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昌幾乎是變賣了家產,東拚西湊,一一去找過往那些好友,奈何,從前那些拍著胸口稱能為君死的好友們,此刻卻都變了臉,要麽避而不見,要麽哭窮喊冤,總之,這些朋友總共給他借了六頭牛。


    周昌孤獨的坐在院落裏,看著麵前這借來的六頭牛,輕笑了起來。


    “賣...把宅院也賣了吧...去聯係建成侯,也隻有他能湊得出這麽多的牛了...賣了吧,都賣了...”


    周昌懷裏緊緊抱著高皇帝所留下的詔令,整個人再也沒有了以往的風範,臉色很是頹廢,在這個時候,隻有那幾位家臣,還不曾離開,鼻青臉腫的武士站在他的左右,他們將平日裏周昌所賜予的賞賜全部拿了出來,甚至還變賣了自己的財產,湊了五十多頭牛...


    有武士板著臉,“主公,府邸不能變賣,若是不行...那我就去...”


    “不可..欒布就等著我們犯法呢,若是搶牛...明日就不是送牛過去,是送我的腦袋過去了。”


    酒醒之後,周昌果然看的還是比較透徹。


    “隻要爵位還在,這些遲早還能贖迴來,無礙,先去湊吧...唉,千牛侯,千牛侯,哪怕當初說是百牛侯呢?”


    周昌幾乎變賣了一切,加上自己原先在塞外養的牛群,數目這才超過了一千頭,周昌派遣自己的心腹們將這些耕牛送往內史府,而他自己,則是做好前往皇宮的準備,皇帝派了人,要他前往皇宮拜見。


    說實話,周昌非常的害怕,此刻,他的手都是在顫抖著的。


    皇帝是個什麽樣的人,他是最清楚的。


    那是天下一等一的大惡人,在皇帝麵前,欒布算什麽,自己又算什麽,而且他若是要殺自己,誰又能攔得住呢?太後嗎?


    在太後的事情上,周昌還真的沒有說謊,因為他阿父是沛縣老人,並且長期陪伴在劉邦的身邊,因此跟呂後也是舊相識,而且關係還不錯,他年幼的時候,也曾跟著阿父見過幾次太後,太後還賞賜給他玩具什麽的....不過,長大成人之後,他已經很久不曾見過太後了。


    太後未必會向著自己,不過應該還是能饒恕自己的性命吧?


    周昌害怕極了,隻是,他不敢不去。


    思索了許久,他還是將高皇帝的竹簡帶上,坐上了車,朝著皇宮行駛而去,周昌平複著自己的唿吸,強忍著心裏那巨大的恐懼,哆嗦著,阿父所留下的爵位,難道就要斷在自己的手裏了嗎?


    終於,皇宮到了。


    周昌顫顫巍巍的下了車,想要領著人一同進去,奈何,他的武士都被攔了下來,隻能讓他自己一個人進,等進了皇宮,周昌反而不懼怕了,隻是打量著周圍,他已經很久不曾來過這裏,改變還是挺大的,心裏莫名的平靜了下來,就這麽一路被領著,帶到了劉長的麵前。


    劉長看著麵前這個傻呆呆的徹侯,有些驚訝。


    這廝居然不害怕自己?


    “你就是蒯成侯?周昌...你阿父是跟汾陰侯有仇?”


    周昌隻覺得雙腿一軟,怎麽都使不上勁,低著頭,那話都有些顫,“陛下,臣就是蒯成侯,臣出生的時候,阿父與汾陰侯並不相識...故而,故而....”


    其實,在漢初同名的人還是非常多的,有一些很普遍的名字,如嬰,左車,布,去病,去疾,不疑,不害,不惑等等,這些都是比較常見的名。


    劉長笑了起來,“你哆嗦什麽呢?”


    “臣有錯...臣先前買牛...陛下買牛...”


