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並沒有想到,大臣們的反對會如此之激烈。


    當劉敬被攙扶著走進了殿內的時候,看到他一身的血,怒火幾乎要吞噬了劉長,可劉敬卻還在叫囂著,“方才攔著我做什麽?!我才捅了一劍!!才捅了一劍!”


    來包圍劉敬府邸的,並非是朝中大臣,朝中大臣是不敢做這種事的,尤其是在劉長執政的時候,圍攻者是太學生,這些人聚集在劉敬的府邸門口,指責劉敬“使天下上下失序,禮崩樂壞”,而劉敬顯然不會慣著他們,直接就跟他們交了手,還傷了人。


    劉敬隻是腿部被擦了一下,並沒有受到什麽大傷。


    隻是,這種性質就有些不同了,追到大臣的府邸前謾罵和直接拿劍去幹大臣那是截然不同的性質。


    大漢武德充沛,大漢的文人同樣很彪悍,曹參,申屠嘉,周勃,季布,欒布這樣的都是“上馬打仗,下馬治國”的,文人沒有不佩劍的,互相進行學術辯論的時候,也是相當的熱鬧,沒有點武藝,都無法去遊學。


    太學生所召集的文士們,同樣是這樣的。


    劉長坐在上位,重臣們大多都來齊了,此刻看著一瘸一拐的劉敬,群臣都有些沉默,這下要出大事了。


    氣氛很是肅穆,迎著群臣們的注視,劉敬畢恭畢敬的朝著劉長附身行禮。


    “陛下!請治臣之罪!”


    “你有何罪?”


    “臣犯傷人之罪。”


    “赦你無罪。”


    “多謝陛下!請陛下治浮丘伯之罪!”


    “浮丘伯何罪?”


    “管教不嚴之罪!”


    “來人啊,將浮丘伯帶來!”


    群臣驚訝的發現,當劉長認真起來的時候,他還是挺有皇帝派頭的,一言一語,都很有氣勢,就在等候著浮丘伯的時候,王恬啟起身,將劉敬這邊所發生的事情一一告知,包括太學生的人數,到達劉敬府的時間,以及交手的過程,傷亡結果等等,在匯報之後,王恬啟將諸多相關奏表交給了劉長,劉長認真的看了許久,方才點了點頭。


    “劉公,王廷尉說的,可有漏缺?”


    “並無漏缺之處。”


    劉長點了點頭,又看向了周圍的幾個大臣,不知在想些什麽,他忽然開口問道:“少府令怎麽不在這裏?”


    “陛下,少府令病重,正在府內養傷,故而無法前來。”


    周昌上前稟告,劉長哦了一聲,又問道:“周相認為,這件事該如何處置啊?”


    “應誅首惡,整頓太學。”


    劉長的臉色很是平靜,他隻是打量著麵前這些群臣們,若有所思的樣子,張不疑急忙起身,憤怒的說道:“陛下!這些儒生的目的不是要傷劉公,他們是反對陛下之政,形同謀反,臣以為,對待這些儒生,就應當焚毀他們的書籍,將他們全部坑...”


    “咳咳咳~~~"


    召平劇烈的咳嗽著,幾乎要將肺都咳了出來,強行打斷了張不疑的話。


    “此事,也不能說是儒生之過錯....”


    “怎麽不算是儒生之過呢?為首的明明就是儒生,還有,負責太學的浮丘伯,他也是個儒家的!”


    “這就是儒家在公然表示對陛下的不滿!陛下仁慈,才讓這些賤儒有了可趁之機!”


    張不疑斬釘截鐵的說著。


    召平瞥了一眼這廝,這廝顯然是想要將事件的性質改掉的,從太學生行刺九卿改成儒家反對天子令,公然找出了儒家來背鍋,將儒家推到坑裏,還要把棺材板都給釘嚴實了。


    張不疑並不愚蠢,若是愚蠢,就不會在這個年紀當上三公,劉長的舍人裏,誰活的比他更滋潤??


    可召平還是叫斷了張不疑這個瘋狂的想法,他提示道:“不疑啊...浮丘伯若是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就不會縱容他們,太學裏很多都是叔孫通的弟子們,叔孫通同為國之重臣....”


