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見“未來婆婆”的路上,天空陰雲際會,似乎又再醞釀一場暴風驟雨。

    簡葇望望天空中壓低的陰雲,又轉頭看看正在開車的鄭偉,問:“你能給我講講你媽媽的事情麽?……我想多了解她一些。”

    他也轉臉看一眼她與天色一樣沉重的臉色,拍了拍的她相互糾結的雙手,“你不用擔心,我媽媽不是電視劇上那種勢力又霸道的女人,她很善良,也很溫和,特別好相處。”

    “是麽?”

    “嗯,她嫁給我爸爸以前是個特護,總是喜歡把所有人都當病人一樣照顧。”

    特護?所謂的白衣天使?

    她默了默,又問:“我聽說你爸爸今年六十歲了,你才二十一歲,你還有哥哥或者姐姐嗎?”

    “沒有。”他搖頭,“我爸爸娶我媽媽的時候,已經快四十歲了。那時他的前妻去世很多年了,沒有孩子……”

    為了讓她更了解他的家庭,鄭偉毫不避諱地給她講述了他父母的陳年舊事。

    那是許久以前的事了。

    鄭耀康的前妻三十年前因病去世,沒有給他留下子嗣。鄭耀康一直無心再娶,直到二十二年前,年近不惑的他得了一場大病,在醫院裏住了大半年才養好了病。而呂雅非正是他的特護。

    穿上軍裝英姿颯爽,穿上護士又裝淡雅嫻靜的女人,給他橄欖綠色的沉悶生活,帶來了一抹最嬌豔的顏色。

    每天睜開眼睛,他會看見她最美的微笑,“昨晚睡的好嗎?”,然後,遞上幾份報紙。每天晚上,他都會在她一遍一遍耐心的勸說下,安心睡下,睡夢裏還能聞到她的味道。再強大的男人在生病時也難免會脆弱,沒有妻子,沒有孩子的他,總會感到孤獨。所以,身邊美好的特護,輕而易舉讓他產生了強烈的依賴感。

    有一天,他無意中看見每天都掛著甜美微笑的呂雅非躲在沒人的樓梯間哭得泣不成聲,他讓警衛員去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呂雅非相戀了五年的戀人拋棄了她,和一個富家女去了德國。

    從那天後,他每天看見呂雅非美好的微笑,聽見她柔和的嗓音,都會有種好好保護她,照顧她的衝動。

    在他心中,她是最美好的風景,連欣賞都是一種奢侈。他從來沒想過,正是青春年華的呂雅非會嫁給他,可世事就是這麽難料。在得力的警衛員極力撮合下,呂雅非接受了組織的安排,嫁給了鄭耀康。

    即使不是灰姑娘和白

    馬王子的浪漫愛情,也沒有奢華浪漫的婚禮,可鄭耀康是個很好的丈夫,他給了她安穩又溫暖的家,對她嗬護備至。她也在婚後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帶給他莫大的驚喜。

    二十多年來,他們生活的非常幸福,一向強勢的鄭耀康在妻子麵前從來沒有大聲說過話,而美麗善良的呂雅非也始終保持著她最美好的笑臉和最柔和的嗓音,除了他管教兒子的時候……

    ……

    等鄭偉講完了他父母的戀愛史,他們的車已經停在了上一次伍建帆請吃飯的頂級私人會所前。遠離城市喧囂的親王府邸舊址依舊保持著它的尊貴和典雅,隻是在風雨欲來之時,陳舊的顏色顯得壓抑沉悶。

    在庭院裏等了一會兒,簡葇便看見了傳說中的呂雅非。

    與她想象中的她的完全不同,眼前的呂雅非一身淡綠色長裙,搭著素白的針織衫,一絲不亂的長發鬆鬆挽著,仿佛是從水墨畫中貴婦,清麗雅致,身姿綽約。盡管裝扮素雅,微笑淺淡,她眼角眉梢藏不住的愉悅,深刻地詮釋著一個女人生活的滿足和幸福。

    鄭偉為她們簡單介紹之後,簡葇強擠出點矜持的笑意。“伯母好!”

