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年的寒冬,汝陰侯逝世了。


    他並沒有死在床榻上,而是在死在了衝鋒的道路上。


    作為開國大將,他的逝世,迅速就在長安內引起了巨大的轟動。


    畢竟那一天,夏侯灶親自駕駛著戰車,率領城門校尉的軍隊,在長安外一遍又一遍的衝鋒,很多人都看到了。


    當劉長得知這個噩耗的時候,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癱坐了原地。


    “汝陰侯逝世了?”


    “怎麽會呢前些日子他還曾.”


    劉長說了兩句,便沉默了下來。


    劉長呆滯的坐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呂祿輕聲說道:“陛下.夏侯將軍是去為高皇帝駕車去了,不必如此傷悲.夏侯將軍年事極高,乃是喜葬。”


    劉長搖了搖頭,沒有多說什麽。


    時光無疑是最平等,在時光麵前,沒有人可以逃脫而年紀越大,看到的離別越來越多,劉長自以為能看淡了些生死,可是當得知夏侯嬰逝世的時候,他心裏還是被狠狠攥了一下。


    劉長是很喜歡這位鐵血將軍的。


    這位將軍大概是整個大漢裏最為合格的將軍,他幾乎沒有自己的什麽政治傾向,不會偏袒任何一方,他隻會服從自己上級的命令,執行上位者交予自己的命令無論是什麽命令。這是劉長最欣賞的一點,當初麵對項羽的時候,這位無敵將軍是少數幾個敢直接去衝項羽主力的猛將,勇武程度讓韓信都為之讚歎,項羽都為之側目。


    韓信藐視其餘猛將們,羞於周勃,灌嬰,樊噲等人同伍,卻對夏侯嬰頗為喜愛。


    還記得當初,自己跟著阿母去找阿父的時候。


    夏侯嬰將軍對自己很是喜愛,抱在懷裏不願意鬆開,還送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架戰車。


    那個時候的夏侯嬰將軍,看起來是那般的雄壯,威猛,令人不敢直視。


    劉長歎息了一聲,腦海裏卻滿是夏侯嬰那豁達的笑聲。


    他起身朝著汝陰侯府走去。


    府邸門口早已是人山人海。


    夏侯嬰這些年的舊部,早已都登上了高層,夏侯嬰從不結黨營私,與自己過去的部下也很少聯係,但是,這些人卻都記得將軍對自己的照顧。


    夏侯嬰看似冷漠,實際上,他幫助過很多人。


    甚至連張蒼,韓信,都受過他的庇護。


    過去那些受過他恩惠的人,此刻都聚集在了這裏,劉長失魂落魄的走進了府內,有人行禮拜見,劉長視若無睹。


    當走進了內屋的時候,夏侯嬰將軍正躺在床榻上,臉色平靜,嘴角帶著一絲笑容,還是過去的那副模樣。


    夏侯賜正在大聲的哭泣著。


    他怎麽都不明白,自己隻是出去了一趟,為什麽大父就已經不在了。


    而夏侯灶則是坐在了另外一邊。


    這個向來沒心沒肺的家夥,此刻看起來,卻顯得有些無助,他蜷縮在那邊,渾身瑟瑟發抖,不知是因為這個寒冬,還是因為其他的緣故。


    劉長畢恭畢敬的朝著夏侯嬰行禮。


    隨即站在了一旁。


    人來人往。


    夏侯灶卻沒有什麽心思來迎接這些客人,四處都是亂糟糟的,好在,呂祿及時承擔起了責任,開始安排賓客,將事情都處置的井井有條,一一前來祭拜。


    當張蒼走進來的時候,連劉長都被嚇了一跳。


    年過百歲的張蒼,此刻遠比安靜躺著的夏侯嬰要更加瘦弱。


    劉長瞪圓了雙眼,“老師,如此寒冬,您怎麽”


    張蒼的眼眸裏閃過了一絲悲哀,他搖了搖頭,“無礙的我倒也還硬朗。”


    在劉長的扶持下,他也行禮祭拜了夏侯嬰。


    “夏侯將軍少我很多歲他不在了,老夫卻還活著。”


    張蒼喃喃著,“我已經沒有什麽活著的友人了。”


    因為是寒冬,張蒼也不能在外待太久,祭拜完成之後,劉長就派人將他送了迴去。


    還是不斷的有人前來,劉長卻緩緩坐在了夏侯灶的身邊。


    “灶”


    劉長的手搭在了夏侯灶的肩上。


    夏侯灶猛地抬起頭來,看向了一旁的劉長,他仿佛驚醒了一般。


    “陛下.”


