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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章安心為相


    河北全境光複的喜訊席卷了大唐全國,大唐上下,每州每縣都在歡慶勝利,人們自發地上街敲鑼打鼓、載歌載舞,夜晚,家家戶戶點燃了隻有上元夜才用的燈籠,燈火璀璨,使大唐山河出現黑夜如晝的壯觀景象。


    都城長安也沸騰了,百萬民眾用他們的方式歡慶勝利,爆竹聲此起彼伏、數十萬男女老少攜手踏歌、大街上敲鑼打鼓,獅舞翻騰,一隊隊樂姬舞女出現在街頭,歡歌笑舞,整個長安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


    但這份喜悅中也藏著一絲哀傷,李嗣業陣亡的消息震驚了朝野,朝廷為此休朝三日,以示悼念,太後也隨即下旨,冊封李嗣業為武威郡王,準其子繼承爵位。


    大唐朝廷也同時宣布,正式修建忠烈陵,以紀念那些為大唐開疆辟土和平定安史叛亂中陣亡的將士。


    大明宮因休朝而變得冷冷清清,但政事堂的會議依然在召開,已經開會了整整一個上午,會議結束後,一輛馬車駛出了大明宮,向李慶安的趙王府疾駛而去。


    李慶安的內書房內十分安靜,屋角的一隻青銅香爐中青煙嫋嫋,房間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檀香,光線也很暗淡,窗簾拉著,隻有邊上一角透出一絲微光,使房間裏的情形依稀可見。


    這時,書房門輕輕開了,李慶安的愛妾如詩端著一碗參茶輕手輕腳走了進來,在書房寬大的軟椅上,李慶安依然在沉睡未醒,他昨晚一夜未眠,隻是在清晨才昏昏睡去,一份安西來的文書已經滑落在地上,一起滑落的,還有他身上蓋的毛毯。


    如詩連忙放下茶碗,蹲下將毛毯拾起,輕輕蓋在他身上,但李慶安卻一下子驚醒了,“噢!現在什麽時候了?”


    李慶安隻覺得頭痛欲裂,他掙紮著要坐起來,如詩連忙按住他,柔聲道:“天剛亮,再睡一會兒吧!”


    其實現在已經是中午了,如詩見李慶安精神十分倦怠,心中不忍,便沒有告訴他實話,她用手摸了一下李慶安的額頭,入手滾燙,她嚇了一跳,“大郎,你生病了嗎?”


    “好像有一點!”


    李慶安也覺得自己不僅頭疼,渾身肌肉也疼得厲害,這好像是感冒的症狀,看來是睡覺受涼了。


    “都怪我,不該讓你睡書房!”


    如詩一邊手忙腳亂地將毯子給李慶安裹住,一邊自怨自艾,“我這就去給你請醫生!”


    她急忙要出去,李慶安卻叫住她,“不要去請醫生,去熬一碗薑湯,要濃一點,我再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見如詩還有點猶豫,便又強調道:“我不要請醫生,除此之外,什麽都可以。”


    “我知道了,先讓廚房給你熬碗薑茶!”


    如詩快步走出去了,李慶安動了動身子,讓自己盡量躺得舒服一點,他又拾起了奏折,這是安西政務長史張鎬給他送來的月報,昨晚他隻看到一半,可是光線很暗,他看不清楚。


    他隻得掙紮著起身,慢慢走到窗前,將窗簾拉開了,一片白亮亮的光線射入,將整個房間都照亮了,他又推開窗,一股清新的春風撲麵而來,使他的混沌的頭腦頓時清醒了,他貪婪地唿吸了一口帶著甘甜花香新鮮空氣,讓自己的身心漸漸放鬆下來,剛剛還肌肉疼痛的症狀竟一下子消失了。


    “大郎!”明月匆匆地走了進來,滿臉充滿了擔憂,“聽如詩說,你生病了?”


