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蘭是個泥人性的老好人,什麽都能讓,什麽都可以算了,可昨天開始,已經被女兒感動得淚汪汪,發誓要對女兒好,這會見虞嘉妃拽住丁凝拉扯,護犢情深的心驟起,慍意直躥。

    當著自己麵的都敢對女兒一邊叱責一邊動手,指不定在家裏還怎麽委屈她!

    杜蘭光是想,什麽脾氣都上來了,把丁凝擋在後麵,像是保護雞崽,出手就朝前一撓。

    虞嘉妃含著眼淚,卻還在裝弱勢,盼著美容會所的人站在自己這邊:“你怎麽打人?你太沒教養了!你不是當老師的人嗎?”

    話沒說完,杜蘭毫不遲疑,又一個巴掌啪聲甩過去,把她另一張臉甩腫:“有教養的法子多了去了,做給你看,你這種沒教養的能懂嗎?老師怎麽的?老師就該當端著聖人架子由得山雞野貓亂蹦?還就是老師,才要打醒罵醒你這種破壞家庭安定、危害社會和諧的不團結因素!教養?我難道比你還沒教養嗎?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我不歧視有娘生沒娘教的人,可至少要學會禮義廉恥怎麽寫再出來做人!”

    丁凝見杜蘭斥罵虞嘉妃還改不了職業病,罵得花團錦簇,又字句板眼,忍俊不禁,再瞅虞嘉妃那邊,已經是瞪大眼睛,淚水把剛塗好的睫毛膏糊成黑眼圈,頭發也散了。

    虞嘉妃半輩子都沒這麽狼狽過,明明自己現在才是丁誌豪法律上的妻子,無奈過去那些見不得人的過往和把柄,被逼到風口處,竟然大聲說話也沒底氣,再一聽有娘生沒娘教這幾個字,更捶中了心事,少年時為了脫離貧困線,輟學進了社會,可親媽一向維護弟弟,就算自己掏心窩子,使盡全身解數,給媽媽住最好的養老院,給弟弟安排p城最好的中學教書,虞老太太對自己也不抵對弟弟的一小半,這會兒恨得快要嘔出血,再掃了掃周遭,大半人在明麵著取笑自己,小半平時關係還不錯的則閉嘴不發話,臉上已經透出閃避和厭惡,被這母女二人一軟一硬夾擊得無所適從,捂住心窩,這次是真心氣哭了:“我——”

    杜蘭語氣淡涼,又搶先打斷:“別跟我來我我我這套,十幾年前還沒做夠嗎?你有什麽委屈?委屈這輩子隻能吃別人的剩飯嗎?我是懶得跟你計較,可你傷著我凝凝一點,我想方設法,也得跟你計較到底,讓你不得安寧!”

    旁邊有個貴婦模樣的胖太太深受丈夫在外玩小蜜包小三的偷腥之苦,早瞧不慣虞嘉妃嬌嬌柔柔、矯揉造作的模樣,聽到這裏,滿臉鄙夷,對著會所主管,拿著腔調,陰陽怪氣:

    “

    我說你們會所啊,以後招高級會員是不是也得有個尺度?你們是大商家,賺錢更得賺商譽,別什麽阿貓阿狗、牛鬼蛇神的都往裏頭送,弄得烏煙瘴氣,再這樣下去,到底是美容會所,還是二奶之家?時間長了,我跟我幾個朋友,可都是要退會的唷,你們可別因小失大。”牆倒眾人推,旁邊幾個閨蜜和一些會所熟客也是一唿百應,點頭:“可不是!”

    丁凝看杜蘭挺直了腰身,踩著新買的高跟鞋,聖母瑪利亞光芒萬丈似的,拿著一身傲然,冷冷望著潸然淚下的虞嘉妃,想這算不算是真白蓮杠上了偽白蓮?想不到這個看起來忠厚得近乎有些迂腐的媽媽,發起飆來,還挺威武。

    杜蘭的性子靠人逼,她不介意當擠海綿的人。

    那邊虞嘉妃雖然痛恨到牙癢,卻也不是沒自製力,想丁誌豪隻聽自己的話,家業遲早是自己和丁婕的,這兩個母女邊兒都別想挨,手頭攥著真金白銀才最重要,意氣之爭算什麽?男人愛自己、心目中把自己放得最高才最緊要。

    做過雞怎麽樣,沒當過老師又怎樣?還不是有本事讓男人為自己拋妻棄子,還不是破壞過一段又一段姻緣?還有哪個女人比自己厲害?