    “我今日駕車在長安外轉了十餘圈.沒有一次翻車。”


    劉長點了點頭,“我聽說了。”


    “我駕車很快,騎兵都沒有追上就圍繞著長安,一路飛馳.很多人都看到了,我駕車很穩當駕車極快,四匹馬拉著,我控製妥當,騎兵都沒有追上”


    夏侯灶的手比劃著,嘴裏不斷的重複著一些詞語。


    劉長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陪在他的身邊,聽著他一遍遍的講述著自己今日的壯舉。


    劉長在這裏待了整整一天,甚至到了晚上,也陪在了夏侯灶的身邊。


    夏侯灶沒有跟兒子那般嚎啕大哭。


    他看起來相當的平靜,盡管言語有些混亂,可臉上看不出半點的傷心。


    這讓很多來人都為之側目。


    在重視孝行的大漢,家裏舉辦了喪禮,往往都是震耳欲聾的哭喊聲,哪怕哭到力竭,也要哭下去,表示自己的孝順與不舍,哪有夏侯灶這樣一點眼淚都不掉,還在不斷與眾人聊天的。


    他坐在那裏,仿佛這裏的一切都與他沒有關係。


    隻是,當那些人想要上前提醒的時候,卻被一旁的皇帝給逼退了。


    皇帝的眼神看起來非常的冷酷,讓他們完全不敢多嘴。


    夏侯灶還是正常的吃吃喝喝,甚至吃的還比以往要多了些,隻是沒有再喝酒,喝了些水。


    直到將夏侯將軍下葬之後,這府邸方才沒有了前來祭拜的賓客。


    群賢們坐在了內屋裏,聽著夏侯灶講述著騎兵和戰車的事情,他們皆皺起了眉頭,麵麵相覷。


    夏侯賜在哭了無數次之後,眼淚大概也哭完了,這些時日裏,他的臉上終於再次出現了笑容,跟著劉賜他們聊著天,不再是那麽的悲傷。


    而夏侯灶卻還是這副模樣,既算不得開心,也算不得傷心。


    “灶啊.你且先休息幾天,好好休息幾天吧,過幾天,我們再來看你。”


    眾人一一起身,也準備離開這裏。


    當劉長走到了門口的時候,再次迴頭,抓住了夏侯灶的手,“灶還有一件事,你阿父的爵位.你是長子,跟亞夫不同,你要考慮清楚,是要你阿父的汝陰侯,還是要自己的爵位.”


    “當然是要自己的爵位啊.我自己掙來的。”


    夏侯灶認真的說道。


    劉長點點頭,帶著人離開了這裏。


    走在路上,呂祿忍不住說道:“陛下.灶看著有些”


    “無礙.”


    “他是汝陰侯的兒子,不會被這事給擊倒的。”


    屋內已經沒有了別人,夏侯灶卻感覺自己閑不下來,他將自己的妻叫了進來,再次訴說著自己駕車的事情。


    妻同樣也是認真的聆聽著。


    直到晚上,在入睡之後,妻方才被一旁痛苦的哭聲所驚醒。


    這哭聲來的很是突然,又在不久後就消失了。


    次日,夏侯灶向廟堂上奏,請求繼承汝陰侯爵。


    而在夏侯嬰的諡號擬定上,眾人吵成了一團,有人提議該給個文字,因為夏侯嬰這一生都沒有任何的黑點,堂堂正正,救了很多人,各方麵都很好.有人卻覺得文字太過,應當是個武字。


    商談到了最後,終是武字得到了大多數的支持者。


    是為汝陰武侯。


    而夏侯灶卻變成了大漢當今的汝陰侯。


    夏侯灶發生了些變化,就似乎這爵位帶著莫名的力量,從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在幾天之內就成為了一位成熟的阿父,合格的徹侯。


