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周然在酒店裏撥了個電話給曉維,無人接聽。他想曉維大約不願接他的電話,放棄繼續撥的打算。

    他打算撥電話的時候才知道手機沒電了。之前他為了耳根清淨,早在肖珊珊撥第二個電話前就把手機調到了全靜音模式。

    手機上顯示了二十幾個未接電話,除了肖珊珊的十幾個,還有最近總纏他煩他的幾個人,還有幾個陌生號碼。周然一邊查看著那些號碼一邊打算統統不理,看到最後一個,那串數字有些熟卻又想不起是誰,心思一動,從口袋裏摸出一張醫生的名片,這號碼果真來自幾小時前才在醫院裏遇見的那位勉強可算作舊識的婦產科醫生杜詩。

    他心裏有些雜念,但依然把電話撥了迴去,隻願不要真如他所想的那麽巧合才好。

    周然的預感很靈驗。杜詩接起電話後單刀直入:“我這兒剛收了個叫作肖珊珊的病人,你認識吧?”

    這場景與幾個月前他去見肖珊珊那迴何其相似。周然在心裏厭倦:又來這一套。但卻不能不承認。

    “她被人送來時是昏迷的,護士從她的手機裏沒找到她的家人的電話,隻說你這個電話她撥了很多遍但一直撥不通。我看了一眼,覺得號碼挺熟,一看果然是你的。既然你認識她,能不能幫著聯係一下她的家人?”

    “好。我找人過去。”周然含糊應對。肖珊珊自然是沒家人的。

    “麻煩你了。你不問問她怎麽了嗎?”

    曉維並非故意不接周然的電話,而是沒聽見。這個晚上她也在外麵參加一個女子聚會。

    這些人都是她通過周然那個圈子認識的,一群家境不錯老公常年不在身邊的女人,不時地湊在一起,除了聊點八卦是非,也做過不少善事。曉維雖不常參加聚會,但是做善事時總會湊分子。

    這一次發起人想請大家一起幫助一個父亡母殘的幼齡孩子,有人願出錢有人願出力,很快就有了方案。然後大家如往常一樣,邊喝茶邊積極地討論著美容秘笈市井八卦,比如誰剛剛整了容,誰的老公有了私生子,誰家攀上一門不登對的婚姻。被談論的總是不在場的人。所以這樣的聚會,越是那些自己本身話題多多的,越是定要次次到場。

    因為曉維很少出席,她自己都不免在心中嘀咕,當自己沒坐在這裏的時候,是否也是某個話題的主角?

    談夠了別人,大家也談些奇聞異事。宋太太說:“我有個朋友,開一家策劃公司,其實私下裏做的是

    偵察社的生意,專門幫人挖出軌通奸證據,那錢賺到手軟。不過聽他最近講,這行業競爭也厲害了,更可氣居然出現了義工組織,一群自發者組織起來,不要錢,免費給人做。這可奇了,有義診的,有義務替人打官司的,都圖積個德。可這些義務給人找離婚證據的圖個什麽呀?”

    “估計是他們自己被人甩過棄過背叛過,心理不平衡,所以反施於人。”大家一時七嘴八舌議論開。

    “曉維,你今晚話很少啊。”

    “啊?我在想那個小姑娘,才六歲就會給媽媽煮飯吃了,太可憐也太招人疼愛了。”

    有人輕拍她的背:“莫急莫急,我有個閨蜜,結婚十年才有了孩子。現在那孩子可健康呢。”

    “啊?”曉維本來沒任何想法,卻被她們勾起了無數的想法。

    曉維迴到家已近深夜,這才看見了周然的那個未接來電,不由得感慨,一直以來,他倆的通話本來就不多,這其中又至少有一半是沒聽到或者故意不接的,就像他倆一直以來的關係一樣。

    周然找了他在x市的朋友李司去處理肖珊珊的事。

    這個李司辦理的業務五花八門,又以牽線搭橋提供信息情報收取中介費這類業務做得最熟,辦事很可靠。周然與他同時又是生意夥伴,在x市的很多事都委托他去做。而且因為周然帶肖珊珊參加過一些生意場合,李司認得她。

    “這個姑娘以前看著挺省心,鬧起妖娥子來也夠厲害的。你走眼了啊。”李司說。

    周然難得早睡,剛剛睡著,林曉維的電話打了進來。他起先有些迷糊又有些意外,後來想起是自己先打的。

    “你找過我?”

