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上午,公司。

    我埋頭電腦前,做工作狀,一副很忙的樣子。不遠處,兩個女同事把頭紮在一起,小雞啄米般,正在唧唧喳喳、忘我投入的研究著一些關於誰的衣服更風騷、誰的化妝更勾人、誰的男朋友更牛比、誰將來生出的孩子更聰明等諸如此類不可否認的一些女人生命中的重大課題。

    “我老公昨天又托朋友給我帶迴來一瓶香奈兒,我家裏的這些東西都快堆成山了,煩死了。”

    “是嗎?我老公昨天晚上迴家又給我帶迴來一大束玫瑰,哎,老這樣,我都覺得俗了……”

    媽的!直聽的我不勝其煩,幾乎嘔吐,真不知道這兩個女人天天圍在一起除了這些用以誇耀和滿足自己可憐虛榮心的談論之外,還有沒有點別的追求或者想頭兒。真不知道這種連綿不絕卻又讓你無處躲藏的噪音折磨什麽時候才是個盡頭。

    就在我心煩意亂的時候,收到了小雅發來的手機短信“今天下午三點,他來交大嘉園。”

    下午三點?我怔怔的望著手機屏幕,心中不禁矛盾不堪,這豈不是還要我厚著臉皮找那個與我冷戰正酣的女上司請假?

    這個不務正業的四十歲的有兩個餿錢兒的老家夥!我不得不詛咒他雖然無辜的孩子一生下來就沒屁眼兒,最好後麵還長個驢尾巴!豬尾巴也行!

    這無疑是一件需要勇氣、需要策略、需要繼續發揚我一貫厚臉皮精神的事情,需要權衡,逼不得已的時候,我甚至還想到了要付出我傾國傾城、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色相,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心裏想,忍了!還有多大的困難我不能克服呢你們說?

    徘徊良久,猶豫再三,我極不情願的踱到了那個女人的辦公室外,撓頭、歎氣、深唿吸,終於趕在那兩個唧唧歪歪的女人抬頭之前敲門而入。

    女上司不出意料的抬頭看看我,便又繼續俯案。

    “這個……頭兒,我……下午想請一下午假……”,我仿佛是站在一個在警察麵前交代自己強奸幼女罪行的犯人。

    “什麽?!”,領導愕然的抬起頭,好象我說的不是請假的事情,而是請求下午和她上床一樣。

    “請假?!你要請假?!”,她不無驚訝的重複了兩次,並且循序漸進的加重了語氣,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乎我剛才為她講述了一個公雞下蛋、母雞打鳴的故事。

    是的,請假,不是來道歉,我默默的在心裏迴答,同時強烈的感覺到了這件事情的難度,大概已經遠遠的超出了我的預估和想象。

    “怎麽?又發燒了?腦袋又燒的跟個小鋼爐似的?”,女上司把身體靠在坐騎的後背上,手裏飛快的旋轉著一支看上去又粗又長又硬的簽字筆,看的我眼花繚亂。

    牛比啊!比我轉的還快,我忙裏偷閑的發出由衷的感歎。

    “不是……這次是……一個朋友的事情……我得過去幫個忙”,我集中注意力,小心翼翼的看著領導神情詭異的臉。

    “哦!屋漏又逢連陰雨,瞎子趕上三更天,不會是上次你陪著看病的那個朋友又病了吧,需要你這個活雷峰陪護吧?”,領導濤聲依舊、一如往常、笑裏藏刀,悠然自醉的晃著腦袋,揮舞著鼻子下麵那兩片肉乎乎的,肉。

    “不是,因為點別的事情,我過去……比較好……”。

    “你覺得可能嗎?你覺得我會給你假嗎?”,我的女上司語氣驟變,突然起聲,猶如一隻叢林中受驚的小刺蝟。

    “上次的事情……是我的錯,我向您……道歉……不過今天確實是……急事……很急的事情……”,我不得不低下了頭,不知道我可愛的女上司有沒有感覺到,在她耀武揚威的態度麵前,這是我能讓出的最後底限。

    “不要跟我說這些!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不管發生了什麽你所說的即使十萬火急,火燒眉毛的事情!上次的事情已經象一把利刃,徹底刺破了我對你本來就薄如絲帛的信任!迴去繼續工作!”

