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拉斯再去找陀斯基,不是想當拿破侖。他不想當拿破侖了,他想擁有一輛汽車,小麵包車就行,和一台筆記本電腦。

    一個寒冷的冬日,陽光很明媚,可風很大,北風,吹得人很冷。他經過一座立交橋,看到路邊停著一輛黃色小麵包。他隨意從車窗玻璃向裏望去,見一個人膝蓋上放著筆記本電腦,記錄還是演算著什麽。車裏平靜無風。這個曾經勇敢又怯懦、高尚又卑鄙、善良又邪惡、聰明又愚蠢、偉大又渺小的大學生,產生了一種欲望:擁有一輛車和一台筆記本。他膨脹的欲望是那麽強大,嚴寒也不能將它封凍。拉斯流浪日久,少有安寧平和的日子和心境;他的內心,如冬日的寒風,一刻不停地從東向西,由南向北,又從北向南,由西而東。那觸動他的欲望,那靜靜的擁有,是美好的欣慰,也是致命的誘惑。他覺得,命運總向他展示最美的一麵,而那一麵又總是那麽遙遠。

    於是,幾個月後,他終於找到了陀斯基。他的邏輯是:既然你創造了我,你就該對我產生的欲望負責。陀斯基哭笑不得,不住地向拉斯解釋:他已經不寫小說了,他創造拉斯是上輩子的事,拉斯該去找那個上輩子的陀斯妥耶夫斯基,而不該來找他這個電視節目主持人陀斯基第二。但拉斯不聽,他明亮的眼睛哪兒也不看,執拗地坐在雙胞胎家的沙發上,不肯走;他說,除非陀斯基給了他他想要的東西,不然,他就不走。正在這時,芳菲和梅杞在外麵敲門了。陀斯基開了門。芳菲把陀斯基誤認作了卡夫卡。因為他們是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芳菲進了門。看見了沙發上的拉斯。一個幻影變成了現實。芳菲和拉斯四目相視。拉斯有一雙明亮的眼睛。芳菲知道了他叫拉斯。就是拉斯科爾尼科夫。曾想當拿破侖的拉斯。知道了他的欲望。芳菲連卡夫卡也不問了。她坐在沙發上和拉斯聊起來。

    陀斯基很高興有個人纏住了來纏他的拉斯。他和梅杞有一句無一句地閑聊。梅杞聽說他是電視台的主持人,就問他能不能幫她在電視台謀個職位。她是國際電台的播音員,不想再幹播音這一行了。陀斯基沒多考慮,心不在焉地說:電視這一行不好搞,你還是別進來的好。接著說,卡兒(卡夫卡第二)一會兒就迴來,他星期天上午一般出車幾個小時,下午之前迴來。

    芳菲一直盯著拉斯的眼睛。明亮的眼睛。他的深眼窩。拉斯笑起來略顯羞澀。他有種執拗的勁頭。芳菲很欣賞。拉斯的肩頭很寬。芳菲想起福斯卡。不想福斯卡。拉斯的肩頭很寬。拉斯的衣著很家常。象街上常見的小夥子。他們倆坐得很近。膝蓋間有一個拳頭的距離。沙發很柔軟。拉斯的胸懷。似乎對芳菲。敞開著。芳菲想著一個詞。金風玉露。芳菲是露。拉斯是風。風露相逢。勝卻人間無數。

    卡夫卡還沒迴來。芳菲等不及了。芳菲希望拉斯到她家去。她會求姐姐幫他得到他想得到的東西。拉斯盯著芳菲的眼睛。梅杞說她留在這裏好了。她不想插在兩人中間當電燈泡。芳菲和拉斯出門了。芳菲對梅杞說。你要再去我姐姐那兒啊。我今晚上有個計劃。氣氣我姐姐。對你也好。梅杞答應。說。好了好了。你這個丫頭。照顧你的客人去吧。

    芳菲領拉斯到了家。她求姐姐幫拉斯這個忙。說拉斯是雙胞胎司機和電視台主持人的朋友。瑪吉答應了。屋子前麵出現了一輛車。裏麵有一台筆記本。拉斯凝望著芳菲的眼睛。他說要拉芳菲出去兜風。瑪吉大喊,芳菲,芳菲,你迴來,梵高先生還想和你說會兒話呢。梵高教著教著多多畫畫,就忍不住自己畫起來了。多多一個人呆在一邊,拿顏料塗著塑料士兵的衣服。芳菲沒聽見瑪吉叫她。

    但就在他們開車兜風時,芳菲想起了那個八卦家的告誡。如果她愛上了拉斯,拉斯就會遭到滅頂之災。那麽,她不要愛上他好了。

    拉斯是個可愛的小夥子。到了公園,他停了車,請芳菲出來,讓她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說要給她變個魔術。

    拉斯跑到一棵樹後麵,轉了一圈,又鑽了出來。他手裏牽出了一個人。芳菲沒見過這個人,這個人手拿一把吉它,蹲在草地上,彈起吉它,唱起歌來。

    莫名我就喜歡你,深深地愛上你,從見到你的那一天起……

    星星連綴成一片雨,刷拉拉地落下來。草地的綠亮得刺眼。透明的無形的氣球在空中啪啪地爆響,搖出一串串鈴聲。一隻鹿跑過,豎起耳朵諦聽,又飛彈起四蹄跑掉了。不住地有兔子、鬆鼠、羚羊經過草地,徘徊一陣,也遠去了。鬆子爆裂,彈出一顆顆種子,種子鑽進土裏,吸吮著星星雨,長出翠綠的小苗,淋著風。吉它聲伴著歌,聲音遙遠。

    歌手唱完了,站起來笑咪咪地自我介紹,“我叫張洪量,謝謝你的掌聲。”他和拉斯握了手,走到樹後不見了。

    拉斯站在芳菲身邊,明亮的眼睛望著她的眼睛。

    芳菲被拉到一個陷阱中了:她不能愛拉斯,也不能不愛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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