這麽大,誰知道付家的宅子到底在哪兒,實在是愁死人。


    她握住朱元的手正準備下船,就聽見朱景先忽然在邊上咦了一聲,指著前方就道:“那不是忠伯嗎?!”


    忠伯是付家的管事,當初跟著付泰上京的便有他,是以朱景先能認得出來,他指著遠處道:“真的是忠伯!”


    蘇付氏順著他的指示看過去,也一眼看見了忠伯,不由得又驚又喜,忍不住笑了起來。


    是啊,家裏還是記著他們的,她一瞬間便覺得心中充滿了勇氣,握住了朱元的手笑了起來:“走,我們迴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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