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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一十二章賣官之案(上)


    李慶安是在與全家吃飯時知道了仆固懷恩妻女來訪一事,他立刻敏感地將此事和白天發生的賣官案聯係起來,如果這隻是一個巧合,也未免巧得令人生疑。


    吃完飯,李慶安疑慮重重,也不再和家人們閑聊,又立刻返迴了軍衙,他要調閱這兩個月提拔者的名單,一般而言,安西軍的提拔有著嚴密的程序,主要分為兩大類,一是軍功提拔,二是非軍功提拔,軍功提拔不必贅述,而非軍功提拔主要是針對後勤文職官員和沒有機會上戰場的軍人,提拔的難度要遠遠大於軍功者,主要是看平時考評和服役年限相結合。


    主要是由各軍兵馬使上報名單,然後由安西軍的司馬部進行審核,由節度使最後批準,若節度使不在,則由節度副使代為批準,其中校尉以上官員必須由節度使批準,還要再報朝廷兵部備案。


    李慶安在瀚海軍的卷宗裏很快便找到了趙腥的名字,他是輪台縣北城門的守衛,去年因服役滿五年而升為隊正,不是參戰人員。


    兩個月前,正好又是非軍功人員一年一度的考評提拔時間,因李慶安不在安西,便由節度副使封常清批準校尉以下的提拔者,這裏麵又有個問題,封常清隻能批準校尉以下的軍官,而校尉以上軍官必須由自己來批準,可那個趙腥的妻子說是被提拔為校尉,這裏麵就有一點貓膩了,當然,封常清是不會越級批準,這樣問題就應該出在瀚海軍報來的提拔名單上。


    在幾名官員的協助下,他們很快便找到了那厚厚一疊的瀚海軍報功名單,一共三百二十七人,包括他們的簡曆考評,基本上都是校尉以下軍官,這本名單中,有瀚海軍兵馬副使仆固懷恩和正使南霽雲的簽名,也就是說,名單正是仆固懷恩草擬,三百二十七人最終被批準了二百十二人,淘汰了近三成,這是封常清的嚴厲和細致。


    李慶安一頁一頁地翻開,幾乎每一頁都有被駁迴者,上麵還有封常清的親筆書寫的理由,基本上都是年限不足和考評不合格,當李慶安翻到第四頁,趙腥的名字赫然出現在他眼前,也是被駁迴了,理由有兩條,一是去年剛被提拔為隊正,不符合三年一提拔的規矩,其次便是六年考評隻有兩個中上,不符合提拔旅帥所需的至少三個中上。


    李慶安忽然發現了問題,不是什麽校尉,而隻是旅帥,他愣了一下,便立刻命親衛道:“去把下午那個少婦找來!”


    片刻,年輕的少婦被帶進了房內,她依然披著重孝,怯生生地跪了下來,一句話不敢說。


    “我想問問你,你有沒有記錯,你丈夫當時告訴你可以買的,是校尉還是旅帥?”


    “迴稟大將軍,我沒有記錯,確實是校尉,因為我丈夫說,旅帥隻要三百貫,校尉才要六百貫,我就問他,為什麽不買便宜一點的旅帥,他旅帥的名額已經滿了,隻有一個校尉名額還空著。”


    “你確實沒記錯?”


    “一點沒有記錯,我不敢半點隱瞞。”


    李慶安盯著少婦半晌,最後他一擺手道:“你下去吧!”


    少婦被帶走了,李慶安的思路又迴到了這疊升職冊上,他又翻了翻其他被駁迴的升職者,絕大部分都是低淺的錯誤,要麽是年限不足,要麽是條件不夠。


    封常清審查出的問題是很明顯的,年限不足和考評不足這種淺顯的錯誤如果隻是出在一人身上,可以說成是一時疏忽,但這有這麽大批的人犯同樣錯誤,難道作為一個領兵多年的大將,仆固懷恩會不知道這些問題嗎?