    呂雅非含笑點頭,主動拉了拉她毫無溫度的手,臉上馬上流露出關切,“呀!冷了吧?”她怨責地看向鄭偉:“這麽冷的天,人家穿的這麽單薄,你還帶她在這裏等,真是不懂照顧人。”

    鄭偉趕緊說:“我說了要帶她進去,可她說非要在這兒等著你。”

    簡葇不得不承認,麵對這樣的關心,不論是真心還需假意,都讓她的心底流淌過一絲久違的暖意。“我一點都不冷。今天有點悶熱,站在這裏挺涼快的。”

    雖然她這麽說,呂雅非還是加快了腳步,拉著她進了會所。

    洋溢著濃厚的中國特色的包房內,他們剛坐穩,精致的幾盤小菜一起端了上來,都是清淡又營養的美味。

    呂雅非先盛了一碗湯放在她麵前,讓她嚐嚐,又認真看著鄭偉的臉色,“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沒有休息好?”

    被她一說,簡葇才發覺鄭偉的臉色泛著暗黃,眼底也有點血絲,好像真的沒休息好。

    “沒有,可能最近訓練比較累。”鄭偉說。

    “哦。那你喝點養生滋補的湯吧。”說著她叫來服務生,又點了一個三味安神湯。鄭偉馬上抗議,“我不喝,那個什麽三味湯難喝死了,隻有我爸受得了,我要喝肉湯。”

    “哦,那就排骨冬瓜湯吧。”

    ......

    簡葇認真觀察著眼前這個溫柔慈愛的女人,她有些懷疑是她搞錯了,這樣的女人怕是連踩死一隻螞蟻都會內疚,怎麽會害得她家破人亡而心安理得?可她的樣子確實和照片上一模一樣,還有她手指上的戒指,耳後的痣......都是一樣的。

    象征性吃了點東西,呂雅非便和簡葇聊了起來,她的話並不多,但每一句都會讓人聽得特別舒心。即使問一些問題,也都是讓人容易迴答的。

    他們正聊得投機,鄭偉的電話響了,他出去接電話。

    房間裏,隻剩下簡葇和呂雅非兩個人,她的笑容依舊平和。“我聽偉偉說,你是一個人生活,身邊沒有親人。”

    “嗯。”簡葇收起笑意,目光直直盯著眼前的呂雅非,盯得她有些不安。

    “我沒別的意思,我隻是不明白你年紀這麽小,為什麽不跟親人生活在一起。”

    “因為我爸爸被人害死了,我妹妹又被人撞斷了右腿,我媽媽為了治好我妹妹的腿,不得不嫁給一個大她二十歲的老頭子,跟著他去了加拿大。本來媽媽也想帶我去,可是那老頭子不同意,說我和妹妹他隻能養一個。所以,我選擇留下來,一個人生活。”

    呂雅非驚得有些呆住了。不知道是被她陰冷的聲音驚得呆住,還是被她說話的內容嚇得呆住。

    她又繼續說:“伯母不知道聽說過我爸爸沒有,他是一個記者,姓簡,叫簡墨。”

    她目不轉睛盯著呂雅非的反應,生怕錯過了任何微小的細節,然而,她高估了呂雅非。當她聽見“簡墨”兩個字的時候,臉色完全變了,一雙柔情似水的眼睛突然閃動著驚惶。

    “伯母?”她故意放低了音調唿喚她。“看你的表情,你好像認識他?”

    “不,不認識。”呂雅非如噩夢驚醒般迴神,低頭端茶杯,茶杯中的水在她手中蕩起一圈圈漣漪。

    “那麽,伯母認識林近嗎?”

    聽到這個名字,呂雅非猛然抬頭,眼神裏不止有驚惶了,還有一種她讀不懂的情緒。

    沒來得及再多說,鄭偉迴來了,簡葇不再說話,端起茶杯低頭喝茶。

    如果在這之前,她還抱著幻想以為她的家破人亡與呂雅非沒有任何關係,那麽當她在呂雅非的眼中看到驚惶駭然之時,她所有的幻想都破滅了。不論害得她家破人亡的是不

    是這個女人,她一定和這件事脫不了幹係。

    自從簡葇提起了她的父親和林近,呂雅非的臉上便再也沒有了溫和的笑容,盡管她極力掩飾住了自己的心神不寧,但她卻再沒直視過簡葇的眼睛。

    她的失態也沒有逃過鄭偉敏銳的觀察力,“媽,臉色怎麽突然這麽差?你是不是又頭疼了?”