    媽的!她怎麽沒有把她對我的信任比成她早年間的處女膜,這個刻薄的女人,這個從來不肯給別人改過機會的按道理說正處於更年期的可惡女人!

    既然落花都已經無意隨流水,流水又何必再戀落花呢你們說?

    沉默……沉默……沉默……

    “聽到我說的話了嗎?我讓你現在迴去工作!”

    我抬頭,深情而又無限留戀的看了一眼這個在我短暫景仰之後就已經被我視若糞土的女人,目光柔和、宛如愛戀、狀似不舍。

    “不管你批準與否,我跟你請假隻是因為你現在是我的上級,從管理上說,這是咱們公司的一個最大錯誤;從感情上說,這是我從出生到現在認為最狗屎的事情!”

    “你以為你是什麽?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就象一隻發瘋的……那什麽一樣”,我不動聲色、抑揚頓挫,同時又注意了分寸的拿捏。

    “你說什麽?!”,領導嘴唇發抖、奮然起身,把手中的筆重重的摔在桌上。

    “激動什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大爺我不幹了!”

    我轉身開門,停下,“對了,剛才那篇年終總結還沒寫完,麻煩您老代勞了。”

    我“啪”的把門關上,迴到座位,拿起外套,向門口走去。

    不遠處兩個女人,呆若木雞的站在那裏,不知道還會不會蘇醒過來。

    年輕的時候,時間隻是現在,並且瘋狂的用現在吞噬著未來;年老的時候,時間隻是過去,並且在留戀中用過去侵蝕著現在。

    走出辦公樓大門的時候,我想,我已經失業了。

    抬頭看天,天淡淡的,好象一張畫了淡妝的臉。

    未來是什麽,永遠有多遠,有多遠。

    十字街頭,我忽然有點想家。

    媽媽圍著帶小花格子的圍裙在廚房忙碌著,爸爸戴了一副有很多圈圈兒的老花鏡坐在院子裏的搖椅上看他最愛看的《小說月刊》。花壇裏的石榴樹早已經光禿禿了吧,殘葉落滿一地。還有那隻淘氣的小花貓,我在家的時候一直叫它懶蟲蛋蛋,這個時候,它一定正躲在客廳的沙發下或者別的什麽地方睡覺呢吧。

    街上人很多,很多,有時候,人多了反而容易孤單、容易疲憊、容易寂寞。

    還不到中午十二點,我漫無目的的在大街上溜達著。

    因為懶的緣故,我幾乎沒有吃早點的習慣,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滴水未進,粒米未沾,卻毫無餓意。

    我自由了,是吧?有時候覺得這是一種解脫,有時候卻是一種更深的束縛。

    三皮笑我象一個女人一樣喜歡逛街,是的,我喜歡一個人走,有時候低頭,有時候停下來,仰頭看天。沒有目的,沒有方向感,就象隨便坐上一輛不知道起點和終點的公車一樣,你隻知道你在路上走著,窗外是漸次成為過往的風景。車停了,上來一些人;車走著,看見一些人;車停了,下去一些人,車再也不走了,於是所有人一一離去,做鳥獸狀散,並永不相見,如此而已,往複循環。

    人的一生,怎麽就會如此?離不開場散幕落的寂寥;人的一生,怎麽就會如此?逃不脫曲終人散的宿命。

    我在路邊的一張長椅上坐下,點燃一根煙,然後把目光平視過去,是的,我喜歡這樣,我經常這樣。身邊的世界隻是一種狀態,取決於你觀察它的視角。一條條腿從我眼前走過,長的,短的,粗的,細的,苗條的,壯實的,零零散散,不一而足,從眼前一閃而過,從長椅前一閃而過,從柏油馬路上一閃而過,從這條街上一閃而過,從我這一生裏一閃而過,匆匆的,不知道紛紛趕往何處,猶如過客。

    你們,我最最親愛的你們,在電腦前獨自靜坐讀我文字的你們,我深深的相信你們能夠懂我,我深深的相信你們也會如我一般引發長歎並暗自神傷,因為你們也終將離開這裏,我也終將消失,就好象彼此的故事,彼此的傳奇,彼此的夢境……

