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的諜戰曆史同樣悠遠,在出土的秦國文獻裏,就能看到有官吏抓捕楚國奸細的記錄。


    當時的秦國,也曾派出了大量的“特工”,這些人經過偽裝,混入各國之內,為秦國源源不斷的獲取信息,並且也負責收買官員,行刺破壞等等事務,在大一統之後,秦國的這些武士方才逐步失去了作用。


    如今馮敬的想法,其實早就被當初的秦國所實踐過,當然,我大漢乃仁義之邦,肯定是不能效仿暴秦的,若有雷同,純屬巧合。


    其實劉長對這件事也挺上心的。


    如今的大漢,挨得近的鄰居基本都挨過揍了,或者正在挨揍,而那些離得遠的,大漢也沒有辦法直接發動遠征,劉長倒是有這個心思,隻是大漢似乎有些扛不住。


    想想也知道,如今運輸糧食的消耗那麽巨大,從梁國往長安運,那耗費都讓群臣無比的心疼了,若是從梁齊往西域,往遼東外運,那該是一個何其龐大的數字,便是出征三萬人,路上的糧食耗費可能就要掏空家底了。


    因此,在馳道和水運等事情還沒有落實的時候,這些行人軍反而是最好的手段。


    他們可以幫著大漢調查塞外的情況,讓大漢不至於像個瞎子那樣被動,可以方便以後的攻...教化,當然,也能去執行一些特殊的工作,對塞外的勢力進行拉攏分化等等,總之,劉長對這些人還是寄以厚望的。


    “王公啊...您親自挑選的這些人,若是出了什麽過錯,您可是要負責的啊...”


    劉長朝著王恬啟露出了一個非常和善的笑容。


    可王恬啟卻有些笑不出來了。


    “陛下...這次可是足足招募了一萬三千人啊...臣如何...”


    “朕早就給你說了!這些人是要委以重任的,必須得是良家子,要查清身份,不能有太多的牽連,您倒好,來者不拒啊,誰都往裏頭安排,您怕得罪別人,就不怕得罪朕嗎??”


    劉長皺著眉頭,王恬啟急忙說道:“陛下,臣所挑選的這些人,都是各地的良家子,對陛下絕對忠誠...若是出了什麽事,臣願意承擔!!”


    劉長有些驚訝的看著這家夥,這廝怎麽忽然變得這麽勇了??對自己就這麽有信心??


    既然王恬啟這麽說了,劉長也就不再敲打他,隻是說了個“準”。


    馮敬忍不住開口說道:“陛下啊,這些人應當讓臣來教導啊,何以讓魏將..校尉來操練呢?魏校尉雖然善戰,可畢竟是將領,如何懂得這些....”


    劉長很是不悅,“這是曲逆侯的想法,你為什麽不親自去給他說呢?”


    王恬啟拽了拽馮敬的衣袖,劉長又繼續說道:“你能教給他們很多知識,可魏尚能教給他們最重要的東西,讓他們學會如何保命!如何活下來!隻是待在校場裏學習,不外出實踐,那行人軍還能有什麽作用呢?”


    “即便如此,也當先在長安教導個半年,然後再...”


    王恬啟終於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馮敬卻不領他的情,很不客氣的問道:“王公若是有什麽言語,隻管說便是了。”


    王恬啟無奈,隻好說道:“其實您不必擔心的,魏尚最初就負責聯絡匈奴之中的武士...在這方麵,還是頗有造詣的,不然,曲逆侯也不會讓他來負責這件事....”


    馮敬有些驚訝,“我怎麽不...”


    隨即他就反應過來,這種事肯定不會讓太多人知道,而他才不過剛進入廟堂權力核心...


    劉長不屑的笑了起來,“整日誇誇其談,自吹自擂,對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冒然加以評價,這樣的人該如何處置呢?”


    馮敬神色羞愧,說不出話來。


    劉長大手一揮,就讓他們倆離開了。


    在馮敬離開之後,劉長急忙將呂祿拽了過來,“魏尚原先真的負責聯絡匈奴之中的武士嗎?”


    呂祿目瞪口呆,合著您也不知道啊??


    “陛下,您都不知道,我怎麽知道啊...不過,王公是個謹慎小心的人,也曾討伐過匈奴,戰功赫赫,應該是不會說謊的....”