    召平自以為提示的很明顯了,如今陛下在用叔孫通來搞縣學,負責這件事的大多都是儒家的,暫時不能讓儒家來背鍋啊,陛下還用著呢!!


    張不疑話鋒一轉,說道:“對呀!叔孫通正在負責教化之事,諸派都十分嫉恨,想要從儒家手裏搶過這件事,先前陛下要編寫教材,各個學派就吵成了一團,或許,是某個學派嫉恨儒家,這才派人教唆儒生們,去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


    “不過,到底是哪個學派所驅使的呢?”


    群臣臉色大變,紛紛開始為自己所重視的學派開解,原本行刺九卿的事情,直接跳轉到了學派之爭上,召平遲疑了片刻,沒有再打斷張不疑,這倒是可以接受。


    “這跟學派之爭有什麽關係!天子腳下,有人行刺九卿!還是因為釋放官奴的事情!這跟學派爭端根本就沒有關係!就是有人不願意讓廟堂釋放官奴而已!!!”


    周昌一聲怒斥,直接打斷了群臣的表演。


    周昌看著劉敬,隨即看向了劉長,說道:“陛下,劉公受到奸人謀害,這件事,一定要嚴查,要抓幕後主使,絕對不能以學派爭端來了事,張不疑等人,存心不良,可以懲戒之!”


    就在這個時候,浮丘伯終於被人帶了進來。


    浮丘伯的臉色看起來並不是很好,他看著不遠處的劉敬,看了許久,方才看向了劉長,附身大拜,說道:“請陛下寬恕那些犯錯的太學生們。”


    這一番話,頓時引燃了劉長的怒火,他冷笑了起來,“寬恕?朕派人將你叫來,你以為是要賞你為廷尉不成?”


    也就是浮丘伯平日裏跟劉長的關係很不錯,劉長才沒有直接老狗動手二連。


    浮丘伯搖著頭,他長歎了一聲,“太學生是被蒙蔽了啊...先前有人在太學裏宣稱,劉敬上奏說官奴年紀大者無用,當驅趕出去,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又有人說,劉敬提議要給所有的隸臣封爵,分取其主家之宅田妻妾....又有人說,劉敬提議要將所有的隸臣編入農籍,重新測量原先的土地,分給他們來耕作...”


    “謠言四起,都是些針對劉公的話,太學生們信以為真,這才前往他的府邸...至於為何會交手,我卻是不知道了...”


    周昌憤怒的說道:“這就是有人暗中教唆,想要反對天子之政!”


    浮丘伯沒有再說話,劉長卻聽出了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王恬啟何在?”


    “臣在!”


    “令你徹查這件事!”


    “唯!”


    “浮丘伯管教不嚴,在府內思過!”


    “唯。”


    劉長看向了眾人,“有的人不想要失去自家的家臣,故而想方設法的反對朕....很好,傳朕的詔令,設立隸籍,將如今天下的隸臣全部編入籍內,誰敢隱藏,族誅!另外,廢除原先對隸臣的諸律,不再限製他們告官,交友,飲酒,外出...允許他們轉籍...繼續任用隸臣,就要與他們商談,在官府擬定協約,告知月錢年錢之數,方才任用....”


    “不同爵位所能任用的人數也要做出限製,違背者按著僭越處死!”


    “不再以家臣隸臣稱之....不可毆打殺害....等同庶民...”


    劉長將原本要分六步走的構想一次性說了出來,完全不給群臣思索的機會。


    群臣此刻都驚呆了。


    劉長這才看向了張不疑,“不疑,這件事,你親自來操辦,誰敢反對,誰敢上奏,你可以就地處死,不必先問過朕!”


    “唯!!!”


    張不疑眼前一亮,急忙看向了召平,“召公以為此政如何?”


    “很好...”


    張不疑眼前一暗,看起來有些失望。


    而張不疑這番對話,卻是嚇得周圍的群臣連勸諫都不敢了,誰不知道這廝是真的敢殺人的。


    在一片沉默之中,劉長強行將這個政令宣布了下去,周昌此刻還是有些暈,他本以為,劉長沒有告訴他的就隻有釋放官奴這麽一件事,如今看來,陛下卻是藏了很多啊,就方才那些話,陛下肯定就商討了很久。


    群臣失魂落魄的離開,隻有劉敬被留了下來。“陛下...臣告辭...”