    虞嘉妃的自信心又像牛蛙一樣,咕嚕嚕嚕膨脹起來。

    勢單力薄,她不吃眼前虧,捂著腫臉,提起坤包,壓著冷意盯了丁凝一眼,在眾人嗤笑中往外走,悠然拋下句:“誰跟你們一般見識,一個早就不是丁家的人,一個遲早也不是丁家的人,隻希望你們到時想迴都迴不來丁家。”

    丁凝輕巧一笑:“謝謝你的祝福,也祝你和我爸真愛無敵,相愛一萬年。”

    母女兩個見虞嘉妃氣衝衝逃也似地出了會所,也不急著走,會所主管為表歉意,請杜蘭母女光波浴房做了一套水療。

    享受spa中,丁凝趴在床上,在香薰音樂裏懶洋洋地開口:“媽,股份,還給爸不?”

    杜蘭笑著開口:“給他個娘。”難得爆了句粗口,心都活過來了。

    這個一輩子事事為別人的女人,終於想通了。

    不用精油開背,丁凝的四肢百骸已經全通暢了。

    華燈初上,母女倆舒爽著心情離開。

    **

    迴到家裏,杜蘭心情大好,哼著小調下廚給寶貝女兒做菜去了。

    在外麵購物了一整天,杜蘭還是堅持迴來做飯吃,這些年都沒叫女兒吃自己親手弄的家常愛心飯,總是個遺憾

    。

    丁凝聽小曲兒從廚房傳出來,知道杜蘭這些年心底還是有積怨的,好人也有脾氣,隻是人跟人的區別是,基於素質和性格的不同,有的人對於背叛和傷害,能忍耐,能化大為小。

    看杜蘭這麽高興,丁凝卻陷入思緒。

    這個媽太單純了,罵一場、損了老三的麵子,就消氣了?

    虞嘉妃到現在還惦記著她手上那點股份呢,還有臨走前的陰毒眼神,盛滿了誓不罷休,必要報複八個大字。

    杜蘭也許不是不知道,更不是沒看到,隻是還在刻意忽視。

    性子平和的人,堅強防禦可能還行,但主動還擊的精神,一時半會兒總是難得建立起來。

    但這樣的進步,還是挺可觀的。

    丁凝正琢磨著,杜蘭端菜出來,見女兒發呆,今天壓了一天的心事也竄了起來,忍不住拉女兒過來,含含糊糊:“凝凝,我知道你是為媽媽好,可你能不能也答應媽媽件事?”

    丁凝見杜蘭鬆散了一天,眼下又端起為人師表的樣子,忙正襟危坐,等待指示。

    杜蘭咬咬牙,終於下定決心,嚴肅道:“這些年,媽媽不在你身邊,不知道你爸爸怎麽教你,在感情上,媽媽是個失敗者,沒什麽資格說話,可是有些話又不得不說,我看你跟那個邵家的三少爺上了一次報紙,先不談那個邵庭晟的品性,年青人談戀愛很正常,可今天早上……怎麽又是他叔叔?說得難聽,這可叫亂倫啊,你這樣男女關係混亂,讓媽很不放心……該選哪個,該棄哪個,當斷則斷,一雙腳配一雙鞋,你不要被那些言情小說荼毒了,要樹立正確的三觀啊!”那個邵先生雖然沒說什麽話,對著女兒連笑都沒怎麽笑,可是男人看女人的眼光,杜蘭是過來人,哪會不清楚?

    丁凝聽得一驚,又有點皮僵肉緊。

    誰都不選,誰都想棄!奈何這會兒有事求著呢。

    她指天發誓絕不會亂搞男女關係,對侄子和叔叔都沒什麽想法,這才暫時撫平杜蘭,閃躲似的進了房間,坐定下來,竟然還被問得有點兒氣喘,翻包包轉移注意力,這才發現新手機上有好十幾個未接來電,外麵太熱鬧,沒聽到。

    顯示人就隻有一個字:

    ——“我”。

    她哭笑不得,雖然這手機是專門接他一個人的電話,這名字設得也忒簡潔專橫了點。

    又有些後怕。

    一大早過來送手機,外帶

    配幾塊電池,自己還是錯過了電話……他對自己該是格殺勿論的態度了吧?

    才幾個小時而已,打了這麽多電話,不是有什麽重要事情吧?

    可——又能有什麽重要事情?

    丁凝頭疼捧著手機,手指放在光滑的屏幕當中,迴與不迴中,妾身千萬難。

    正想著,追魂call又來了,原始鈴聲,很刺耳,又是“我”來也。

    丁凝心尖肉一抖,突然想起幾分鍾前才發過的誓,很沒誌氣地手一移,這下可好,直接給劃得拒接了,——比不接應該還要慘吧?