    劉長點了點頭,應該是這樣吧。


    還沒等劉長思索太多,城陽王劉章便找來了,帶著最近的情報,各地刺史所準備的消息也來到了皇宮,劉長苦著臉,坐在上位,一一翻閱這些,劉長一隻手拖著自己的側臉,另一手隨意的翻開麵前的這些東西,眼神空洞無神,仿佛隻是走了一個排場,任何人都能看出他沒有用心。


    好在劉章還是比較靠譜的,有些時候,他會上前來提醒。


    “陛下,這篇奏章是關於長沙國的。”


    “長沙相灌嬰召集門客,勇武之士甚多,還安排他們進了邊軍....”


    劉長打了個哈欠,不在意的說道:“你還小,不知道,這些老頭啊,都喜歡養門客,上上下下都喜歡這麽幹,都崇拜那個信陵君!也不知道是哪個壞東西開的這個先河...”


    比劉長還要年長的劉章抿了抿嘴,還是沒有多說什麽。


    “仲父,需要我派人讓他遣散門客嗎?”


    劉長搖了搖頭,“算了,因為這件事處置灌嬰,那其他那些養士的大臣們也得一並處置才行,否則就是不公...這些人都老了,有大功勞,就讓他們養著玩吧,你派人讓灌嬰注意下規模就好....”


    “唯!”


    對這些存留了戰國遺風的老家夥,劉長也沒有多說什麽。


    接下來,劉長卻饒有興致的看起了趙國刺史所發來的報告。


    “哈哈哈哈~~~”


    劉長忽然笑了起來,劉章都被嚇了一跳。


    劉長指著那記錄的內容,捂著肚子說道:“你看看這廝,哈哈哈,他一直都當著刺史的麵前辱罵朕,朕還覺得這廝膽量不錯,沒想到啊,原來是這廝根本就不知道刺史會記錄他的言行啊!”


    “朕居然跟這麽個玩意較量了這麽久,鬥智鬥勇...說出去都有損朕的威名啊!有損皇室之顏麵!”


    劉長搖起了頭,深以為恥。


    劉章剛咧起嘴,卻又迅速忍住,這是自家三仲父,作為晚輩,無論多好笑都不能笑。


    “這就是阿母的重要性了,你看,阿父給了他那麽一張臉,他阿母給了他這個智慧...平日裏看著還行,可時不時就要做出一件傻事來,不行,朕得讓這廝長長記性...取筆墨來!”


    就在劉長提筆,正要書寫的時候,門外卻傳來了哭聲。


    劉長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


    “陛下~~~~”


    當劉郢客哭著跪在劉長麵前的時候,劉長心裏就已經明白了。


    劉章隨即哭了起來。


    連帶著呂祿等近侍,都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頓時哭聲籠罩了整個厚德殿。


    不知為何,劉長卻厭惡這哭聲。


    “哭!哭!哭!哭什麽?!”


    這一刻,劉長似乎張文遠附體,一聲怒喝,竟是讓眾人止啼。


    看著默默流淚的劉郢客,劉長一把將他拽了起來。


    “仲父走了?”


    劉郢客隻是哭著,點了點頭。


    劉長長歎了一聲,緊緊抱住了麵前的兄弟。


    “勿要再哭了,把眼淚擦幹淨,返迴楚國吧,你的阿母,年幼的弟妹們,都需要你的安撫...仲父他,很早就看破了生死,根本不在意這些,你若是能將楚國治理好了,他就會以你為榮....”


    “朕這就給你安排車架....祿!!速速安排!!”


    “唯!!”


    劉長拉著劉郢客的手,兩人一同走出了大殿,走在路上,劉長還在不斷的安撫著劉郢客。


    “不必太悲傷,遲早都能相見的!”


    “定要做出一番成就來,往後才有顏麵相見,楚國的事情,仲父的後事,我都會派人去辦,你不必擔心!”


    “兄長...我知道了。”


    劉郢客此刻也顧不得比較兩人的年紀,劉長的話語,給與了他極大的安全感,猶如兄長那樣。


    “去吧!去吧!”


    “大丈夫,不可作婦人狀!”


    .......


    這幾天,司馬季主是非常開心的,他出獄的消息傳出之後,即刻就有很多朋友登門拜訪。


    “初出廷尉,公安否?”