    “嗯。”

    “有事?”

    “沒事。”

    “那我掛了啊。”

    “曉維……我很想見你。”周然遲疑了一下說。這種類似情話的句子,他說起來總是不適應。

    “你怎麽了?”曉維也很不適應。

    “沒事。隻是心情不太好。”

    曉維不帶同情地說:“你心情有好過的時候嗎?”

    周然對她的挖苦沒什麽反應,其實他從睡著狀態醒來後的幾分鍾時間裏,大腦都不太清醒。他繼續順著自己的思路說:“我們,我們能不能重新開始?”

    萬籟俱寂中,自千裏之外傳來這樣模糊又柔軟的聲音,曉維的心突然變軟

    ,微微漾著漣漪。她放柔聲音說:“等你迴來再說吧。在外麵要注意身體。”

    周然睡得不太穩,做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夢,時空混亂,過去與未來交疊。天剛蒙蒙亮,他再次被電話吵醒,這一次電話那端傳來的卻是他的師母的哭聲:“周然你是不是還沒走?沒走的話來看看你老師吧。你是他最記掛的學生,現在他就要走了。”

    周然吃了一驚:“不是下午還好好的嗎?”

    師母隻是嗚嗚地哭。

    周然迅速換好衣服,匆匆趕往醫院。他的住處與醫院在同一條街道的兩側,相距隻有幾百米,連車都不需要。

    周然這場對唐元的探病之旅,碰巧成了給導師的送行之旅,這個結果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他趕去醫院的時候,賀教授已經離世了。他們夫妻沒有孩子,親戚也不多,此時身邊隻有幾名親近的學生。

    周然取消了迴家的行程。他打算多留兩天,多少能幫老師做點事情。

    清晨的醫院裏四處靜悄悄,哭聲也顯得格外壓抑。周然此時無處插手,又不忍離開,想暫時躲到清淨一些的地方。他乘電梯去往樓下,隨著樓層數字的遞次變化,他腦中浮出昔日恩師的種種好處,心中不免哀傷懷念。他自小到大也算事事都足夠順利,這樣生死離別的場麵沒見上幾迴。在生與死這樣肅穆的命題之下,人的私心就顯得渺小,靈魂也會變得神聖一些。他突然想到,肖珊珊也住在這裏。

    他在想她那邊可能也正經曆了生命流逝的事情,她腹中那個孩子很可能出了問題;這變故多半是因為她與他的見麵導致了她的情緒波動;這姑娘無親無故十分可憐……所以,於情於理他都應該稍稍關心一下。

    李司的辦事效率很不錯,周然去看肖珊珊時,已經有一位中年婦人在那兒陪著她。

    肖珊珊見到周然時神色淒然。她自嘲一笑:“我想見你時你不接我電話,現在我不願意讓你看到我這樣子了,你卻來了。”

    “我可以立即走。”

    “別走,請留下來。”肖珊珊懇求,聲音十分虛弱,“隻一會兒就好。”

    周然在她病床邊的椅子上坐下,看她頭上方的輸液袋子看到出神。自他進屋到現在,液麵下降了差不多一厘米,周然突然開口:“為什麽要把自己搞成這樣呢?”

    “我知道,分手時女人的姿態好看一點,男人才比較不願意忘掉她。可這話說起來十分容易,要做到卻太難

    了。”肖珊珊喃喃地說。

    “我該走了。”周然站起來。

    肖珊珊緊緊抓住他的袖口,不顧手背上的針管:“再坐一會兒。你不用說話,隻坐在這裏就可以了。”

    杜詩醫生就在這時走了進來,身後還跟了幾個實習生。

    肖珊珊似乎很怕她,一見她來便放鬆了力道,周然輕輕把手抽了迴來。

    杜詩把手裏的單子遞給肖珊珊:“結果出來了,指標不太正常。你自己作決定吧。”

    肖珊珊不出意外地哭起來,起初無聲地掉眼淚,後來越哭越厲害,壓抑地低泣,捂著嘴嗚咽。老婦人一個勁兒地勸,連她臨床的那位病友都受了感染,也跟著掉起淚來。

    這樣的場麵在醫生眼中自是司空見慣。杜醫生平靜地說:“哭什麽,還年輕呢。周然,你別讓她哭了。”