    下午兩點四十五,我趕到了交大嘉園。

    爬樓梯的時候,巧遇一個鬼鬼祟祟正往某戶人家大鐵門拉環上塞小廣告的家夥,聽到我的腳步聲,他倏的轉身,靠在牆角裏,捏著大把廣告的兩手藏在背後,對著我“嘿嘿嘿嘿”的幹笑了幾聲,看上去憨厚可鞠、惹人愛憐。哎,我短歎一聲,這年頭幹點什麽都不容易啊。“繼續,繼續,注意隱蔽!”,我朝他擺擺手,飽含深情與慰籍的說,一副同為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要躲藏的樣子。

    門開了,兩行青淚懸掛於眼睛下方,鼻子兩側,並呈緩緩下滑之勢,站在門裏的小雅看上去悲悲切切、珠淚滾滾,看見我之後更加泣不成聲。

    我把小雅擁在懷裏,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他來了嗎?”,小雅俯在我的肩頭,哽咽著點點頭,然後抬頭,淚汪汪的看著我,一副不相信我能把那個糟老頭子擺平的樣子。

    我不得不故做平靜與深沉的再次拍拍她的肩膀,然後鬆手,向客廳走去。

    屋子裏的擺設比我想象的要簡陋,除了一些必備的家具之外,看不出任何奢華的氣象,我默默的提醒自己,這就是傳說中一個適合包養別人和被別人包養的地方。

    傳說中的某房地產老總兩手背握,麵朝窗外,作沉思狀。從背影看過去,身體略微顯得發胖和臃腫,西裝筆挺,皮鞋鋥亮,發出一道道刺眼的寒光。

    我停下,打量著這個黑心爛肺,靠著從普通平民手中撈取巨額暴利,平日裏過著花天酒地、紙醉金迷的奢靡生活的……混蛋,在心裏默默的對自己說“敵不動……我不動……以不變……應萬變……”。

    小雅在身後莫名其妙的拽著我的一隻胳膊,我迴頭,她看看窗戶邊的他,看看眼前的我,低頭,欲語還休,一副想說什麽卻不知道如何表達或者從何說起的樣子。

    老男人緩緩轉過身的那一瞬間,我呆住了,心裏不是一點半點的吃驚,是的,不是一點半點的吃驚,而是,很吃驚!

    那是一張臉、那是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那是一張曾在京城某某大報上的樓市行情專欄裏露過麵的臉,他在報紙上那一寸見方,還沒有屁股大的地方激揚文字、揮斥方遒,暢談、描繪和展望北京房地產市場價格持續走高並且在今後若幹年之內都沒有下跌可能的種種美景,把當時上班時間內正躲在廁所蹲在馬桶上的我恨的咬牙切齒、臉色鐵青、七竅生煙。

    正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冤家路窄,對頭有緣,等等,一時間,我站在原地,浮想聯翩,一個勁兒的念叨著蒼天有眼等至理名言,並頻頻感歎“蒼天啊,為什麽一定要逼——我發飆呢你說??”

    他安靜的站著,兩眼直勾勾盯著我,屋子裏死一般的沉寂,連剛才站在身後抽抽塔塔的小雅也屏住了唿吸。空氣裏籠罩著一股劍拔弩張、狼煙四起的味道。

    他忽然抬腳,走到沙發旁,坐下,翹起二郎腿,兩手交叉,拇指相貼,放在膝蓋上,刹那間就營造出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樣,然後繼續盯著我。

    媽的!老土!還跟爺擺酷!我在心裏暗自罵了一聲,想當年老子上身襯衣領帶,下身露腿大褲衩,腳上大指頭亂晃滿世界逛遊的時候還不知道你丫正在哪個工地上撅著屁股搬磚和泥呢。

    他繼而紳士的出手,朝旁邊的位置指了指,示意我坐下,這個動作馬馬虎虎,基本上做的還算自然、流暢。

    我拔開小雅的手,走了過去,在他旁邊坐下,自我感覺從容、灑脫、大義凜然。於是,剩下小雅孤零零的站在我倆對麵,看上去無所適從。

    “舒雅跟我提起了你……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麽嗎?”,他終於熬不住了,側身轉頭,突然發問。