    他甚至主動拜見了阿父過去的好友們,稱自己葬禮時失禮,讓他們寬恕。當然,也沒有人會怪罪這麽一個剛剛失去阿父的人。


    群賢們有些欣慰,夏侯灶終於成長了起來。


    唯獨劉長,更加的痛心。


    大概,他是再也找不到可以繼續庇護他肆意妄為的那個人了吧。


    而在這一天,除卻夏侯嬰將軍的諡號定奪。


    長安裏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張湯瞪大了雙眼,坐在上位,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話。


    不隻是張湯,周邊的官吏,乃至是守在門口的士卒,此刻都是目瞪口呆,看著跪坐在張湯麵前的那個男人。


    這個男人看起來就不像是什麽好東西。


    相貌倒是不凡,可是衣冠不整,渾身都是濃鬱的酒氣。


    這酒氣連上頭的張湯都能聞到。


    男人今日前來報官,而他要報的,居然是親生兒子的忤逆罪!!


    忤逆罪可不是隨便說的。


    在以孝治國的大漢,忤逆是比謀反都要嚴重的罪行,縣裏出現了忤逆案,縣令乃至負責教化的三老乃至負責治安的縣尉都要被通通拉出去問罪!


    每次出現一個這樣的案件,都會弄得沸沸揚揚,還會被記錄下來,留給後史,遺臭萬年。


    而當張湯聽聞這個醉漢要告自己兒子忤逆罪的時候,張湯都懵了。


    在秦國的時候,忤逆罪就是要被處死的,廟堂會幫你殺掉你的兒子。


    張湯深吸了一口氣,再次詢問道:“你確定要告自己的兒子忤逆??”


    “對!!我要告那個畜生鄭奇,鄭沘,衛文君,鄭青三個人!他們忤逆!!!”


    張湯眯著雙眼,總覺得在那裏聽過這個名字。


    他再次詢問道:“這可不是小事情,是要處死的罪行!”


    “我知道!這三個畜生勾結起來忤逆,他們毆打我!衛文君不與我錢!還放狗來咬我!!還有他們的生母楊氏,這賤人我要告她私通!!她騙走了我的家產!我連吃飯的錢都沒有!!”


    張湯猛地站起身來,毆打生父???


    周圍的官吏更是眉頭緊鎖,這要是真的,那他們可就完了,長安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們這些縣衙的不得被輿論給壓死??


    張湯平靜的看向了一旁的官吏,說道:“此人醉酒,將他待下去,等到他清醒之後,再來審問!”


    “唯!!!”


    “另外,讓縣尉去查一查這件事,詢問是否如此。”


    “縣丞.還是莫要查了吧.先等他清醒過來,若是派人去查,那就是要備份在冊的,這忤逆罪可不是.”


    官吏看起來有些害怕,想要隱瞞了這件事。


    張湯卻很生氣,“若是真的出現了這樣的案件,難道能因耽誤自己的前程就不去查了嗎?來人啊!嚴查!!”


    張湯完全沒有私藏的意思,當天就將情況上奏。


    這件事迅速引起了廟堂的重視,甚至驚動了三公。


    禦史公是最先得知這件事的,當即就派人去調查提審。


    而欒布也被驚動,急忙派人調查。


    此刻,平陽侯府內。


    看著氣勢洶洶的官吏們,曹奇的眼裏滿是不屑。


    “你們算是什麽東西?也敢上我家來抓人?!”


    縣衙的官吏有些無奈,急忙說道:“平陽侯,並非是來拿人,隻是要請迴去詢問一些事情。”


    楊氏此刻就待在了平陽侯府內,鄭奇的話,讓她下定決心要離婚,就帶著自己陪嫁時的錢財和兒子們,直接迴到了平陽侯府來居住,她本來就與平陽侯府有親,她大父乃是曹參的遠方堂弟曹奇對自家親戚當然也很歡迎,就安排她們先住下來,楊氏將鄭季對自己的行為都告知了曹奇,曹奇這個人雖然沒有什麽本事,可聽到自家親戚被如此對待,還是激起了心裏的怒火。


    而鄭季那裏,因為眾叛親離,實在無法活下去,就厚著臉皮來求楊氏迴去。


    可他還沒有見到楊氏,就被曹奇趕出去了,曹奇直接放出了獵犬去撕咬他,弄得鄭季狼狽不堪,慌忙逃走。


    而衛媼則是待在了衛文君的家裏,衛文君也是有自己府邸的。


    那是太子曾贈給他的,雖然不大,但是也足夠衛媼帶著孩子生活的,而衛媼之所以離開,也是因為她也看到了楊夫人的遭遇,若是楊夫人不在了,那鄭季豈不是要找自己出氣?她知道兒子的性格,也不願意傷了自己的小兒子,隻好躲在這裏,鄭季也來找過,衛文君卻不願意再見他,也不願意幫他。


    這一切使鄭季發了瘋,直接上奏。


    麵對這些官吏,曹奇是一點都不怕,乃公萬戶侯,還能怕你們這些小官吏?