    她白了臉,聽杜蘭喊自己出來吃飯的聲音,才平靜些。

    得,到時想找理由,還有找不到的?

    車到山前必有路。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況且事情沒辦完,明天還有地方要去呢。

    心情恢複振奮,以至於有些忘形了,她來不及去想電話那頭被拒接了的人臉會黑成什麽樣子,翻了翻自己手機的聯係簿,移到前幾天查到的慈心養老院的電話上,按下撥出鍵。

    __

    次日,丁凝起了個早,去了慈心養老院。

    這家養老院是一個祖籍本地的老華僑迴國後辦的,是p城最高級的私人養老院,設施環境一流,醫務人員和護理人員的也是行業精英,按照星級賓館功能模式運作,費用門檻自然也不低,虞嘉妃的老娘已經搬進來好幾年了,住的是高級電梯公寓的豪華單人套間,配備私護。

    虞老太早年身體不好,虞嘉妃出道的初衷,多半也是為了親媽的醫藥費,隻是慢慢利欲蒙心,胃口越來越大。

    每個成功的賤人背後,都有個放縱其人發揚賤舉的幕後推手。

    老太太知道這女兒做哪一行,雖然被親戚閑言碎語不好受,可人都是貪圖享受,又有重男輕女思想作怪,見錢來的快,全家生活水平提高不少,成績一向優異的寶貝兒子又可以深造,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十幾歲的女兒,用年輕的身體繼續換取兒子的前途,甚至偶爾還幫著女兒的奪宮大計,出謀劃策幾下。

    後來虞嘉妃飛上枝頭,虞弟弟還在念書,就把虞老太送進慈心,虞弟弟畢業,迴了p城,本來要接媽一起住,未來兒媳婦家不大願意女兒伺候個病歪歪的老太婆,虞老太舍不得兒子為難,繼續留在養老院,這一住,就住到了現在。

    據巧嬸原話說,這些年,那個填房家的老嶽母跟

    虞嘉妃弟弟一家走得很親,虞弟弟聰明好學,學曆在虞家算最高,是老太太的驕傲,一天到晚就是我兒子前我兒子後,倒是對女兒隔著層距離,在養老院裏從不多提女兒一家。

    老人家愛麵子,總怕人知道自己女兒背景,蜚短流長的嘴碎,虞嘉妃每次上門探望,老太太還有些躲著院友。

    這一點,讓虞嘉妃倒是有些難受。

    丁凝來的這天,虞老太正在棋牌室裏跟幾名老頭子老太太小賭怡情,剛贏了幾局紙牌,喜氣洋洋,一向鏗吝的人,大方指揮身邊的護工切了幾個蛇果,又剝了幾個新西蘭橙子分給院友們,護工切慢了還端起老板架勢,狠狠訓斥一通,最後得意地說水果是兒子跟孫子前幾天看自己時帶來的,甫一聽說外孫女來了,還以為是丁婕。

    果然兒子大過天,送幾個快爛掉的水果也是寶貝,自己長年的醫藥費,住這麽高級的養老院可都是靠女兒賣肉賣尊嚴換來的,在旁人麵前提都不屑提。

    丁凝站在棋牌室門口,看見那個瘦精精的老太太說兒子說得眉飛色舞,突然為虞嘉妃有點兒悲哀。

    是人就有軟肋,可這軟肋,也著實挺憋屈。

    被自己的偏心親媽使完了,別說感謝,連個光都難得見。

    虞老太見到丁凝,很是吃了一驚。

    老婆子滿心思的隻有兒子一家人,就連對親外孫女丁婕也談不上喜歡,更別提丁凝,以前偶爾幾次被女兒接到家裏,見過這女孩幾麵,比沒嘴葫蘆還悶,看誰都像是躲債。後來養老院的人打趣,說老太太好福氣,有兩個外孫女,多貼心,虞老太還很不高興,總覺得別人是在嘲笑自己女兒跟已婚男人胡混。

    這八竿子打不著的掛名外孫女來幹什麽?還頹喪著一張臉,欲言又止。

    虞老太驚奇過後,也知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擺出慈愛臉,疑問:“凝凝,怎麽了?”話剛一說完,這女孩眼鏡架後的眼眶咻一下,紅了,頓時把老太太嚇得不輕。

    丁凝哽著聲音:“其實本來麻煩誰也不想麻煩外婆,可還真是不知道找誰了,隻有求您去勸勸。”

    一聲”外婆”叫下來,虞老太更意識到事態不一般,撇開護工,拉了丁凝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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