    “莫非我在你眼裏還是一個未成年人,還沒有完全民事、刑事以及行政行為能力?”,我頭也不抬,從麵前的台幾上拿起一個煙灰缸,在手裏轉悠著,迴答。

    “小夥子,你還年輕……”,他在短暫的沉默並調整戰略後,就匆匆開始以一種類似長輩的語氣進入下一輪對話。

    “是的,您也不老,至少比看上去年輕,張總!”,我打斷了他的話,並且刻意把“張總”兩個字加重了語氣,以示早已知己知彼。

    對麵的小雅吃驚的抬起頭,盯著我身邊的老男人,“你姓張?”,小雅失聲說道。

    我頓時明白了一切,原來這個老狐狸自始至終都對小雅編造了姓名,隱藏了身份,捎帶手的掩蓋了事實的真相。我不禁在心底冷笑著,在我這個玉樹臨風、冰雪聰明、學識淵博、見多識廣的牛比獵手麵前,他終究還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我感覺身下的沙發晃動了幾下,眼睛的餘光掃過去,他已經把二郎腿放下,從上衣口袋裏摸出一盒大中華,抽出一根,兩肘支在膝蓋上,點燃,長長的吐出一股嗆人的煙味。

    “你認識我?”,他似乎還不死心的盯著手裏的香煙問道。

    “嗬嗬,您可真夠逗的,大名鼎鼎的****房地產公司張總!誰不認識啊!”,我轉過頭,挑釁的看著他,但麵帶微笑,在小雅看上去一定顯得和藹可親、平易近人,“北京房價隻漲不跌,隻升不降的消息,我還是從您在****報上的縱談中得到的……之前我一直以為我能很快就能在北京買上一座類似這個屋子一樣的房子,嗬嗬……嗬嗬……看來他媽的沒戲了!”,我一如往常、平靜、坦然,又與史上諸多怨婦頗有神似。

    靠牆站著的小雅兩手無力的低垂著,呆呆的望著眼前那個不知道陪伴了她多久,以及還向她隱瞞了多少真相的男人,目光呆滯、兩眼無神,完全沒有從剛才的驚愕中反應過來的樣子。

    身邊的張總把頭扭向窗戶,用力的抽著手中的煙,一段寂寥的煙灰悄然掉下,沸沸揚揚的落在地上,落在他油光鋥亮的皮鞋上,也許還落進了他毫無戒備的心裏。

    那一刻,我知道,他已經在心裏上被我徹底擊敗了。於是我不再開口,把身體靠在沙發的靠背上,盯著手中的煙灰缸,猜測著他的內心活動,思考著我的下一步動作。

    “好了,別的我不多說什麽,小雅是個好女孩,你了解她嗎?你能給她什麽?”,他把手裏抽了半截的煙扔在地上,然後把鞋踩上去,動作誇張的把灰煙嫋嫋的煙頭泯滅。

    這也許是這個窮的隻剩下金錢的男人最後的伎倆、最後的垂死掙紮,我唯一的評價就是:簡單、直接、謊謬、不堪一擊。

    “可以肯定的是,我暫時還沒有能力給小雅買一座這樣的房子,並且每月給她足夠的錢花”,我望向對麵的小雅,語氣唉婉。小雅目光轉向我,期待、盼望、鼓勵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混雜在她的水汪汪的眼睛裏。“但是……我作為一個男人,決不會讓她孤單單的一個人跑到醫院裏去做人流手術!決不會把她一個人象圈養動物一樣冷冰冰的扔在這個牢籠裏……這個狗窩裏!!”,我心裏拚命的告戒自己要表現的沉穩和慷慨一些,要表現的鎮定和平和一些,卻還是在嘴唇發抖的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聲音顫抖、眼睛發酸。

    在我話音未落的時候,小雅已經猛的蹲下,把臉埋在兩腿間,泣不成聲。

    “張總……張總……作為一個年輕人,在事業上,我佩服你的成就,但是在做人上,在對待小雅上,我覺得你……實在……讓人寒心!”