    劉敬正要離開,劉長卻幾步衝到他的麵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劉敬整個人都險些被劉長給抬了起來。


    “壞我大計!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劉敬懵了,他茫然的看著劉長,“陛下何意?”


    “何意??太學那裏諸多謠言大多都與真相符合,隻是被扭曲了原本的意思,這其中,居然還有籍貫的問題,嗬,這件事,連張不疑都不知道,所知道的,就隻有四哥,你,我,還有陳平,你說,是誰派人去太學的?是我還是我四哥?!”


    劉敬一愣,“大概是陳侯。”


    “陳平??嗬,陳平做事,還會留下這麽明顯的把柄嗎?你也太小看他了!”


    “你是故意激怒了來包圍你的太學生,讓他們先傷你,然後反擊....就是想要借著這件事來壓製那些反對者,激怒朕,讓朕全力操辦這件事,對不對?!”


    “我...這...臣....”


    劉敬頓時開始結巴,不知該如何解釋,“臣當時的確跟他們有爭吵,可這些事並非是臣所...”


    劉長一推,劉敬頓時摔在地上,“不要再有下次了!!”


    劉敬起身,也沒有再解釋,朝著劉長再三大拜,轉身離開。


    就在劉敬離開後不久,劉恆急匆匆的走了進來。


    “長弟啊!!你這是做什麽?!”


    劉恆本來還興致勃勃的在長安遊玩,忽然聽到劉敬遇刺的事情,他就急急忙忙的往皇宮走,剛來到了皇宮,就從群臣這裏得知了廟堂裏所發生的事情,這讓劉恆大驚失色,幾乎是一路跑到了這裏來的。


    看到四哥這個樣子,劉長卻半點不慌,揮了揮手,讓劉恆坐下來。


    “長弟啊...真正要做事的還是這些大臣們啊,他們都不願意,就你要推行,你可知會是什麽後果?何況,這麽多的事情你要同時操辦,若是有一件事出了錯,滿盤皆輸啊!”


    “你為何就不能忍一忍?”


    “四哥!!”


    劉長抬起頭來,打斷了劉恆的抱怨。


    “那是你的辦事之風,卻不太適用於朕.這種事,拖得越久越是沒有好處,隻要一點做的不徹底,那全部都是白做,兄長總是想的很多,總是想要將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再去做,可事情總是會出現各種變化,能做的時候就給他做了!”


    “群臣敢怠慢,就砍了他們的頭!豪族敢反對,那就抄了他們的家!朕就不信,聯有十萬官吏,就找不到可用之才來辦好這件事,這件事辦好了,你的吳國就不缺人了……會多出幾十萬的隸籍,這些人你都可以去任用,可以讓他們去耕作,可以收他們的稅!


    “拖來拖去,能做成什麽事?!


    劉恆長歎了一聲,“長弟啊,你性格太急……這樣的大事,豈能是一個詔令就能解決的?”


    “一個詔令解決不了,可一個詔令再加百萬大軍,再加一個淮陰侯,就能解決了!”


    “朕倒是要看看,朕決心要辦的事,誰敢阻攔!”


    劉恆也不知該說些什麽了,隻是苦澀的搖著頭,憂心忡忡的樣子,劉長此刻卻咧嘴傻笑了起來,“兄長,你又何必擔心呢?您曾經說要分成六步,以三十年的時日來完成這件事,可我們能不能活三十年,又有誰知道呢?若是我們不在了,我們的子嗣又是否會按著我們的想法來進行呢?若是不會,那我們做的不都白費了嗎?”


    “那還不如自己就給做了,哪怕做錯了,我也能糾正過來,我就是不喜歡將如今的事情留給明日!”


    “何止啊...你是巴不得將後天的事情都在今天給做了...”