    這廝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前言不搭後語的,看得出來,他確實是被劉長給嚇壞了,看著麵前幾乎要哭出來的周昌,劉長也沒有多說什麽,揮了揮手,讓他坐在自己的身邊,周昌艱難的走到了劉長的麵前,再次跪坐了下來。


    “說實話,朕本來是想砍你的頭的。”


    “噗通。”


    周昌摔在地上,急忙又爬起來。


    “你昨日要是再次強取豪奪,湊夠一千頭牛,此刻早就把你的腦袋掛在城牆上了,不過,還行,你倒是沒有再幹這種事,對比其他權貴來說,你犯下的錯甚至還算是比較輕的...”


    “朕要削你一千戶,拿出來補償給那些失去了耕牛的百姓,你覺得如何啊?”


    “應當如此!


    ”


    削了一千戶,他還有一千戶,隻要不砍腦袋就好。


    劉長忽然笑了起來,“如今,大漢是真的富裕了,朕治理大漢,很有成效,在很早的時候,阿父都湊不齊四匹同色的馬,群臣擺宴,還是要殺豬食肉,出門用驢車,吃幹硬的麥飯來湖口....可你看看如今,大漢無比的強盛,耕地無數,糧產暴增,上一年的產糧可是達到了三億石啊!你知道這是什麽數字嗎?比起阿父那會,簡直就是翻了二十倍有餘!”


    “陛下英明!


    大功大德!無人能及!堯舜都相形見絀!


    ”


    周昌急忙叫了起來。


    劉長的臉上出現了一抹笑容,很快又說道:“可問題是,奢靡之風盛行啊,朝臣還好,他們都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可你們這些功勳之後啊,出行都必須要同色的馬,頓頓吃牛,還搞什麽十牛宴,居然還有豪族殺羊隻食其脊肉,其餘部分丟棄的...除卻吳國,各地都是如此,生前要享受,死後還要享受。”


    “朕甚至都下令嚴禁厚葬了,依舊有人冒著殺頭的風險偷偷給自己準備龐大的陪葬品....”


    “臣知罪!


    !”


    劉長輕輕撫摸著胡須,說道:“朕準備任用你。”


    “啊??”


    周昌茫然的抬起頭來,他年幼的時候,阿父就總是待在皇宮裏,根本抽不出時日來陪伴自己,這就導致長大之後的周昌文不成,武也不就,拉不開弓,沒讀過什麽書,做官基本就是幻想了,好在有爵位在身,就是不做官,也能活得有滋有味,可如今陛下這是準備用自己來當官?自己是當官的材料嗎?


    “陛下是準備...”


    劉長咧嘴笑著,“朕準備治理廟堂以及地方的奢侈之風,尤其是耕牛這一塊,大漢可是卻得很,這些人為非作歹,癡迷享受,強取豪奪,這樣吧,任免你為千牛禦史,六百石,隸屬禦史,主要負責懲治這種鋪張浪費,以及強取強買的行為...從廟堂到地方,你都能管。”


    周昌還是有些茫然,“陛下,臣不明白...”


    “就是讓你去抓跟你一樣的人!”


    “哦...臣明白了!”


    “從徹侯到諸侯王,再到地方大族,你隨便去抓!若是沒有人手,就去聯係廷尉!”


    “那臣有多少人...”


    “沒有府,也沒有人,你自己去操辦就好了...也不必去禦史稟告,直接聽我的命令。”


    “唯!


    ”


    劉長撇著他,“既然是重用你,你要好好辦事,若是辦不好,朕可是不講情的。”


    此刻周昌也緩了過來,再也沒有方才的畏懼,他拍打著胸口,認真的說道:“陛下請放心吧!臣能處置好這些事,最先就應該去抓北地郡丞方不害!”


    “此人幫助勳貴,借用自己的職務之便,常常幫著低價買下百姓家裏的牛羊駿馬,有時還會以收稅的名義搶走月氏人的牲畜,然後送給諸多權貴,他不收錢,就是想要借這些權貴往上爬,此人罪大惡極,最先就應該要抓他!


    ”


    周昌信誓旦旦的說道。


    劉長狐疑的問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臣當然知道!臣每次都是...每次都聽人說他的事情,他的罪證臣也掌握了不少...”


    “好,告發禦史,拿下!”


    “權貴那邊,你知道的也不少吧?你若是怕事,對他們留情,朕可對你不留情,若是你做的好,那你原先丟掉的食邑,還都能補迴來...你知道該怎麽做吧?”


