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劫肋骨折斷,但覺胸口處似被火灼,聞那聲音,心頭大喜,忍痛一個翻身躍開,叫道:“兩位師兄來得正好。”

    那聲佛號便似是一陣柔風拂過,洋洋盈耳,令人極之舒服。黑衣人乍聞之下卻是大驚,料不到相信寺中竟有功力如此深厚的高手,但已一招得手,機會豈容錯失?當下一擰腰身,飛掠而起,雙臂驀然箕張,似鷹隼般向幻劫撲去。

    銀光閃閃的天幕下,兩位僧人急步而來。當先一位,身著大紅袈裟,紅光滿臉,慈祥中透著莊嚴,正是相信寺方丈幻元,方才那一聲佛號便是由他發出。跟在他身後的,是身穿青色百衲衣、一臉嚴峻的幻悲禪師。

    兩人見黑衣人似兇禽般撲向幻劫,挾帶氣吞山河之勢,心中俱是一凜。幻元手腕一旋,手上念珠脫出,隨即一粒粒散開,似天女散花般向黑衣人飄去。幻悲兩手空空,右腿疾然伸出,將地上的一隻木桶踢上半空,急速旋轉中發出嗚嗚之聲,亦是向著黑衣人飛去。

    念珠乃檀木所造,於夜色中毫不顯眼,亦不見有凜冽的破空聲,便似是浮在湖麵上緩緩飄流,但其實速度卻是快至極點。木桶跟在後麵旋轉著急速飛行,卻始終無法超越那些珠子,那情形,更似是數道鐵鏈拖著一個木桶在海上飄流,木桶被漩渦吸卷,不停翻滾,看起來極之有趣。

    黑衣人身形淩空尚未落下,見麵前無數珠子及一個唿唿轉動的木桶飛來,暗哼一聲,淩空舞動雙掌,便似是驟來一陣狂風,將那些珠子盡數掃落。

    眼見珠子似雨點般淅瀝瀝滑落於地上,黑衣人卻是心中凜然。他本想將珠子打飛之後,當作武器攻擊受了傷的幻劫,豈料那些珠子卻是全不聽話,溜滑異常,柔若無骨,一碰到他的掌風,便即滑落,根本無處著力,故此難以再度當作武器攻擊。

    單從幻元擲念珠這一手法,便可看出他的功力尚在幻劫之上。黑衣人的武功已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他的身形淩空,無法控製那些檀木珠子,亦並不在意,冷哼一聲,對著疾飛而來的木桶唿的劈出一掌。

    木桶被掌風觸及,似是青蛙遇著蛇信,動作迅疾無比,唿的向一旁彈開。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幻劫已再度向後躍開,落在了兩位師兄身邊。

    黑衣人暗叫一聲可惜,足尖已然沾地。突聽蓬的一聲巨響,那彈開的木桶竟又折迴,似是長著眼睛一般,劃了一道美麗的弧形,動作較之前尚要快上數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砸在黑衣人左側腦袋之上。

    木桶碎成一塊塊木板,木屑紛飛,黑衣人措不及防,身形被砸得歪了半歪,隨即挺立罵道:“真他娘的世道變了,現在的和尚都不是吃齋的,一見麵就要人命。幸好老子有不死之身,不然今晚變成相信寺中的冤魂了。”

    幻悲適才踢木桶那一腳大有名堂。以手投擲暗器,於空中來迴旋繞,那是極尋常之事,一般慣用暗器之人都能使得出來。但以腳將暗器擊打得如此美妙,古往今來,卻屬罕有。皆因手比腳靈活得多,大凡使用暗器,首先想到的當然是用手。一次偶然的機會,幻悲見人蹴鞠(踢球),那球來迴飛旋,煞是好看,便突發奇想,迴到寺裏自製了一個球,開始練起了蹴鞠。

