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鳴鏑衝天而起,尖銳的哨音響徹天際。


    很快,“嗚嗚----”之聲大作,渤海軍車陣內響起悠長的號角,配合著遠處天邊隱隱揚起的塵頭,標誌著久候的公孫瓚先頭部隊終於開到。


    依賴於渤海軍風語各部對敵軍斥侯的有效殺傷與震懾,敵先頭部隊顯然在情報收集方麵已經嚴重滯後。他們對渤海軍攔路截擊的作戰方略毫無所知,隻得被迫在距離渤海軍車陣約十五裏處匆匆停軍,既沒有拉開足夠安全的紮營距離,也沒有表現出立即攻擊的態勢,顯示出措手不及的被動與進退兩難的尷尬。


    敵軍的拙劣表現,令一些摩拳擦掌的渤海軍鷹將不禁扼腕歎息,大唿可惜。因為在他們看來,如果把握住那稍縱即逝的有利戰機,以全軍三千騎兵正麵衝擊,再以八百架戰車跟進擴大戰果,至少可以殺敵三千,甚至可以一舉擊潰敵軍先鋒的一萬步騎混合部隊,令公孫瓚全軍挫動銳氣。


    麵對將軍們近乎哀怨的眼神,南鷹根本不為所動,他毫無表情的外表下,內心卻在深深的歎息,渤海軍眾多的鷹將勇則勇矣,卻仍是目光短淺,看不明整體大局,更沒有找準致勝的關鍵……打一場以七千敵五萬的戰略阻擊,能夠依靠一場短兵相接的小勝嗎?即使全殲敵軍的一萬的先頭部隊,隻要己方出現兩千以上的傷亡,便是得不償失。同時,那隻會令仍然擁兵四萬的公孫瓚更加警惕,他隻需要牢牢牽製住南鷹本部兵馬,再分五千兵馬繞道直取渤海後方,那麽整場戰役便已然敗了。


    南鷹幾乎可以想象到公孫瓚的內心掙紮,不管袁紹與高順的決戰誰勝誰負,隻要在這裏拿下大漢的常勝大將軍、渤海全軍的精神領袖,那麽公孫瓚的威信與聲望便會上漲到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再以大勝之勢收拾元氣大傷的袁紹和軍心大動的渤海軍,即而掌握整個河北,將是指日可待!


    而與之相對,如果南鷹能在這小小的督亢亭斬殺公孫瓚,那麽內部不穩的公孫瓚勢力將從此冰消雪融,南鷹更可繞道迴師,直擊正與高順決戰的袁紹軍團,一舉平定北方。


    南鷹嘴邊牽出一絲厲容……本人這麽大一個香餌就放在這裏,隻看你公孫瓚敢不敢全力來取!


    渤海軍居高遠眺的旗令兵突然號旗翻飛的打出一串串旗語,稟報了敵軍先鋒正在緩緩後撤的動向。


    南鷹不由微微一笑,大將軍的大纛在此,敵軍先鋒大將當然不敢輕舉妄動,他們隻能就地防禦,等待公孫瓚主力到來再作定奪……這樣,又為蔡琰匆匆調動的援兵爭取到了一點時間。他突然很想念提圖斯和普爾徹,如果有他們的羅馬軍團在此,以其數千精銳的步兵和強大的防禦陣形,再配合這八百架戰車設下的車陣,將會是固若金湯。隻可惜,因為渤海軍並未在長安一帶提前布下足夠的戰車部隊,提圖斯和普爾徹率領的羅馬軍團隻能依靠雙腳,日夜兼程的向著河北戰場開來,能否趕上高順與袁紹的決戰都是兩說,更加不可能神兵天降的出現在這裏。


    全軍備戰、加固工事……南鷹向部將們打出手勢,轉身行去。他要再會一會蔡琰這小丫頭,她究竟是如何看清了自己的心思呢?


    “當然是因為您的教誨……”蔡琰睜大了水靈靈的雙眸,眼中有著難以掩飾的訝然,還有一點點的崇拜……


    “本將有跟你說過什麽嗎?”南鷹強忍著抓頭的衝動,盡量用一種平淡的口吻道:“或許,是你自己的揣測?”


    “不能吧?”蔡琰張大了小口:“您還記得當年,您奇襲公孫瓚的事吧?我軍以桑椹補充了軍糧,而後一路挺進薊城。當大軍行進時,您駐馬道旁,意氣風發的即興賦詩一首……這您總該記得了吧?”


    “呃……這個嘛!”南鷹終於完全丟掉了主將的威嚴,他以手撫額:“本將很忙,而且……念過的詩很多!你懂了吧?”