    “嗯,是......”她說:“可能剛才吹了風,有點疼,沒事的,一會兒就好了。”

    一頓飯,雖然鄭偉在極力緩和氣氛,可是呂雅非始終心不在焉,而簡葇的嘴角也始終噙著冷意。

    吃過了一頓典型的鴻門宴,呂雅非突然拉住鄭偉的手:“你好久沒迴家了,今晚迴家吃飯吧。”

    “我晚上......”

    見鄭偉想要拒絕,她又說:“你爸爸連著叨念你幾天了,說你迴了北京都不迴家一趟,越來越不像話了......不管怎麽樣,你也該迴家看看他。”

    鄭偉想了想,點點頭。“嗯,好!那我迴家吃晚飯。”

    ******

    雨夜裏,時鍾已經安靜得轉過了幾圈,指向了十點的位置。

    簡葇站在陽台,望著外麵的疾風驟雨出神。她以為鄭偉一定會被呂雅非留在家裏,沒想到,大雨裏突然出現了一輛黑色的轎車,鄭偉從車上走下。

    她立刻衝出房間,衝到走廊的電梯前,剛巧電梯門打開,她看見了鄭偉,也看見他右臉上鮮明的紅腫。

    “等我呢?”他笑著問。

    “嗯。我以為你今晚不會來了。”

    “我答應過迴來陪你的。”

    是啊!他答應過她的事情,從來沒有食言過。

    ......

    窗明幾淨的家裏,她輕柔地幫他擦著藥膏,他問:“中午吃飯時,我去打電話,你跟我媽媽說了什麽?”

    她如實迴答。“她問我為什麽一個人生活,我跟他說了我的家庭情況。怎麽了?”

    他搖頭,“沒什麽。”

    “是不是你媽媽反對我們在一起?”

    “......”鄭偉沒有迴答。

    “你爸爸都動手了,你還想瞞著我?”

    知道瞞不過簡葇玲瓏剔透的心思,他深深歎氣:“我真的不明白,見你之前,她明明說過會尊重我的選擇,為什麽見了你以後,她會這麽激烈地反對

    我和你在一起,甚至不讓我再和你見麵。”

    簡葇冷淡地笑笑,“可能我太不討人喜歡吧。”

    他深深看她一眼,如果媽媽的突然反對讓他驚訝,那麽簡葇這種冷淡的態度,便是讓他心慌了。

    一種即將失去的感覺讓他十分不安,他需要真切的感覺來消除他的不安。

    他輕輕摟住她的腰,唇落在她的後頸,“沒關係,我喜歡就夠了。”

    可她滿腦子都是爸爸墜樓的場景,實在無心親熱,更何況是和一個與仇人幾分相似的男人。

    本能地抗拒讓她用力推開他繞道她的衣襟前的手。

    “對不起,我今晚有點累了......”她低下頭,不敢看他的臉,害怕看見他的臉又會忍不住想起呂雅非驚惶的表情。

    他的手在她胸前僵了一會,緩緩收迴,“嗯,那你睡吧。我去洗個澡,換件衣服。”

    他洗漱完畢,換了睡衣迴到臥室時,她毫無睡意,但她卻側著身緊緊閉著眼睛,假裝睡的很沉。

    鄭偉無聲地上床,從背後抱緊她,滾燙的手堅定地鎖著她的腰身。她感覺到他身體異樣的熱度,卻沒有感受到他更多的索求。

    許久之後,她聽見他的唿吸漸漸均勻,沉重,知道他已經睡沉了。

    她悄無聲息起身下床,走進陽台。

    外麵的雨小了許多,淅淅瀝瀝落在黑夜裏,像是無數道銀絲從天際撒下。

    ......

    鄭偉睜開眼,看著身邊空蕩蕩的床。

    他不知道幾天前的雨夜發生了什麽,但他確信,一定發生某件事,否則簡葇輕鎖的細眉中不會凝聚著那麽清冷的寒意,即使笑著,她的眼神裏也是冰冷。

    如果他沒猜錯,這件事應該和嶽啟飛有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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