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躍登上火星流浪狗,坐上副駕駛座,扣上安全帶。


    “走了?”


    老貓把著方向盤,目視前方。


    “走了。”


    老貓按下啟動鍵,踩下油門,火星流浪狗發動,車輪微微顫動著碾過沙地。他們將會沿著預定好的方向前進,橫穿半個伊希地平原,抵達目的地。伊希地平原的東西向長度與塔裏木盆地相當,但南北長是後者的兩倍,也就是說唐躍和老貓需要穿越一片超大號的塔克拉瑪幹沙漠,途中不能迷失方向。


    火星車緩緩提速,行駛得很平穩,唐躍坐在副駕駛座上,荒灘上的碎石從他腳底下掠過。駕駛室沒有擋風玻璃,也沒有車門,隻剩下一副扭曲的框架,基本上是個敞篷。


    “不迴頭看一眼?”


    “沒什麽好看的。”唐躍歎氣,“要去打仗的是我們啊。”


    他從遮光板底下抽出那封信,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


    “我這輩子都沒打過官司,這涉及整個地球的訴訟應該算是什麽糾紛?民事案件還是刑事案件?現在背《民法通則》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還來得及麽?”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一共有九章一百五十六條,《刑法》則有一百六十三條,現在背肯定是來不及了,你要是有這個能力還當什麽機械狗,做個律師豈不是早就步入人生巔峰了。”老貓搖搖頭,“而且你怎麽知道這事就隻牽扯民法和刑法?說不定還有道路交通法和經濟法呢。”


    唐躍苦笑。


    作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理工男,沒什麽比這些繁雜繞口冗長的法條更令人頭疼。


    “那我豈不是百分之百要失敗了?”唐躍問。


    “嗯哼。”


    “失敗了會是什麽後果?”唐躍說,“拒絕賠償?”


    “如果你打輸了官司,那它們可不就拒絕賠償了麽。”老貓環抱著前肢,用兩條後腿搭在方向盤上,“沒有道理對方贏了訴訟還得給你賠償,宇宙中沒有慈善家。”


    “可是按照這封信上的說法,地球的蒸發確實是它們造成的。”


    “律師一張嘴,說你是死你就是死,說你是活你就是活,你說是它們的失誤蒸發了地球,它們還說是地球不按紅綠燈指示橫穿馬路呢。”老貓悠悠地說,“說不定人家擁有全宇宙最強大的法務部呢?”


    “那我豈不是死定了?這還去什麽去?去個屁。”


    “莫慌,死定了倒也不見得。”


    “怎麽?諸葛老貓先生你還有什麽殺手鐧未出?”唐躍一怔。


    “不就是缺個律師麽?”老貓說,“我有一妙計可授你……真到了上庭的時候,你就在自己的桌子上畫一隻米老鼠,並向在場所有生物宣布這個卡通形象的知識產權為自己所有,接下來你就會得到一支強大的外援。”


    唐躍長歎了一口氣。


    扯淡歸扯淡,但他和老貓心裏都沒底,他們目前所麵臨的情況往前看盡一萬年也從未有人遭遇過,前路未明,沒有任何經驗可供遵循。唐躍不知道這封信的真假,老貓的說辭也不可全然盡信,這隻貓的演技在唐躍看來可以拿到奧斯卡小金人,它表麵上裝作什麽都不清楚,但可能心底通透,什麽都知道。


    說他是去打仗,也是沒錯的。


    可以預見,這將是一次前所未有的艱難征程,連老貓都幫不上忙,唐躍注定單槍匹馬孤軍奮戰。


    火星流浪狗在荒灘上前行,唐躍歪著頭遙望遠方。


    他們一路往西走,地勢平坦。


    一路上幾乎沒什麽東西可以讓唐躍的雙眼聚焦,他的雙眼很快疲勞,唐躍不得不收迴目光,用力眨眼睛,另一方麵他也驚覺自己著實小瞧了這片沙漠,如果沒有精確的導航,把他丟在這裏轉三圈他就會暈頭轉向找不著南北。


    “想聽歌麽?”老貓問。


    “你帶了音樂播放器?”


    老貓點點頭。


    “隨便放一首吧,要好聽一點的,可以緩解壓力的那種。”


    老貓哼哼起來,哼的是鄭智化的那首老歌《水手》,很顯然它口中的音樂播放器就是它自己。


    “苦澀的沙吹痛臉龐的感覺,


    像父親的責罵母親的哭泣永遠難忘記,


    年少的我喜歡一個人在海邊……”


    老貓的嗓音跟破鑼似的,五音不全,唱《水手》就是鬼哭狼嚎。


    但它唱得分外陶醉,神似ktv裏霸占麥克風的老王。


    “打住!打住!”唐躍試圖阻止它,這聲音真的不比鋸床腳動聽,“換一首!給我換一首!”


    老貓沒有搭理他,一邊唱一邊鬆開油門,放慢了火星流浪狗的速度。


    “怎麽了?”


    “我們已經看不到昆侖站了。”


    唐躍一驚,下意識地鬆開安全帶起身,他從火星車的駕駛室上探出半個身子,往迴努力眺望。


    老貓還在自顧自地唱。


    “總是幻想海洋的盡頭有另一個世界,


    總是以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兒,


    總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


    在受人欺負的時候總是聽見水手說:


    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麽……”


    在極遠處的地平線邊緣,唐躍還能看到昆侖站主站模糊的影子,那座白色的圓頂建築反射著明亮的陽光,和它同樣可以勉強辨別的是鷹號飛船,下降級孤零零地佇立在那裏,至於切洛梅號和車庫已經超出了他的目力極限,唐躍看著看著莫名地心疼。


    唐躍忽然後悔自己沒有多看一眼它們,但火星流浪狗沒有停滯,仍然在往前持續行駛,距離越拉越大。


    昆侖站越來越小。


    在這一刻,此前不曾有過的悲傷忽然湧了出來,唐躍甚至不知道它們藏在什麽地方,所以被瞬間淹沒不知所措,他隻能眼睜睜地望著昆侖站逐漸消失在視野裏,從今往後,唐躍再也不可能看到它們了,這是真正意義上的永別,但他無力改變這個事實。


    他將變成一片無根的浮萍,一位無人知曉的流浪者。


    唐躍慢慢地彎下腰來,伏在車頂上。


    老貓麵無表情,不曾迴頭看上一眼,它一字一句地唱著:


    “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麽?


    擦幹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


    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麽?


    擦幹淚不要問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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