    這就說明買官現象很可能不止是趙腥一人,趙腥不過是浮出水麵的一塊冰山罷了。


    李慶安合上了升職冊,他已經大致明白了這其中的勾當,如果仆固懷恩賣官屬實,那麽他至少做了兩個手腳,一是低官高賣,將旅帥的官職賣成校尉價,其次是一概不退錢,由買官者自擔風險,一旦升官不成,他便不認帳,大多數人都忍氣吞聲了,而趙腥因為傾家蕩產,最後悲憤自殺。


    李慶安算了一下仆固懷恩貪瀆的錢款,就算他隻收條件不合格者的錢,就算隻有趙腥一人是低官高賣,那麽以一百人,每人三百貫算,那仆固懷恩這一次賣官,至少就賺了三萬貫錢。


    所以他才會心虛,讓妻女來拜訪自己家人,還要送一對價值不菲的玉麒麟,把這些零散的事件串在一起,一切疑慮便迎刃而解了。


    李慶安背著手在房間內來迴踱步,心中極為憂慮,他最擔心南霽雲是否也涉案,還有安西軍中別的軍隊是否也是這樣,如果都是這樣**,那就是他李慶安失職了。


    這時,安西軍司馬岑參匆匆走了進來,他手中拿著一本升職匯總冊,向李慶安施禮道:“卑職參見大將軍!”


    “我想查什麽事,你知道了嗎?”


    “卑職已經明白。”


    岑參將匯總清冊遞給李慶安道:“這是今年各軍提交的升職匯總報告,請大將軍查看。”


    李慶安立刻接過總冊,迅速翻了翻,心中繃緊的一根弦驀地鬆了,還好,雖然各軍都有被駁迴的人選,但大多不超過十人,最多也就是荔非元禮的河中軍,有近二十人被駁迴,但他卻上報四百餘人,這個比例還是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如果有問題,也會是下麵人私自所為。


    唯獨瀚海軍,被駁迴的人數是那麽刺眼,一百一十五人,封常清還居然用筆在旁邊打了一個問號,這說明他心中也有數了,那他為什麽不早告訴自己,而是讓自己去發現?難道南霽雲真的也涉案嗎?


    這時,門外傳來了親兵的稟報聲,“嚴先生來了!”


    李慶安精神一振,他正想找嚴莊呢!他就來了,連忙道:“快請進來!”


    門開了,進來的卻是兩人,一個嚴莊,另一個卻是裴瑜,被他派到拜占庭帝國的特使。


    李慶安大喜,急對裴瑜道:“你不去怛羅斯城了嗎?什麽時候迴來的?”


    “我聽說大將軍迴來了,便快馬加鞭趕迴。”


    “來!來!快請坐下。”


    李慶安親熱地將裴瑜拉坐下,旁邊嚴莊笑嗬嗬地自己坐了,不打擾他們敘舊,李慶安娶了獨孤明月,便和裴家有了姻親關係,裴瑜便成為他的族黨,為人又務實能幹,以後必將前途無量。


    裴瑜坐了下來,李慶安又給他倒了一杯茶,笑道:“裴閣老若見他的孫子變成了黑炭,不知會心疼成什麽樣子。”


    裴瑜也笑道:“這樣很便利,一路上都以為我的是突厥人,省得我化裝了,連拜占庭的皇帝也以為我是突厥人。”


    “你見到拜占庭的利奧三世了?”


    裴瑜搖搖頭笑道:“利奧三世在天寶初年便去世了,現在是他兒子君士坦丁五世在位,不過大將軍雖然寫錯了皇帝,君士坦丁五世也沒有在意,他還以為唐朝還是則天皇帝在位呢!”


    李慶安大笑,“這倒是很有趣,我隻犯了十年的錯誤,他們卻犯了五十年的錯誤。”


    笑罷,他又問道:“那他對我信中的建議是什麽態度?”


    裴瑜臉上的笑容也去了,他歎了口氣道:“君士坦丁五世雖然年輕,但非常慎重,他說自己不是很了解唐朝的情況,希望能多和唐朝交流,沒有提到與唐朝聯合進攻大食之事。”


    李慶安點了點頭,他能理解拜占庭皇帝的慎重,畢竟自己不是大唐皇帝,不能代表唐王朝的意誌,如果他貿然答應,安西換了新節度使,卻不承認聯合一事,拜占庭就尷尬了,不過既然拜占庭皇帝沒有明確拒絕,就說明他對聯合攻打大食一事也動心了。


    想到這,他便問道:“那他有沒有說,怎樣加強交流?有沒有什麽書麵的迴信?”


    裴瑜道:“沒有書麵的迴信,不過他說他會在適當時候派使者來碎葉,聽他的口氣,他好像是希望伊蒂爾城能成為兩國的中轉貿易城。”


    ‘貿易!’李慶安點了點頭,他大致明白了,拜占庭帝國想和唐朝貿易往來,這也算是一種交流方式。


    “你對拜占庭帝國有什麽感想?”