    如詩跟在她後麵,正端著一碗薑湯慢慢走進,這本來是給她妹妹如畫熬的薑湯,現在她先給李慶安端來了。


    “可能是空氣流通不暢,剛才開窗通風,一下子覺得好多了。”


    剛說完,一股冷風吹來,他頓時打了個寒顫,忍不住重重打了一個噴嚏,明月連忙上前把窗子關上,埋怨他道:“哪有感恙了還開窗吹風的,這樣會風邪入體,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像孩子一樣。”


    妻和妾不同,妾要看老爺的臉色,老爺想做或者不想做一些事情,妾一般不敢違抗,但妻就不同了,她擁有著妾所不具備的一些強權,明月拉著李慶安在軟椅上躺下,又將窗簾拉上,找出一床被褥,給他蓋好了,吩咐如詩道:“你趕緊找人去把王禦醫請來,他這身子不容易生病,可一生病就不得了,我們不要耽誤了!”


    有了明月撐腰,如詩也不管李慶安在給她拚命使眼色,答應一聲,轉身便走了。


    李慶安歎了口氣道:“明月,我後天就要出征了,你這一鬧,會耽誤大事的!”


    “誰說我耽誤大事,是你不肯看病才會耽誤大事!”


    或許是想到丈夫馬上要出征的緣故,明月心中充滿了擔憂,心中擔憂,語氣也就自然變得有些嚴厲了,“你現在好像還能動,可到了後天呢?萬一你病得起不了床榻怎麽辦?你忘了嗎?那年在碎葉,你從火尋國迴來,箭傷發作,昏迷了兩天連夜,把大家都嚇壞了,不說我們差點被嚇死,連安西幾十名文官武將也嚇得一夜守在你門外,這些你都忘了嗎?”


    李慶安無奈地苦笑一聲,“那是受傷,不是生病,不一樣的。”


    “對我來說都一樣!”


    明月語氣裏有些激動起來,“我就是一句話,你是我丈夫,你的身體就得我來做主,你不要和我爭辯!”


    李慶安見妻子有些情緒失態,他知道是因為自己要出征了,這一去至少半年,她心裏難過,幾天都睡不好覺,自己今天生病,她心中的焦慮和擔憂便一起爆發了,李慶安心裏充滿歉疚,他握住妻子的手,柔聲道:“我答應你了,這是我最後一次出征,以後就一直陪著你和孩子。”


    明月一怔,原來丈夫是知道自己的感受,她輕輕咬了一下嘴唇,隻覺鼻子一陣發酸,眼睛裏有一點濕潤了,李慶安伸手替她拭去眼角滲出的一點淚水,笑道:“怎麽還哭了!”


    “大郎,你能不能不要親自出征?”


    明月再也忍不住,伏在李慶安懷中低聲抽泣起來,“你知道嗎?我擔心得幾天都睡不好覺了,連偶然做一次夢,都夢見你被迴紇人的毒箭射中......把我從夢中嚇醒,可我不敢說,因為這不吉利,大郎,你是一家人的柱梁,也大唐的柱梁,你就不能不去嗎?”


    李嗣業的陣亡,讓明月害怕到了極點,她這才知道,原來打仗,主將也會陣亡,她不止一次聽將士們說過,李慶安為了鼓舞軍心,有時候也會親自披掛上陣,衝鋒在前,她心中更加害怕了。


    後天李慶安就要出征了,心中的恐懼和憂慮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可她是王妃,又不能在人前有半點表露,隻有積壓在心中,這一刻她再也忍不住了。


    李慶安輕輕撫摸著妻子的頭發,他能感受到妻子內心深處對他的愛,對他的關懷,成婚這麽多年,雖然他們有時也鬧鬧別扭,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妻子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好,明月就是他最好的賢內助。


    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明月連忙拭去淚水,站起身,隻聽門口有人稟報:“王爺,張相國求見!”


    明月眉頭一皺,她看了看李慶安,丈夫現在生病呢,可以見嗎?李慶安笑道:“沒事,我正好有事要找他,請他進來吧!”


    明月歎了口氣,她也知道李慶安雖然生病,但接見一下相國,還是沒有問題的,她就怕接見以後,立刻有一大堆事情接踵而來。


    無奈,她隻得道:“請相國到外書房稍候。”


    李慶安的內書房除了明月和如詩外,再不準任何人進來,當然,也有意外發生,比如明珠就曾經偷偷溜進他的內書房,拿走了一麵金牌作為防身。


    ........