    周然本來隻是個安靜的旁觀者,聽到這句話,眼中卻在一瞬間流露出隱忍的悲傷,他一言不發地疾步走出病房。

    周然坐在這層樓的休息室裏吸煙。休息室裏隻有幾張椅子,是醫院很人性化地專門為煙槍們安排的唯一吸煙場所。因為空間小,即使此時隻他一人,也難免煙霧繚繞氣味嗆人。

    周然心情很差。不隻因為他剛失去一位對他影響很深的老師,也因為剛才的情形勾起他自己從不願迴憶的往事。

    當年,林曉維得知腹中六個月的胎兒不能保留時,她哭得比肖珊珊現在更厲害,止不住眼淚,又努力克製著哭聲。她靠自己的力量壓抑不住,便緊緊抓著他的手,竟把他的手背抓出幾道血痕。當時那醫生也隻是冷冷淡淡地對他說了句:“喂,讓你妻子別哭了,傷身體,還影響其他人。”手術完成後,林曉維傷心欲絕,哭得撕心裂肺,他沒想到林曉維這樣連大聲說話都不會的女子能哭成那樣。而醫生護士們在準備手術時談笑風聲地聊著電視劇,好像他們要去開宴會;手術後淡漠異常地給他看胎兒殘骸,好像那隻是個雕塑。

    從此以後周然就特別害怕聽人哭,也特別討厭醫院。所以他每次進醫院之前都需要做一點心理建設,剛才正因為被哭聲困擾,他才從賀教授那兒逃了出來。

    這場林曉維的噩夢,其實也是他的噩夢。隻不過他可以把它拋棄在記憶的最深淵,盡量不去迴想罷了。

    杜詩在這休息室裏找到周然時,周然覺得詫異。他以為像杜詩這樣掛了主治醫師頭銜的白衣天使應該十分忙碌,但她似乎很空閑,替病人

    打電話,親自去通知病人檢查結果,現在又來找他聊天。

    “有什麽可以幫忙的嗎?”杜詩遞給他一瓶水。

    “不需要。謝謝。”

    “你看起來很傷心。”這女人的眼光裏帶著判研,像在審視病人。周然不喜歡她的眼神。

    “我的導師剛剛去世,就在這座樓的十八樓。”周然說。

    “我很遺憾。”杜詩的口氣與眼神裏都沒有什麽遺憾,“那位病人,肖珊珊……你看怎麽辦?”

    “你才是醫生。”

    “她堅持要留下那個孩子。”

    “她的情況可以嗎?”

    “也不是不行……隻是比較麻煩。”

    “那就尊重她的決定吧。”

    “嗬嗬。周然你真是……”杜詩的笑聲很奇怪,“你不擔心嗎?”

    周然知道杜詩必定誤會了。他有心解釋,又懶得解釋,他與這人又不熟,而且他直覺地不喜歡她。何況,在他的認知裏,此時他越是與肖珊珊撇清得厲害,就越是把她棄於更加難堪的境地。所以他隻輕描淡寫避重就輕地說了句:“不是你想的那樣……總之麻煩你多關照她些。”

    周然沒再迴肖珊珊那兒,但他輾轉地替她請到了這裏最權威的產科專家替她作診斷。

    晚上周然接到肖珊珊的電話,他沒再拒聽。

    肖珊珊說:“謝謝你肯替我做這些事。”

    “舉手之勞。”

    “有一點我很奇怪,你何必替我保住它?你不擔心別人會誤會你?”

    周然不說話。

    肖珊珊又輕聲講:“啊,我猜到了。如果它沒了,如果有人誤會,你也沒有證據。可是如果我生下了它,將來誰誤會你,隻消檢測一下dna,你就清白了。對嗎?”

    周然不辯駁,隻淡淡地說:“你若學會了把所有人都想得更壞一些,也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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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乙乙的“閑言淡語”——緣分

    聽眾011:乙乙,你相信緣分嗎?茫茫人海,芸芸眾生,偏偏就在那一刻,不早也不晚,你和他相遇了,這都是上天注定的,哪還管得了其他人呢?

    丁乙乙:我相信,很相信。白天不慎撞碎大門玻璃看見天使,晚上不慎跌跤遇上鬼,這都

    是上天注定的緣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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