    “他們的都城臨大海而建,是一座堅固得無以倫比的雄堡,我不知道用什麽辦法能攻克,城內繁盛異常,尤其對外商業十分繁盛,普通民眾窮困潦倒,但貴族們從對外經商中獲利,生活奢靡無比,他們也有養蠶織絲,但品質很差,所以唐朝的一匹絲綢在那裏要賣五個拜占庭金幣,仍然供不應求。”


    裴瑜從懷中取出一枚金幣,遞給李慶安笑道:“這就是他們的金幣,他們叫金索裏。”


    李慶安這兩天正在關注鑄幣,他連忙接過金幣仔細看了看,金幣不大,有點像大唐新鑄的銀錢,是一種不規則的圓形,做工比較粗糙,中間沒有孔,兩麵都有圖形,正麵是基督的圖像,背麵像一種權杖似的東西,還有一圈羅馬文字,雖然粗糙,但含金量很高。


    裴瑜指著基督像笑道:“這是他們崇拜的聖人,不過拜占庭皇帝正反對崇拜聖人,到處可見軍隊在搗毀聖像,燒死修教士,因為局勢太亂,我也沒有多住,便迴來了。”


    雖然拜占庭之事他很關心,但賣官一案卻迫在眉睫,李慶安便拍拍裴瑜的肩膀笑道:“你一路辛苦,先迴去休息,明天我再和你詳談拜占庭一事。”


    裴瑜知道李慶安見嚴莊有要事,便起身笑道:“那我就先告辭了。”


    他向嚴莊點點頭,便退了下去,待裴瑜走了,李慶安這才暫時把拜占庭之事放在一邊,問嚴莊道:“慶王之事如何了,他肯去沙州嗎?”


    “屬下已經和閻先生談過了,閻先生說問題不大,慶王對龜茲始終不滿意,隻要我們能在敦煌修一座慶王行宮,他會說服慶王去敦煌看一看,最終讓慶王長居敦煌。”


    李慶安對嚴莊的辦事效率還是很滿意,他知道嚴莊是從俱戰提而來,便又笑道:“那糧食情況如何了?”


    嚴莊沒有去阿漫河交換現場,他是在俱戰提安排糧食水運,剛剛從俱戰提隨第一批糧食返迴碎葉,他笑道:“第一批十萬石糧食已經運迴,一切都很順利,我估計二個月內,我們可以得到一百萬石糧食,這足以讓我們應付移民和吐蕃戰爭了。”


    李慶安隻是順口問一下糧食之事,他關心的還是賣官案,他將匯總清冊扔給嚴莊,“你看看吧!能看出什麽?”


    嚴莊在碎葉主管軍事物資,不涉及人事,對升職中的黑幕他並不了解,他看了清冊半天,便道:“好像瀚海軍被駁迴的人數也太多了一點。”


    “問題就出在這裏,今天下午,一名軍屬來鳴冤,說她丈夫花了六百貫買官,就是瀚海軍,最買官不成,錢也沒有退迴,便自殺了,仆固懷恩極可能就是幕後收錢者。”


    李慶安歎了口氣,道:“我現在最擔心是南霽雲也涉案,所以想聽聽嚴先生的意見。”


    嚴莊想了想道:“如果南霽雲不涉案,隻有仆固懷恩一人涉案,大將軍準備怎樣處置他?”


    “殺了此人,號令三軍!”


    “不可!”嚴莊斷然阻止。


    “有何不可?”李慶安奇怪地迴頭問道。


    “大將軍,如果是殺安西軍係的任何一人,都沒有問題,但仆固懷恩卻萬萬不能殺!”


    “先生的意思是說,仆固懷恩是來自朔方軍嗎?”


    嚴莊點點頭,“我正是此意,我聽說仆固懷恩在朔方軍中威望頗高,大將軍若殺了此人,我擔心朔方軍由此鬧起來,就算不鬧,大將軍又怎麽向聖上解釋,大將軍已經此事號令三軍,他焉能不知,這個機會他放過嗎?聖上肯定會派禦史來軍中,借口查賣官之事興風作浪,大做文章,將大將軍的心腹一一鏟除,這個後果,將軍得三思啊!”


    這個後果李慶安倒沒有考慮到,嚴莊說得不錯,這個機會李隆基是不會放過,待吐蕃戰役一結束,他必然會用這個借口來安西軍中興風作浪,即使罷免不了自己,但也能將自己的心腹一一鏟除,讓自己大傷元氣,在這種情況下,家醜確實不能外揚。


    “可是不殺他,難除我心中之恨!”李慶安恨恨道。


    “大將軍不用急,我倒有一個一箭雙雕的計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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