    張筠被請到了外書房,他一邊喝茶,一邊想著心事,眼前的形勢已經越來越明朗,李慶安登基隻是遲早之事,可越是形勢明朗,張筠的心中越是不安,他之所以能為右相,那是因為他是一個勢力強大的中庸者,他能讓朝廷處於一種平靜的局勢中,所以李慶安才看中了他這一點,那以後呢?


    李慶安很明顯是要重用他的兒子張知節,作為給他的補償,但他兒子還很年輕,要想成為大唐的中流砥柱至少還需要二十年的時間,難道這二十年他們張家就會處於一種權力的空白期嗎?而且是最關鍵的二十年。


    更重要的是,李慶安的承諾是否會有二十年的有效期。


    所以這種擔憂讓張筠也是晝夜難安,眼看李慶安就要出征了,他再也忍不住,便借口商談戰備之事,來試探一下李慶安的口風。


    這時,書房門開了,李慶安從外麵走了進來,他已經換了一身寬鬆的衣服,雖然身體感恙,但還是勉強能接見一兩個大臣,如果人數太多,他肯定就支持不住了。


    “微臣參見殿下!”


    張筠起身向李慶安行了一禮,微臣這種自稱以前隻是少數大臣才用,但最近以來,越來越多的大臣都這樣自稱了,包括張筠,這幾乎已經成了一種共稱。


    “讓張相國久等了!”


    李慶安甕聲甕氣地答應一聲,張筠驚訝道:“殿下生病了嗎?”


    “嗯!昨晚在書房睡著了,有點感恙。”


    “那微臣來打擾殿下休息,真是罪過了。”


    “無妨!”李慶安擺擺手笑道:“我忙慣了,真讓我休息,才是受罪!”


    張筠見李慶安精神尚好,便也坐了下來,李慶安笑了笑,先問道:“上午的政事堂會議,怎麽樣?”


    上午政事堂的會議內容是問民間借糧食,盡管官倉內的糧食還能支持這次對迴紇的戰役,但今年河南大旱,已經有兩百天沒有下雨,夏糧歉收已成定局,饑荒將蔓延,另外還是河北恢複也需要大量糧食,這樣,官倉內的二百萬石最多隻能拿出五十萬糧食來支撐這次迴紇戰役。


    可這次迴紇戰役,李慶安調動了近三十萬大軍,曆時半年,再考慮運輸損耗,那至少需要兩百萬石糧食,缺口很大,而江淮的稅糧需要到秋天才能運來,所以李慶安提議向民間借糧,將來以迴紇人的牛羊來償還。


    其實李慶安在這件事上留了一手,軍隊已經信德和天竺又運來了兩百萬石糧食,船隊已經抵達了廣州,最多一個月,船隊將進入黃河,直接抵達洛陽,糧食是不成問題的。


    隻是李慶安考慮要讓更多的民眾支持北伐,支持並參與到這次迴紇戰役中去,所以他便想到了借糧的辦法,將民眾的利益直接和這次戰役捆綁起來,這樣,他的北伐戰爭便是順應民意,更具有了合法性。


    張筠點了點頭,“政事堂已經一致通過決議,明天就開始正式施行,由裴尚書全權負責此事,將從京畿、江南、關內和河東等五道進行借糧。”


    “沒有人反對嗎?”


    李慶安又笑問,這種擾民的辦法,難道這些相國們會個個支持?


    張筠笑著搖搖頭,“關鍵是殿下同意了償還,如果是無償支援,微臣估計會通不過,但有償還就不同了,而且償還的物品很明確,就是用繳獲的牛羊等戰利品,這樣,大家都沒有什麽意見。”


    說到這,張筠有些感慨,“今天裴尚書說,漢武時朝廷也曾向民眾借糧借馬前去攻打匈奴,而且家家戶戶被迫鏟糧種草,以養漢軍戰馬,四畝地才能養一匹馬,舉國上下勞民傷財,國之財富十去七八,但打完匈奴,繳獲大量牛羊戰馬,武帝卻不肯償還國民,全部作為他一人的戰利品,結果照料不善,一個冬天,那些牛羊戰利品便死亡大半,最後弄得民怨沸騰,從此再沒有一人肯支持打匈奴,所以這次借糧,殿下一定要以漢之武帝為鑒。”


    李慶安讚許地點了點頭,如果是裴旻或顏真卿說這番話,他一點都不驚訝,但這番話居然是從一向以私利為重的老政客張筠口中說出,這就意義重大了,說明什麽,說明朝廷風氣正走向一個良性循環,名相主政,互相影響,使張筠骨子裏良善的一部分慢慢顯現,而醜惡的一部分卻逐漸隱去了,這是可喜的跡象啊!