    我憤怒的把目光望向旁邊這個分明都已經沒有勇氣再與我對視的男人,這個所謂的成功男人,在心裏拚命的壓抑著自己的情緒,稍有不慎,我想我都會一躍而起,衝將過去。

    許久許久的沉默……這個老男人在他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已經象被扒光衣服一樣赤裸裸的呈現在那裏,除了承受,他還有什麽理由和資格在再開口,再得意洋洋的說點什麽?媽的,傻比嗬嗬!死去吧!我盯著他,心裏狠狠的罵了一句,憤然起身,走到小雅麵前,慢慢把她拉起來,用手撥開她淩亂披散的長發,沾在臉上的長發。小雅顫抖著抬起頭,淚流滿麵的看著我,終於再也忍不住,猛的撲進我的懷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哭的我柔腸寸斷、肝膽欲裂。

    “走吧,你明天帶著舒雅走吧……”,老男人抬起頭,那是一張可憐兮兮的臉,那是一張荒涼和寫滿失望,寫滿絕望的臉,那亦是一張飽經風霜和滄桑的臉,如果不是在此時此刻,麵對此情此景與他相見……

    “謝謝您的好意了,張總,我們現在就走!”,我扶起把頭埋在我懷裏的小雅,“小雅,現在就收拾東西,我們走!”

    小雅抬手一把擦幹了臉上的淚水,乖乖的,讓我心碎的,我的乖乖的天使。她衝著我肯定的點點頭,目光鄙夷的看了一眼沙發上那個低著頭的、沉默的、傷感的男人。轉身,毅然朝臥室走去。

    客廳牆上的鍾表徒勞無力而又垂頭喪氣的擺動著,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我靜靜的注視著窗外,一隻不知名的小鳥正奮力展翅,唿啦啦的從光禿禿的樹枝之間掠過,飛往同樣不知名的方向,同樣不知名的終點。

    當小雅把她的全部家當收拾停當,站在我麵前的時候,我心酸的差點落淚。那就是這個男人給她的全部,一個小小的皮箱,一個我隨手可以提起的皮箱,但那裏麵卻裝著她曾經無限向往如今卻已支離破碎的憧憬,裝著她曾經光彩照人如今卻傷痕累累的青春,裝著她曾經充滿憧憬如今卻不堪迴首的一段時光,裝著她的淚、她的痛,裝著她噩夢般隨風飄散的許許多多逝去歲月和風吹葉落般的班駁生命。

    我從小雅手中接過房子的鑰匙,轉身走到茶幾前,俯身,放在上麵,替小雅向這個囚困和扼殺她的牢籠,作別。

    “張總,請收好這個房間的鑰匙。”我麵無表情的轉身,提起擱在地上的箱子,拉著小雅,走出了那個房間,走出了那道門。

    樓下,小風颼颼的吹著,大街上的行人紛紛把腦袋裹在衣服裏,急匆匆的在路上走著。

    馬路對麵,三皮站在他的捷達旁邊,一副望眼欲穿的樣子。

    “靠!你丫連個短信也不給,哥兒幾個還以為你在上麵被人給辦了呢!”,三皮嘴裏絮絮叨叨的說著,一雙稟性難改的眼睛卻忽溜溜的望著我身旁的小雅。

    車門忽然打開,大衝、肥皂、紅桃k爭先恐後的從裏麵鑽了出來,站成一排,一個個不懷好意,滿臉色樣兒和淫笑的看著我,當然,也就是一帶而過,然後就都盯著怯生生站在我身邊的小雅。

    “吆!吆吆!,這就是傳說中的嫂子啊?!”,肥皂樂哈哈的,活象個春心蕩漾的笑麵佛。

    “別鬧了哥兒幾個,我從昨天晚上到現在連塊老鼠屎都還沒吃上,吃飯去,吃飯去!”,我打開後車門,把小雅的皮箱扔在後坐上。

    一行人浩浩蕩蕩朝附近一家館子走去。

    “嘿!嘿!那老話怎麽說來著?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一時半會兒的,對吧?”,三皮抱著個酒瓶子,握在手裏的一雙筷子在空中胡亂的揮舞著,“你說是不是吧?這個……怎麽說呢……這叫好雨知時節,冬天也發生,對吧哥兒幾個……這個小雅的到來無疑是……挽救了一個快要被萌動的春心折磨的炎炎一息的……對吧我說哥兒幾個?”,三皮最近應該是被老婆折磨的夠戧,一喝就暈,說話都不利索,好象嘴裏多長了一個舌頭。