    “臣知道!


    ”


    周昌笑嗬嗬的離開了厚德殿。


    呂祿目送著他離開,隨即看向了劉長,“陛下,就這麽放過他?”


    “算不上罪大惡極,還有些用處。”


    “我看不出這樣的人有什麽用。”


    “哈哈哈,那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劉長沒有多說什麽,他認真的說道:“欒布的上奏,其實還是很有道理的,欒布說,若是不能製豪族,再多的糧食也沒有用....朕也得想辦法來進行製衡了。”


    “陛下,吳王以身作則,勤儉之風貫徹吳國,從而使得吳國多勤儉,陛下或許可以效....”


    “不,勸說他們放棄奢侈的生活是不容易的,還是直接下令更好,將張釋之叫進來!朕要跟他商談一些新律法!


    ”


    “唯!


    ”


    ........


    當周昌從皇宮裏走出來的時候,臉上還帶著得意的笑容,武士們本來都做好了哭喪的準備,看到自家主公安然走出來,他們是又驚又喜,擦拭著眼淚,紛紛恭賀,詢問皇宮內的事情。


    周昌卻得意的抬起頭來。


    “陛下沒有殺我,反而是給與了我官職!”


    “往後,我就是有官身的徹侯了!


    ”


    “太好了,主公,要設宴慶祝嗎?”


    “慶祝個屁!你是嫌我活著太礙事了嗎?!”


    “駕車,走!”


    “我們去哪裏??”


    “去昌武侯家!”


    武士們護送著他朝著昌武侯的家裏走去,周昌哼著曲,心裏無比的開心,武士們也不知道自家這位去找昌武侯做什麽,昌武侯同樣也是一位徹侯,這位當然也不是第一代,是第二代,第一代昌武侯,喚作單寧,跟周昌他爹一樣,都是高皇帝的心腹,曾經是高皇帝的郎中,因為軍功封昌武侯,逝世之後諡號靖信。


    一個舍人,一個郎中,其實第一代的兩位徹侯關係還是很不錯的,隻是到了這第二代,雙方的關係迅速惡化。


    第二代昌武侯叫如意,沒錯,他叫單如意。


    周昌平日裏跟他有些仇怨,因此,武士們都以為,自家主公這是得勢後準備過去炫耀的。


    當周昌來到了昌武府的時候,隻是聞了聞,就聞到了那股散發出來的肉味,他咧嘴笑了起來。


    單如意看著麵前的周昌,眼裏滿是不屑。


    他坐在上位,麾下同樣有一大群的賓客。


    他跟周昌很像,都沒有當官,都喜歡擺宴款待眾人。


    周昌大搖大擺的坐在了他的麵前,隨意的拱手算是行禮。


    “嗬,周昌,你來這裏做什麽?”


    “哎,昨日剛吃完十牛宴,吃的太撐了,出來散散步,聽聞你這裏有熱鬧,就來看看...”


    周昌擦了擦嘴,滿臉的得意。


    “嗬,我可是聽聞你連家產都變賣了,往後可就吃不起了...”


    “誰說的,我的爵位還在,食邑還是比你多,再說了,就算我以後不能吃了,我以往吃的也比你多啊,實話告訴你吧,就你現在吃的這些,以往我都拿來喂狗,哈哈哈~~~”


    周昌猖狂的笑了起來。


    單如意臉色大變,憤怒的說道:“十牛宴你有什麽可張狂的?我上個月一共宰殺了一百隻羊,隻取其脊肉,其餘的都拿去喂了狗!”


    “那是,你也就隻能吃吃羊肉...我吃羊,向來取羊尾之肥肉,一百隻羊又算什麽,也就你這種小人當個寶...”


    周昌撇著他,眼裏滿是不屑。


    “嗬,牛誰吃不起呢?我在上郡有三百多頭牛,隻是不曾告訴別人而已,別說十牛宴,就是百牛宴我也擺的起!”


    單如意憤怒的說道:“我家裏刷鍋都是用麥和粟!”


    “燒火燒的都是黃檀木和錦繡!


    ”


    “哈哈哈,哪又如何?你這樣的窮苦小人,也知道什麽是享受嗎?”


