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奚站在一條的林**上,兩側是修剪整齊的槲寄生,一座古樸的獨棟別墅坐落在路盡頭,散發著飽經風霜的歲月之美。


    那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他的先祖在百餘年前遷到了這裏,開枝散葉,並造就了輝煌的r集團。


    空氣中氤氳著淡淡的青草味,戎奚的大腦有些混沌,依稀記得自己和李諾他們進入了一座宏偉的宮殿,但推開門後卻發現自己自己站在迴家的路上。心底裏有個聲音提醒他這不對,這不對,但又有個暖洋洋地聲音催眠著他,讓他像陷入沼澤一般無力掙紮,隻能順著冥冥之中既定的劇情沉溺下去。


    他走進院門,屋前的草坪上開著灑水器,細細的水珠被風吹過來,濺在臉上涼浸浸的,分外真實。推開客廳門,巨大的水晶吊燈從穹頂上垂落下來,折射著長窗透進來的陽光,給陰暗的大廳灑滿細碎的金塊。


    戎奚沿著旋轉樓梯走上二樓,聽到激烈的爭吵聲從父親的書房傳來,因為隔了厚重的木門,沉悶而含混。


    心髒飛快地跳動起來,戎奚緊緊握著樓梯扶手,記憶中某個隱秘角落忽然被掀開,不願迴顧的往事鋪天蓋地掩了過來,將他整個人盡數淹沒。


    他下意識地走近了書房,將木門推開一道窄縫,姑母尖銳的聲音立刻刺進了耳膜:“什麽遺囑?哪裏來的遺囑?我不承認!戎家不是三哥一個人的,雖然他是這個家的家主,但他沒有資格讓自己的兒子獨吞這麽大一份家業!”


    大伯父陰沉的聲音像蛇一樣爬出了窄細的門縫:“戎家是我們這些兄弟姊妹一刀一槍拚下來的。不錯,三弟是老爺子生前欽定的繼承人,但就算他老人家在天有靈,也絕對不想看到他把我們幾個掃地出門吧?”


    “修改遺囑這麽大的事情,三弟生前怎麽可能不通知我們自作主張?”二伯父陰陽怪氣地說,“這遺囑該不會是假的吧?或者三弟最後那幾個月腦子糊塗了也是有的,律師公證之前也該給他做個精神鑒定。”


    “對啊,二伯父說得有理,我看三叔真是糊塗了。”大堂哥陰測測地附和著,“一筆寫不出兩個戎字,把我們全都趕盡殺絕對這個家又有什麽好處?將來r集團難道要全靠外人嗎?”


    紛亂的爭吵,姑母在咒罵,伯父在指責,間或夾雜著幾個堂兄表弟的冷嘲熱諷。泛黃的迴憶一點一點在腦海中展開,戎奚終於明白自己這是迴到了父親剛剛去世的時候,戎鈞作為父親指定的繼承人、戎氏新一任的家主,在葬禮之後忽然拋出了父親的新遺囑,奪走了伯父和姑母們大部分的權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整個r集團牢牢抓在了自己的手中。


    戎奚不懂得商業,那時候還像個紈絝子一樣混在大學裏,逃課、混社團、玩音樂……而就在父親去世之後,整個世界忽然變了,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撕下了溫情的麵具,像兇狠的野獸一樣將自己的獠牙亮了出來。


    毫無疑問,戎鈞是其中最冷靜,最冷血的一個。


    “這一切都是爸爸的意思。”戎鈞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沒有任何感情色彩,“律師是他指定的,公證程序合理合法,如果你們有質疑,盡管去查。至於爸爸改遺囑的時候精神是不是正常……二伯,您應該最清楚了,就在他去世前一周還在幫您處理南美的爛攤子,您當時可沒質疑過他的精神呢。”


    窒息般的沉默,良久戎鈞再次開口:“其實大家有什麽可擔心的呢,就像堂兄說的,一筆寫不出兩個戎字,這個家還要靠大家齊心協力才能繼續發展。爸爸把r集團交到我的手上,也隻不過是希望我像他一樣帶著這個家走下去罷了。我,又怎麽離得了你們的扶持?”


    “哈!你的意思是要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在你手下討生活嗎?”姑母冷笑著說,“你們父子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資本永遠集中在你和戎奚兩兄弟手上,長此以往我們這些旁支豈不是成了你們的打工仔?”


    “您這是什麽話。”戎鈞也涼涼地笑了,“什麽正統旁支,不是說一筆寫不出兩個戎字嗎?”


    鋪天蓋地的爭吵又開始了,冷汗卻從戎奚背上大顆大顆地滑了下來。他了解戎鈞,他分明在戎鈞的最後一句話裏聽出了冰冷的殺意。他清清楚楚地記得,數月以後大伯父在晨跑途中被槍殺,二伯父因為家裏的廚師誤用了花生油過敏致死,姑母在兩位兄弟的葬禮上瘋狂咒罵戎鈞,最後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隔房的兄弟姐妹們都被這血淋淋的巨變嚇傻了,也許口含金鑰而生的他們從來都不知道榮華富貴居然需要血液的浸泡。最終他們隻能恐懼地將自己縮在殼子裏,祈禱戎鈞高抬貴手,不要把槍口對準他們嬌貴的頭顱。


    戎奚至今不知道那份遺囑是父親生前定下的,還是戎鈞私自更改的,經過整個家族你死我活的大清洗之後,他已經不敢再相信自己的哥哥,甚至自己的父親。


    他隻知道他不想要一個這樣的家族,他想要和從前一樣,伯父是伯父,姑母是姑母,戎鈞是戎鈞。


    冷冷的氣息從心頭溢出,碧藍色的藤蘿從戎奚腳下蔓延開來,爬上牆壁,爬上木門,伸進書房……


    瞬間驚呆之後,所有人都尖叫了起來。伯父們恐慌地撕扯著身上的藤條,姑母被絆倒了,在滿地蔓枝中翻滾掙紮,堂兄們驚喊著往窗戶撲去,卻被藤蔓纏住腳踝拖了迴來,密密網在濃綠的枝葉中。


    隻有戎鈞麵露喜色,向著他大叫:“戎奚,勒死他們!他們是戎氏的累贅,家族的毒瘤,活在世上隻會毀掉祖祖輩輩留下來的基業!這個家是我們兄弟的,隻要有我們就夠了!”


    是嗎,是他們兄弟的嗎?可是父親和伯父們當初不也是兄弟嗎?今天他幫戎鈞殺了他們,幾十年後,他們的後代還不是會重蹈覆轍,再次發起新的清洗,新的殺戮?


    不如讓這一切都結束吧,塵歸塵,土歸土,這個家族已經存在得太久,從裏到外都爛透了,伯父們利欲熏心,兄弟姐妹們花天酒地,而戎鈞,戎鈞即將變成一個劊子手,將槍口對準自己所有的親人。


    讓這個家族的曆史停留在這一刻吧,也許,還能消失得體麵一點……戎奚冷冷地笑了,與自己的伴靈徹底合為一體,伸出右手,指尖冒出蜿蜒的枝條向戎鈞纏去。


    摧毀一切,這才是他一直以來發自內心想要做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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