    “安?公亦知吾得佳徒耶?”


    這麽一番話,來拜訪的朋友都不由得懷疑,是不是在廷尉被關了太久,這腦子都關出問題來了,誰問你徒弟的事情了???


    不過,他們確實很久沒有看到這老頭如此開心的樣子了,他拿著弟子的言語,得意的拿給自己的老友們炫耀。


    他的這些老友,大多都是一些不願意出仕,便從事各種行業隱居下來的賢人,這些人半信半疑的拿起了這些紙張,隻是看了片刻,便呆若木雞,好文章啊,直指大道,直指人心,這不是這老頭自己編出來愚弄自己的吧?可往下看,又看到很多關於實踐應用的部分,這就不是司馬季主的風格,看來不是他所寫的。


    朋友們爭相翻閱,嘖嘖稱奇。


    “您這位高徒在何處?為什麽不讓他來拜見我們呢?”


    司馬季主搖了搖頭,“這幾天,不太方便,他家裏辦了喪事,不能外出。”


    幾個人點點頭,都表示理解。


    “是誰家的孩子啊?”


    司馬季主指了指天空,說道:“是這戶人家的嫡子,十二三歲的年紀,學問卻已經相當了得!”


    好友們驚訝的看了看天空,隨即意識到了什麽,臉色大驚。


    “莫不是太子安?”


    “正是。”


    幾個人再次搖著頭,這廝真的是好運氣啊,能得到這樣的徒弟,看著這幾個人的臉色,司馬季主更加開心了,他說道:“各位不要急,改天帶著他來拜見各位,讓他跟你們請教一下學問....各位都是長安之賢人,遇到這麽優秀的弟子,我豈能以一家之言來教導他呢?”


    群賢們狐疑的看著司馬季主,不知道這廝想幹什麽。


    “我知道各位家裏還有些藏書....”


    群賢們此刻都對司馬季主格外羨慕,哪裏會輕易拿出藏書呢,最後還是司馬季主大出血,以自己很多私藏的珍品為條件,才讓這些人都拿出了自己的書籍,並且願意將口傳的部分親自告知太子安。


    就在他們忙碌的時候,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司馬季主猛地起身,“莫不是我的愛徒來了??”


    他火急火燎的前往開門,其餘大賢們自然也不敢坐著,連忙起身,畢竟對方還是太子。


    開開心心的開了門,看到門外的人,司馬季主臉上的笑容卻頓時凝固了。


    王高輕輕撫摸著胡須,就站在門外。


    “司馬...”


    “砰。”


    司馬季主關上了門,一臉失望的迴到了群賢之中。


    “門外是何人啊?”


    “大概是迷路的家禽吧。”


    門外的敲門聲一頓,隨即又變得急促了起來,司馬季主隻是讓弟子去開門,王高一把推開了麵前的弟子,幾步就走到了這些人的麵前,群賢也認識他,紛紛起身,口稱王公,唯獨司馬季主,完全無視。


    各個學派之間的爭鬥是很激烈的,有的時候異端比異教更可恨。


    黃老雖然雜亂,包含的東西很多,可內部還是有著理論派和實幹派,因為雙方都有很強的包容性,他們的關係倒是比法,儒那些不同派係的人要好很多,不至於見麵就要動手或者吵架,可不待見還是存在的。


    王高開口說道:“聽聞最近您在府內搭窩,無家可歸的牲畜都來您這裏住宿,您與牲畜接觸的久了,人和牲畜都分不清了啊。”


    聽到這句話,在座的這些群賢臉色也頓時不好看,不過,他們不喜歡爭論,故而選擇了隱居,麵對王公的進攻,也沒有爭執的想法,隻是請辭要離去。


    司馬季主看著王高,說道:“是啊,聽聞您要來,提前搭建了窩,我聽擅長養牲畜的人說:要區別牲畜和人,是有很簡單的道理的,人是要被請進來的,牲畜它不知道禮法,是闖進去的,以此就能區別。”


    “你!!!”


    王高咬著牙,臉色憋的通紅,還是忍住了。


    “我今日來找你,是有要事。”


    “想必是因為太子的事情吧。”


    王高沒有說話,直到那些群賢知趣的離開,他方才坐下來,不悅的說道:“也就是你,才會跟這些五行家,堪輿家,建除家...的敗類們混跡在一起,這些人有什麽能力,能跟我在同一個屋子裏呢?”


