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裏,文臣班中率先跳出一人,怒瞪著房玄齡道:“邢國公慎言!此等離經叛道之言簡直荒謬!我……”


    此人是孔穎達,孔子的第31世孫,其一生致於儒家經學,在當時儒家之中水平極高,名聲也極大。


    因為李世民在三年前做下的那些破事,他非常需要儒家為自己搖旗呐喊,好歹搶救一下自己的名聲,是以對孔穎達這種埋頭研究儒家經學的佼佼者非常重視,不僅封其曲阜縣男,更授其給事中之職。


    給事中這個職位,正五品上,為門下省之重職,分判本省日常事務,具體負責審議封駁詔敕奏章,有異議可直接批改駁還詔敕。


    不過孔穎達和其他人不一樣,李世民深知此人隻知經義而不通常務,故又單獨調整了他的分工,讓他專心研究經義等,搞得孔穎達成了位望通顯而無具體職事的朝中高官。


    孔穎達仗著自己的名聲官位,聽到房玄齡在太極殿這麽嚴肅的地方念出這樣荒謬的言論,便忍不住直接懟了迴去。


    嚴格來說,這種言論是在砸他飯碗!


    天人感應這個概念在春秋時期的儒家就有了的,後來經過漢時董仲舒的進一步闡述和漢武帝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這種觀點便流傳至今並且深入人心。


    可剛剛房玄齡說什麽來著?


    人大於天?


    人才是所有的主宰?


    荒唐!


    荒唐至極!


    所以孔穎達這個衛道夫,絲毫不慫房玄齡這個真正的重臣,直接跳了出來。


    可房玄齡也不慫的,他對付這種老頑固頗有一套,隻見他一揮袍袖:


    “孔穎達!你這樣瞪著本官想幹嘛?!這話又不是本官說的,是賣茶人說的!”


    房玄齡這一發飆,整個人的氣場都不一樣了,他平時雖然表現得像個老好人,誰也不得罪的樣子,但別忘記了,房玄齡在李世民班底中可是不可或缺的一員,表現出的能力不僅能服眾,以往功勞又賊大,甚至還多次陪著李世民親臨戰場……


    這樣的表麵老實人,一旦端起架子發脾氣,一般人真扛不住!


    別看孔穎達比房玄齡還長了五年,但兩者數十年的經曆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孔穎達專於經義,少年時便頗有名氣,可他是怎麽活過隋末戰亂時期的?一靠躲,二靠楊玄感的庇護,三無寸功而入唐。


    而房玄齡呢,一步一個腳印,主動投靠並輔助當時的秦王李世民,殺出來的!


    最重要的是,其實房玄齡也很懂儒家經義,隻是這一點在他處理事務的能力上相形見絀罷了,孔穎達在他麵前根本沒有一星半點足以自傲的資本。


    於是,孔穎達咄咄逼人的氣勢一下子消了大半,拱了拱手悶聲道:


    “下官失禮了,敢問邢國公,那賣茶人是誰?他為什麽要投書給邢國公?”


    房玄齡知道賣茶人這廝是誰,但沒有李世民的授意,他不可能把這事情隨便說出去,於是隻見他用眼刀子瞪了孔穎達一眼,才道:


    “本官怎麽知道是誰?本官忝得陛下信任,為朝中一員,平時連鄉間賣油郎都會寫首打油詩投入本官府中呢!”


    這話一出,哄堂大笑!


    房玄齡懟人懟得很有意思,甚至毫無節操可言,誰都知道房玄齡作為朝中重臣,民間想要向其獻詩以求上進的人太多了,但要是說賣油郎都這樣就扯淡了……


    好好一個朝會,被房玄齡徹底帶歪了,不少人笑得非常誇張,尤其是李世民秦王府那一係的,程咬金這個老魔都笑得捶起地來了。


    隻有孔穎達一人麵若豬肝,頭頂上似乎有幾絲青煙冒出……


    李世民見狀不好,連忙訓斥道:


    “諸卿肅靜!此乃太極……程咬金!給某站起來!站直了!”


    程咬金這個家夥太過分了,不僅捶地,還指著孔穎達大笑,連一點麵子都不留給人家。


    李世民一說話,場麵總算得到了控製,大臣們都裝著正經起來,不過偶爾還有竊笑聲。


    李世民算是服了,他發現李切這個人真的很邪門,有他在場的時候事情總會被帶歪,現在人都不在,隻是一封信,也搞得太極殿亂哄哄的……


    李世民拋開心中雜念,道:


    “開始議事!孔愛卿,你可還有話要說?否則朕便讓邢國公念下去了。”


    孔穎達當然是不服氣的,拱手道:“陛下,臣尚有話要說;邢國公,你既然不識得賣茶人,那你為何要把此等妖言惑眾之說在太極殿念出來?!”


    孔穎達知道在房玄齡麵前硬來是討不到好處的,所以他想好了要把賣茶人和房玄齡扯上關係,這樣自己才有機會發難。


    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賣茶人妖言惑眾,房玄齡助紂為虐,統統該死!


    孔穎達在心裏默默念著,徒然覺得自己無限高大起來。


    然而,房玄齡已經懶得搭理他,轉而對李世民道:


    “老臣孟浪,君前失儀,請陛下恕罪。”


    李世民擺了擺手,示意沒關係。


    房玄齡這才抬頭對眾人道:


    “孔給事中問我,為何要念這信,是因為本官以為關鍵不在於前言,而是後文!”


    孔穎達又跳了出來:“邢國公你……”


    李世民立馬道:“孔卿!有意見待會再說,先讓房愛卿把信念完!”


    孔穎達隻能把滿腔悲憤塞了迴去,趕緊退入班中。


    房玄齡這次沒有清嗓子,直接念道:


    “我本來隻是賣茶的小民一個,今日入城,聽說各地發生罕見的水災,甚至有地方爆發了天花之患。然而全城百姓士子,乃至朝廷百官,自各地傳訊入京兩日以來,隻討論皇帝失德而導致天怒之事……”


    “此等駭人聽聞之事,實為我平生僅見!重要的事情說三遍,災民如何?災民如何?災民如何!”


    房玄齡念到此處,又停頓了下來。


    整個太極殿突然落針可聞,連程咬金這樣最是不拘小節的混世魔王都沉默了。


    沒辦法不沉默啊,殿上袞袞百官,其中有心生惻忍者,有麵紅耳赤者,也有如夢初醒者……


    至於一些臉皮比城牆還厚的官員,也不得不裝模作樣一番,這時候要是發出任何聲響,很可能會給自己惹來橫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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