    “張相國,我後天便要出發北征了,朝廷之事還望政事堂多多擔當。”


    “殿下請放心北去,政事堂各位相國都祝願殿下早日凱旋歸來!”


    兩人正事談完了,這時張筠的話題便漸漸轉到他今天前來的真正目的上,他試探著問道:“微臣想等殿下迴來後便正式向政事堂提出辭去相國職位,不知殿下以為如何?”


    “做得好好的,為什麽要辭職呢?”李慶安笑問道。


    張筠的心怦怦跳了起來,他覺得李慶安語氣中似乎有挽留他的意思,他心中異常緊張,但他克製住緊張,緩緩道:“微臣覺得自己年紀大了,銳氣也不比從前,微臣覺得應該把位子讓出來,給更有銳氣的年輕大臣,協助殿下實現大唐中興,就是這個原因。”


    李慶安笑了,就仿佛聽見張筠說出了很幼稚的話,他當然明白張筠的意思,當初他看中張筠為右相時,就給他說過,他隻是一個過渡,不會一直用他,因為他太平庸、太穩重,沒有自己中興大唐所需要的銳氣。


    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年,想不到他還記得自己當時說過的話,自己當時的想法是沒有錯,他是這樣決定的,張筠維穩可以,但銳勁不足。


    但時間會改變一切,一年的時間,足以讓他全麵地了解這個老政客。


    李慶安背著手望著窗外的情形,妻子不給他唿吸新鮮的空氣,他在這裏可以自由暢吸。


    良久,他慢慢轉過身不疾不徐道:“一道美味的菜肴從不會隻放一種調味料,無論是顏真卿還是崔寧,還有劉晏還是王縉,抑或是裴旻,他們都有類似品質,他們是一種調味料,可是我還需要鹽或者糖,需要一個老成穩重,需要一個老資格、能在關鍵時刻鎮得住局麵的人,這個人我一直認為是你,但我還不能確定,直到剛才你說到了漢武帝之過,我才正式確定了,這個人就是你。”


    李慶安笑了笑,“請安心做下去,你是個合格的相國。”


    ..........


    由於李嗣業的不幸陣亡,大唐天策上將、兵馬大元帥李慶安最終決定親征迴紇,慶平三年三月二十日,李慶安在長安朱雀門下舉行了隆重的北征儀式,在近百萬萬長安民眾的夾道歡送中,李慶安身著金盔鐵甲,橫刀長槊,騎在高駿的阿拉伯白馬之上,率領十萬唐軍騎兵,浩浩蕩蕩向走過了朱雀大街,走出長安城,向太原進發。


    與此同時,東線的李光弼也在幽州聚集了十五萬大軍,等候李慶安的北征之命,太原的李晟也已在太原集結了五萬精銳,隨時待發。


    在靈州,新任朔方節度使段秀實也在靈州和河套一線部署了十萬朔方軍,防禦迴紇軍從關內道殺入。


    為了打贏這場徹底根除北方之患的北伐戰役,唐王朝幾乎是舉國動員,大唐各地民眾踴躍地捐糧捐錢,僅僅半個月時間,各地捐錢已達一百七十萬貫,捐糧兩百二十萬石,完全滿足了唐軍的後勤需求。


    三月二十六日,李慶安率十萬大軍達到了太原,在太原府,他正式下達了北征的命令,李光弼率十五萬騎兵出居庸關,向陰山進發,李慶安於四月初五抵達雲州,他也率十五萬騎兵從青塞堡出了長城,向陰山挺進。


    這時,李慶安已經得到情報,迴紇葛勒可汗也率十餘萬大軍向陰山方向而來,正如李慶安的判斷,迴紇人的第一個目標並不是攻打大唐,而是要收納史思明父子的十萬殘軍以及仆骨部的五萬大軍。


    那麽他們將來進攻大唐的方向,隻能是河東道或者河北道,河北道州縣已毀,而富庶的河東道必然是迴紇人在收納史氏父子後的第二個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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