    “將軍文韜武略,令人敬佩!”蔡琰不以為意,反而崇慕之色更甚:“屬下至今仍然可以一字不錯的背出您的詩篇……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殺人亦有限,列國自有疆。苟能製侵陵,豈在多殺傷!”


    “所以,屬下鬥膽揣測,您當年就已經定下了平定公孫瓚的最佳方略!”她突然挺直了身軀,麵上亦閃過令人動容的凜然之色,斷然道:“而今,公孫瓚初克劉虞,匆匆收攏其眾,軍心士氣正是浮搖之時,而劉虞在北方深得人心,其部將閻柔、鮮於輔、鮮於銀和齊周等人,正在四處聚集餘部,隨時可能對公孫瓚發起攻勢。在如此關鍵的決戰之時,隻要我軍集中全力聚於一點,一舉生擒又或是陣斬公孫瓚,則其軍必定全線崩潰,其屬地守軍也將聞風而降……這不正是您所說的擒賊先擒王和豈在多殺傷嗎?”


    “嘶!”南鷹情不自禁的吸了一口涼氣,他有些難以置信的望向一臉自信的蔡琰……因為他的強勢介入和意外引導,從此這世間,隻怕將少了一位青史留名的傳奇才女,卻多了一位名動四方的沙場女傑!而《悲憤詩》和《胡笳十八拍》隻怕亦將無緣出世。造化弄人,一至於斯!


    他怔怔的瞧著蔡琰,半晌才幽幽道:“所以你才臨機專斷,從渤海調動了那一批隻有本將和夢依才能調動的人手!”


    “請將軍責罰!”蔡琰猛然俯身行禮,口中不由發出細細的緊張喘息……軍法森嚴,豈容逾矩?輕則罰俸降職,重則人頭落地!


    南鷹卻不答話,他當然不會墨守成規的因此將蔡琰治罪。


    他默然半晌,方道:“依你推算,那批人手何時可達?”


    蔡琰一怔,猶豫道:“若一切順利,當在明日午間!”


    “那時,應該已經開戰了!”南鷹目光稍亮:“正當其時!”


    “大將軍,屬下之責……”蔡琰見南鷹渾然不提治罪之事,輕咬櫻唇的再次出聲。


    南鷹擺了擺手,轉頭便走。行不幾步,突然又迴過身來,目射奇光道:“戰事起時,著你隨侍本將身側,隻待增援人手抵達,親自報於本將知曉!”


    蔡琰愕然,正在揣測主將心意之時,卻見南鷹已然遠遠去了。她當然不可能想象到,此刻在南鷹心中,已經開始蘊釀著一個膽大包天的冒險計劃!


    沉悶如雷的鼓點聲一記記擂響,無邊無際的公孫瓚部幽州軍士兵踩著鼓點,從初陽的光輝中現出身形。公孫瓚主力的到來,比南鷹想象的還要快,昭然揭示了公孫瓚那已經難以按捺的膨脹野心。


    一排排幽州軍士兵在行進中漸漸拉開距離,排列成鬆散的野戰陣型。同時,幽州軍騎兵也出現在步兵兩翼,不徐不疾的緩步而行,擺出隨時加速衝鋒的架式。


    猛然間,戰鼓聲疾,幽州軍騎兵同時勒馬駐足,步兵們卻同時俯身舉盾,繼續向著渤海軍的車陣緩緩壓上。


    南鷹看得心中微微一沉,幽州軍當然不可能直接壓上全部精銳,騎兵更不可能硬碰硬的衝擊車陣。但是他們的步兵如此龜速,豈不是成了渤海軍的活靶子?這其中必有陰謀!


    “敵軍三百步!”身邊的傳令官看了看身後木塔上的旗令兵打出的旗語,大聲吼出了敵軍的距離……這個距離已經處在渤海軍投石車和床弩的有效攻擊範圍內。


    他緊張的注視著主將的反映,不時用餘光繼續瞄向木塔,很快又叫道:“敵軍一百五十步!”在這個位置上,渤海軍的強弓也能發揮威力了。


    南鷹的瞳孔突然猛烈收縮了一下,他看到縮在盾後的敵軍不時做出俯身的動作……他們正在拾取渤海軍布下的鐵蒺藜!


    “弓箭手全體都有……”南鷹甚至來不及使用手語,直接狂叫道:“箭雨覆蓋,不間斷打擊!”