    蹴鞠乃黃帝所創,至戰國後,蹴鞠已成為軍隊裏正式開展的軍事訓練科目。而到了唐代,此風猶盛,唐中宗李顯便是個不折不扣的球迷。公元709年,他把金城公主送到吐蕃去和親,於宮中舉行和吐蕃蹴鞠比賽以示慶賀。豈料第一場竟不敵吐蕃,於是第二場他便起用李隆基、李邕以及駙馬都尉李慎交、武延秀四人出戰。在他們強大的攻勢下,吐蕃人最後甘敗下風。

    當時幻元尚不是方丈,見師弟終日於寺裏蹴鞠,不禁搖頭苦笑,說他是不務正業。因宋太祖趙匡胤、宋太宗趙光義俱是球迷,蹴鞠在宋朝仍是盛行,幻悲的師父,即當時相信寺的方丈亦並沒有強加幹涉。但時風重文輕武,蹴鞠的對抗性便顯得沒那麽強烈,卻變得更為花巧。

    普通的球以皮革為外殼,裏麵裝滿毛發,而幻悲所用的卻是裏麵裝沙子的實心球,比普通球重了不知多少倍。時日一久,竟讓他練出一門獨特武功,隻要輕輕一腳出去,無論是板凳、木桶甚至石頭,都可以成為武器,在空中任意飛旋擊打對手。

    時至今日,苦練多年的武功終於派上用場,但見黑衣人竟似若無其事,不單幻悲,連幻元亦是大吃一驚。見幻劫攢眉蹙額,臉上露出痛苦狀,幻元問道:“師弟傷勢如何?”

    幻劫挺了挺腰身,說道:“不礙事,隻是斷了區區一根肋骨。”

    幻元嗯了一聲,目光炯炯凝視著黑衣人說道:“阿彌陀佛,施主夜闖敝寺,重創我兩名弟子及傷我師弟,究竟意欲為何?”

    黑衣人雙手抱拳,對幻元行了一禮,說道:“看大師氣度非凡,功力深厚,想必便是相信寺的幻元方丈了。”方才仍是窮兇極惡,不可一世,此刻見幻元幻悲皆是身懷絕技,頓時變得彬彬有禮。

    幻元合什還禮道:“正是。佛門乃清靜之地,若施主與本寺並無仇怨,還望切勿妄動幹戈。”

    雙方均是以禮相待,氣氛一時變得和緩許多。黑衣人說道:“我與貴寺當然無仇無怨,此番前來,實為捉拿朝廷欽犯李順,而李順便在麵前,望大師慈悲為懷,為著天下蒼生著想,讓在下將此反賊捉拿歸案,免卻日後一場浩劫。”

    幻元喧了一聲佛號,說道:“除施主之外,在座皆是佛門弟子,並無甚麽李順及反賊。”

    黑衣人冷笑一聲,說道:“當年可以唿風喚雨,造成生靈塗炭血流成河的大蜀王,即便是三歲孩兒,亦可一眼認出。大師本是慧眼,何故受人蒙騙尚且不知?難道是有心包藏?”

    一直默不作聲的幻悲突然沉哼一聲,說道:“天下樣貌相似者多矣,好指鹿為馬、逼良為娼者亦是不少,閣下口口聲聲說捉拿反賊,而自己卻連麵目都不敢示人,豈不是天大笑話?究竟誰真正是賊,尚未可知,閣下深夜潛入本寺,傷我護閣弟子,居心叵測,莫不是覬覦我藏經閣中寶物,被人撞破,而反咬一口,強加別人反賊之名?”

    黑衣人眼神一寒,冷冷說道:“如此說來,兩位是非要動手不可,那就莫怪在下手下無情了。”

    幻劫一拂袍袖,對黑衣人傲然說道:“閣下既然非要與我過不去,請勿擾我兩位師兄清修,此處非打鬥之地,我便與你到外麵單獨決一勝負,生死由命。”

    黑衣人讚了一聲“好”,舉步便欲往外走去。突聽幻悲冷冷說道:“相信寺雖然是佛門勝地,慈悲為懷,但豈是你說想來便來,想走便走?傷我門中弟子,尚請作個交待,否則休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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