    “沒錯兒沒錯兒”,其他幾個人開始跟著起哄,小雅坐在我旁邊,抿著嘴偷偷的笑著,不時的抬頭,瞄我一眼。

    “我說老大,你怎麽嚇唬俺嫂子了?看把人家嚇的連笑都不敢笑了,來來來,嫂子,小弟敬一個!”,肥皂白裏透紅的小臉蛋成了一朵花,笑嘻嘻的端起酒杯。

    小雅扭過臉,征求意見似的看著我的臉,“人家肥皂都舉起杯子了,喝吧那就!”,我胡亂的往嘴裏塞著東西,對小雅說。

    小雅也舉起杯子,和肥皂的酒杯咣當一聲碰了一下,抬頭,咕咚咕咚的喝起來,其他幾個人在旁邊又鼓掌又叫好的煽動著,剛喝到一半,啤酒已經流了小雅一脖子,我一把奪過她的杯子,仰頭一飲而盡,小雅在旁邊連連擺手,咳嗽的一塌糊塗。

    那天晚上我們都喝了很多酒,說了許多肝膽相照的話,紅桃k還一臉甜蜜的迴憶起我們在大學裏的諸多腐敗片段,搞的大家又紛紛唏噓感慨了一番。吃完飯從館子裏走出來的時候已是深夜,寒風刺骨,大街上空無一人。

    大衝、肥皂、紅桃k和我們一一道別後,匆匆打車離去。

    “你們倆去哪啊?我送你們過去。”,三皮摸著溜圓的肚子,瑟縮著躲在一個黑乎乎的角落裏。

    我從他手裏要過車鑰匙,遞給小雅,“小雅,去車上把箱子拿下來吧。”,小雅答應一聲,接過鑰匙,朝不遠處的車子走去。

    “三皮……我今天失業了。”,我望著黑暗中三皮的臉,壓低了嗓音說。

    “什麽什麽?失業?怎麽了?為什麽?”,三皮一下子停住了哆嗦。

    “你小點聲兒!我跟頭兒鬧翻了,下午請假的事兒”,我手兩手攏在一起,放在嘴邊,不停的哈著熱氣。

    “……瘋了……你丫瘋了……怎麽打算的以後?”

    “還沒想,不知道,社會主義社會,按道理說,餓不死人”, 我望了望正關上車門,提著箱子走過來的小雅,用手拍拍三皮,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了。

    “這個……大半夜的……我把你們送迴家啊,走走!”三皮拉著我的胳膊,大著嗓門嚷嚷著。

    “別管了,你迴去吧,明天還上班呢,我們倆一會自己打車迴去。”,我從小雅手裏接過箱子。

    “那……那好吧,你們倆就跟這大街上瞎晃蕩吧,我可迴去陪老婆了啊”,三皮看了我一眼,“這個點兒迴去估計又得罰跪搓衣板了。”

    “嗬嗬,行了吧你,趕緊迴去吧。”,我把三皮朝停車的方向推去。

    “那……那我可真走了啊,”,黑暗中,三皮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異樣,“有事給我打電話!”,走出幾步,三皮迴過頭,衝著我喊了一句。

    “走吧走吧,路上當心點,到家了給我發個短信!”,我朝三皮揮了揮手,目視他鑽進車裏,掉轉車頭,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在夜幕裏,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拉起小雅的手,向前走去。“我們現在去哪?”,小雅把頭依偎在我的肩膀上,幽幽的問我。

    我停了下來,皮箱放在地上,轉身把小雅抱在懷裏,“迴家,我們現在會家……”

    “我們的家在哪裏?”,小雅在我懷裏喃喃低語著,象一隻受傷之後躲在主人懷裏的貓。

    不知道什麽時候,天上下起了雪花,輕飄飄的、洋洋灑灑的,在路燈的照耀下,晶瑩剔透、銀光閃閃。

    “說啊,我們的家在哪裏……”,小雅在我懷裏繼續問著,聲音越來越小,漸漸的好象要睡著了。

    雪似乎越下越大,天地之間被白茫茫的精靈籠罩著,我努力的睜著快要被雪花蓋上的眼睛,望著前方濃重的夜色,心裏一遍遍的重複著小雅剛才的問話:說啊,我們的家在那裏,說啊,我們的家在哪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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