    “長弟啊...飯要一口一口的吃,否則容易噎著啊。”


    “四哥,我張開嘴,一口就能吃掉一碗飯,從來不曾噎著。”


    看著劉長使出祖傳的抬杠,劉恆也就任由他了。


    “你這麽做,隻怕是要被群臣徹底厭惡,不知太史要如何說你呢...你是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名聲啊...唉,真要成暴君了...”


    “他愛怎麽說怎麽說,朕哪管這個,難道先前群臣就很愛我嗎?至於暴君...哈哈哈,四哥,你別說,還是當暴君爽快啊,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扭扭捏捏的賢君,還是留給後人去做吧!”


    “在這大漢天下,誰還能限製的了朕呢?!”


    就在劉長吹牛的時候,呂祿衝了進來。


    “陛下,太後召見!”


    “阿母....這都是陳平那廝讓朕這麽做的...真的,朕也不想這麽急,可曲逆侯說不這麽做,就會出大麻煩,朕也是相信了他的鬼話,而且,劉公受傷那麽嚴重,看到他被傷成了這個樣子,朕實在於心不忍啊...阿母...朕是關心則亂,這都跟朕沒什麽關係的...”


    劉長老實巴交的跪坐在太後的麵前,認真的反思著自己的過錯。


    呂後哪裏不知道麵前這個豎子的德性,隻是板著臉,聽著他在這裏胡說八道。


    “靠著你的莽撞勁,就能治理好大漢嗎?”


    “我並非是臨時起意...我早就想這麽幹了,隻是沒有機會...四哥想的太多了,瞻前顧後,非要拿出一個最穩妥的辦法,還說什麽三十年,誰知道我能不能再活三十年,那倒不如現在就給他辦了,用三十年的時間慢慢來改正,總比什麽都不做要好!”


    “那你剛才還說是受到了陳平的蠱惑?”


    “咳咳,沒有啊,阿母聽錯了吧!”


    劉長瞪圓了雙眼,一臉的真誠,臉都不帶紅的。


    “你給張不疑的權太大了...讓他隨意處置大臣,你就不怕他把廟堂給殺空嘛?!”


    “不怕...我還給他安排了一個副手。”


    “嗬嗬,哪個副手能壓得住他?!”


    “張良。”


    “你讓留侯給這個豎子當副手?!!”


    “是啊...”


    呂後沉默了片刻,這豎子果然是早有預謀啊。


    劉長急忙打岔,引開了話題,“阿母啊,其實這件事,還是突出了一個問題,那就是信息的閉塞,廟堂的很多善政,被錯誤的解讀,傳播給了太學生們。連太學生都這樣,那地方上又該如何呢?朕想,一定要想辦法讓所有人都知道廟堂的政策是如何的,一來可以避免這次的事情,二來也是可以避免官吏們私下裏進行篡改……”


    “你準備怎麽辦?”


    “阿母……您知道廟堂發給各地的邸報嘛?”


    “哦?你要給天下人發邸報?”


    這個邸,是廟堂內的一個機構,是各郡縣派人駐紮在這裏的,廟堂的事情,他們會抄寫下來,讓使者送到自己的原地,這個報告就叫邸報,這個製度是在高皇帝時所創建的,為的就是更好的治理遙遠的郡縣。


    劉長說道:“如今有紙張,尚方又能印刷,給天下人看的邸報又如何做不出來呢?”


    “朕都已經想好該怎麽去做了!”


    劉長咧嘴笑著,“到時候,阿母定然會大吃一驚!”


    呂後對兒子各種新奇的想法倒也習慣了,沒有去追問,她知道,自己的兒子看似莽撞,可絕對不會去做沒有把握的事情,這種性格很像是高皇帝,高皇帝做什麽事都很急,也有點好大喜功的意思,別的不說他甚至想過在自己的時代就將匈奴人全部滅掉,以絕後患...愣是在全國都是一片廢墟的時候,帶著人就衝上去跟匈奴人剛了。


    在地方上施行諸多政策的時候,也是這樣,直接強行逼迫廟堂通過,很多時候,蕭何都勸不住他。


    劉恆那反而就沒有高皇帝的作風了,辦事風格更偏呂後。


    這麽窮兇極惡的做事風格,需要一個特定的前提,那就是帳下一定都得是一群猛人,否則,天下根本就承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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