    他傲然的說道:“想要問事,就在這裏問,否則,就都給我滾出去!”


    “君侯啊,這件事實在不能公開詢問啊,請您勿要如此”


    就在眾人陷入僵持的時候。


    卻又有一批人來到了這裏。


    而帶隊的人,居然是公孫弘。


    曹奇也稍微收起了自己的傲氣,麵對三公級別的官員所派來的人,他卻不能再那般肆無忌憚了。


    公孫弘前來的目的也很明確,要帶走鄭奇和他弟弟。


    曹奇有些驚訝。


    “公孫君啊,到底是什麽事,需要您親自前來呢?他們都是孩子,何以驚動了禦史公??”


    公孫弘平靜的說道:“毆打生父,忤逆之罪。”


    這一刻,曹奇驚呆了。


    “什麽??這怎麽可能呢?那鄭季五大三粗的,鄭奇他們還是孩子啊您是不是被那個犬入的給騙了,他就是個醉鬼”


    公孫弘平靜的說道:“是否被騙,還得帶迴去再說,請您勿要阻攔。”


    曹奇沉默了片刻,這次卻再也無法阻攔。


    鄭奇看起來沒有任何害怕,弟弟卻是嚇得哭了起來,楊夫人死死拉住兒子的手,發瘋般的大叫著。


    “阿母.您不必害怕。”


    “是非對錯,自然會有人做出判決。”


    “您不必擔心,我會出來看望您的。”


    鄭奇安撫著阿母,隨即跟著眾人離開,曹奇抓住了楊夫人,才沒有讓楊夫人對那些官員們動手,楊夫人哭的撕心裂肺,她隻能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曹奇的身上,“請君侯救救我的兒子啊!!”


    曹奇皺起了眉頭,心裏很是苦澀,麵對親戚的苦苦哀求,他長歎了一聲。


    “好,您別擔心,我去找姑母再說一說這件事吧.”


    公孫弘不隻是帶走了鄭家的兩兄弟,他甚至帶著人來到了太子府,得知鄭季告自己和弟弟忤逆,衛文君也沒有聲張,隻是帶著他去見了那個尚在繈褓內的弟弟。


    公孫弘臉色一黑,險些罵出了聲。


    而衛文君也沒有驚動別人,表示自己願意配合調查,跟著公孫弘離開了這裏。


    當曹奇來到了椒房殿的時候,劉長正在跟曹姝說著什麽。


    看到這廝再次前來,劉長臉色一黑,“你這廝怎麽又來了?”


    “姑父.這次不是為了我的事情太學裏有個鄭奇,您還記得他嗎?”


    劉長搖了搖頭。


    “他原先是申培公的弟子,後來改投了黃老,是這樣的他阿父.”


    曹奇將事情的原委詳細的告知了劉長,劉長還沒有說話,曹姝卻非常的憤怒,“毆打自己的發妻?!還敢告發自己的兒子忤逆??天下居然還有這般的男人??”


    劉長此刻卻眯起了雙眼,他詢問道:“此人怎麽聽著這般耳熟呢?”


    “對了,那個太子府內的衛文君,他阿母嫁的就是這個人吧??”


    曹奇急忙點著頭,“就是這個人。”


    “不過,這個人發現衛妾對自己無用,就不願意再親近她,常常辱罵,連她生下來的孩子,都沒有去看望鄭奇對我說,她大概也是要離合了,還想讓孩子改迴原先的姓.”


    劉長哦了一聲,點點頭,吃起了茶。


    曹奇看到皇帝不上心,又急忙說道:“此人罪大惡極啊,姑父有所不知,他不隻是告了鄭奇忤逆,還將衛文君和衛青都給告了”


    “噗~~~~”


    劉長猛地將茶水噴了出去。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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