    周昌摸了摸鼻子,不屑的說道:“我家裏有萬頃良田,都在上黨那一塊,我甚至不許他們耕作糧食,就讓他們種一些我愛吃的瓜果....”


    單如意幾乎跳了起來。


    “我家裏的犬,頓頓吃牛肉,我養了二十多條獵犬,他們一年所吃的牛肉,都比你設宴所吃的多!


    !”


    “我家裏的華衣從來都不喜,髒了就丟!


    ”


    聽著單如意憤怒的說著,周昌隻是認真的聽著,在單如意將所有的話都說完,累的氣喘籲籲的時候,周昌的臉色卻變得嚴肅了起來,從懷裏掏出了一份詔令,展示給單如意來看。


    “昌武侯單如意!你驕奢淫逸,揮霍無度,鋪張浪費!我以千牛禦史之身,抓你歸桉!


    ”


    單如意伸出手來,顫抖的指向了周昌。


    “你...你...你個犬入...”


    單如意話都沒有說完,眼前一黑,頓時暈了過去。


    接下來的時日,周昌造訪了不少人家,好在,這些鋪張浪費的行為,倒也達不到除國殺頭的程度,除非存在著強行搶占,對大多數人,懲罰命令還是跟周昌一樣,罰款,既然你家裏這麽多東西,你又如此浪費,那不如拿去給西庭國,讓他們來用!


    欒布還是很開心的,沒有想到,這些人居然這麽有錢,這下,救援西庭國的事情有著落了啊。


    周昌也很開心,他這輩子都沒有幹過正經事,這是他第一次為皇帝做事,也是第一次做了有用的事情。


    他的抓捕範圍也不局限在長安,他還去了其他縣城。


    “這是我自家病死的牛...我吃了又如何?犯法嗎?!”


    “哦?病死的?那你說說,是什麽疾病啊?”


    “你..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忽然死了...或許是老死的...”


    “牛死了要進行報備,你為何不報備?而且,你這牛肉如此有勁...這根本就不是老牛的肉!


    來人啊,帶走!


    ”


    憑借著對各種奢侈方法的熟悉,對各種脫罪理由的熟悉,乃至對那些犯罪分子們的熟悉,周昌大殺四方,起碼在這個領域裏,他是專業的,周昌很快就讓各地的豪族們都知道了有個叫千牛禦史的官職,專門負責鋪張浪費。


    起碼在長安之中,鋪張浪費的習氣得到了很好的改善,沒有人再敢冒著變賣家產的風險去幹這類的事情了。


    可這畢竟不是治本之策。


    厚德殿內,劉長正在跟張釋之思索著治本之策。


    如何防止強買和兼並呢?


    秦國的辦法簡單粗暴,相應的爵位有相應的耕地數量,誰都不能超過,這樣倒是可以避免兼並,可對興農之策並非是好事,難道要限製大爵位所能擁有的耕地數量嗎?那會造成什麽樣的影響,該從什麽爵位開始進行限製呢?


    即使如此,大族也是有辦法的,不能以自己的名義,那就以親戚的名義啊。


    “陛下,耕地這方麵,還是可以通過稅來進行製衡。”


    “天下佃戶極多,直到廟堂頒發佃戶稅,家裏佃戶越多,繳納的稅越多,因此避免了大量的佃戶出現....”


    “何不按著田畝數量,不斷的提升農稅,耕地越多,要繳納的稅就越多,直到入不敷出,稅超過耕地本身的產糧,他們估計就不敢再進行兼並了...而且國庫也能因此而得到大量的好處。”


    張不疑認真的說道。


    “你想的倒是不錯,可具體執行下去,可未必就是這樣的...他們總是能想出各種辦法來應對的。”


    “那我們就再想辦法來應對他們的應對。”


    劉長大笑了起來,“你且迴去吧,朕再好好想想,若是有好的辦法,再告知你。”


    “唯。”


    張釋之低著頭離開了厚德殿,劉長則是翻起麵前的書籍,擺出苦思冥想的樣子來。


    過了會,劉長忽然抬起頭來,問道:“走遠了嗎?”


    “走遠了...”


    “快,快,駕車去曲逆侯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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