    司馬季主卻很幹脆的問道:“請您說吧,您有什麽事呢?”


    王高說道:“我知道你不喜我,我也不喜你,整日不是鑽研那些虛無的知識,就是跟這些沒學混在一起,誇誇其談,與國無益,淪落到要通過騙人的方式來養活自己....可是既然太子認可了你的學問,要跟隨你學習,那我就必須要來找你了。”


    “太子乃是我黃老之門徒,非你一人之弟子也!”


    “如今各個學派興起,我黃老逐漸沒落,若是不改進,遲早都要跟剛才那些人一樣,徹底沒落....”


    “太子乃是黃老之希望,需要我們暫時放下成見,共同輔佐。”


    王公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司馬季主並沒有反駁,隻是平靜的說道:“隻要你不羞辱我的朋友,我就對你沒有成見。”


    “好!”


    “還有一件事,邸報你知道吧?那個浮丘伯欺人太甚,如今長安的士子們都受到了他的蠱惑,閱讀儒報,卻等著看我們黃老的笑話,在黃老之內,唯獨你最擅辯,莪想請你來負責這件事,敗浮丘伯!!!”


    司馬季主笑了笑,“不過是學問上的交流,何必要比出個輸贏呢?”


    “何況,浮丘伯的學問很高,我不是他的對手。”


    王高卻不信,“若是他人這麽說,我還相信,可是你,以口才和學問而聞名,怎麽會辯不過浮丘伯呢?”


    “若是我輸了,那就是整個黃老的事情,你要考慮清楚!”


    .......


    此刻,劉安卻坐在長樂宮內,乖巧的勸說著太後。


    噩耗來的太突然。


    楚王逝世了。


    太後其實很器重這位小叔子的,太後隻是不喜歡劉邦,對老太公,乃至劉邦的這些兄弟姐妹們,都是很禮貌的。


    楚王儒雅好學,知大禮,先是為劉邦坐鎮南國,在劉邦剛剛逝世的時候,輔佐太後平衡南方的局勢,深得劉邦和呂雉兩人的喜愛。在得知楚王逝世之後,呂後沉默了許久,雖沒有落淚,整個人卻變得有些感傷。


    劉安便整日陪伴在大母的身邊,那位仲大父逝世,劉安心裏也很不好受。


    在認識那位仲大父之前,他一直都覺得自家的長輩全部都是文盲,別說有學問了,就是讀完了一本論語的都很難找到。


    稍微有才學的也就二伯父和四伯父了,他們兩人還好,算不上精通,可有些學問,隻是其他那些仲父們,那就真的不好說了。


    可惜了,這麽一位有學問的仲大父,就早早逝世了。


    劉安還挺想再去見他來著。


    “大母,您吃點東西吧...不要再傷心啦~~”


    劉安的撒嬌讓呂後好受了很多,她揉著劉安的頭,“我無礙...跟著你阿母迴去吧,不能耽誤了你的學業!”


    劉安重重的點著頭,呂後卻對一旁的曹姝說道:“記得多陪陪他,不要讓他喝太多的酒....”


    劉安自信的說道:“大母,阿父才不會有事呢,這幾天,無論是發喪,擬定諡號,分封諸子,阿父都是親自操辦,臉上連半點傷心的神色都沒有...真大丈夫也!他這是明白生死無常的道理啊,大母得效仿他,可不能傷心啊....”


    呂後沉默了下來,沒有說話。


    當劉安牽著曹姝的手,一同返迴了厚德殿的時候。


    隻是看到了殿內的一片狼藉。


    猛虎般的阿父酩酊大醉,癱坐在地上,背靠著梁柱,一旁還有很多散發著濃濃酒味的酒壺。


    曹姝大驚,急忙走上前,想要扶起劉長,幾次搖晃,劉長緩緩睜開了雙眼。


    “長?長?你怎麽樣?”


    劉長呆呆的看著曹姝,兩行清淚不由得流下。


    神色格外的委屈。


    隻聽到他的聲音裏夾雜著濃濃的哭腔。


    “姝...”


    “我再無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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