    渤海軍戰士的反應是快速而高效的,主將剛剛下令,旗令兵立即揮動了令旗,下一秒,早已引弦待發的一千名弓箭手同時鬆開了弓弦……他們的仰射角度已經隨著旗令兵發出的敵軍位置不斷調整,即使閉上眼睛也能形成覆蓋性的打擊。


    仿佛是茂密的樹林中有數千隻鳥兒被同時驚起,平地響起一片可怕的嗡鳴之聲,蝗群般的箭雨唿嘯而去。


    敵軍陣形中,雨打荷葉般的聲音密集響起,至少有百名左右的敵軍或中要害,一聲不響的倒地而死,或中手足,渾身劇震的肢體扭曲,慘唿之聲大作。


    渤海軍弓箭手麵無表情的繼續彎弓搭箭,隨著旗語射出一撥撥箭雨。經過多年的刻苦訓練,他們可以連續射出十五支至二十支的箭矢,在如此持續、密集的打擊下,沒有哪支軍隊能夠堅持到最後。


    敵軍遺屍近千後倉皇退卻,撤退中更有人踏上散落的鐵蒺藜,痛得滿地亂滾,直至渤海軍止住箭雨,才連滾帶爬的逃往本陣。


    首戰得勝,渤海軍戰士紛紛歡唿,而南鷹卻是麵色沉重,因為他低估了公孫瓚!


    公孫瓚顯然是對渤海軍的防禦戰術下過一番苦功,他對於渤海軍掘塹、布陷的手法一清二楚,是以他雖然擺出了一副步騎混合、全麵進攻的架式,卻隻是派出了一撥並非精銳的步兵緩緩攻來,看似是試探虛實、吸引火力,實則是清除了渤海軍陣前的大半陷井,更掌握了塹壕的分布情況和深度寬度,為下一批次的進攻創造了條件。南鷹幾乎可以斷定,這批前來趟雷的炮灰,必是公孫瓚匆匆收降的劉虞舊部。


    如果公孫瓚當真拿劉虞舊部用來首撥強攻,必將引發降卒不滿,甚至會引起兵變。然而,公孫瓚命令這些降卒縮在盾牌後緩步逼近,隻排除障礙陷井,並不當真進攻死拚,則在降將降卒接受的範圍之內……南鷹突然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公孫瓚城府之深,超出了他的預計!


    南鷹突然笑了,他從容道:“傳令,趁敵軍敗退之際,派出兩百精銳,清掃戰場,收迴可用箭矢!同時……就地救治敵軍傷兵!”


    “什麽!”身邊好幾個聲音同時大唿小叫起來,幾名男女將領均露出不可思議之色。然而,軍令就是軍令,主將的意誌立即得到了堅決的貫徹,幾隊老兵迅速鑽出車陣,利用臨時搭在塹壕間的木板奔向戰場。


    “大將軍仁善!”蔡琰睜大一雙美目,再次露出毫不掩飾的崇拜之色:“兩軍對陣之際,卻行此仁義之舉,幾乎聞所未聞!”


    南鷹微微一笑,卻沒有迴答。


    “鬼扯!他分明是用心歹毒,哪是什麽仁義?”悄然行來的張夢依冷笑道:“他這是在利用施恩於劉虞降卒,動搖敵軍軍心士氣,分化公孫瓚軍的內部實力……你試想一下,如果敵軍再次攻來將會如何?”


    “將會如何?”蔡琰愕然道。


    “當敵軍陣形嚴整而來,麵對上百名哀嚎求助的同袍,如果分兵救護,則陣形必亂、兵力必減!”張夢依嘿然笑道:“如果置之不理,隻怕那些傷兵會被活活踩死……嘿嘿,如此一來,劉虞舊部必然離心,大將軍的目的就達到了!”


    “真的是這樣嗎?”蔡琰難以置信的望向南鷹。


    “自古慈不掌兵,本將也是無可奈何罷了!”南鷹露出一絲苦笑,不過很快便轉為狠厲之色:“公孫瓚這老小子想在本將麵前玩心機,他還差得遠!”


    “蔡琰,你給本將牢記!”他看著蔡琰麵色哀怨的垂下螓首,顯然是內心正受到強烈衝擊,不由淡淡道:“如果本將對敵人講仁善,便是對你們殘忍……因為,本將要你們盡可能的都活下來!”


    他緩緩轉過身來,不去瞧麵色各異的一眾部屬,默然在心中道:這隻是一個開始,真正殘酷的,還在後頭……他命令清掃戰場還有一個目的,當公孫瓚看到渤海軍迴收箭支的舉動,必定認為渤海軍箭矢不足,便會傾力來攻。那時,他的機會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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