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的落日,破敗的黃昏。


    鍾聲迴蕩,在一處把影子拉得頎長的小巷。


    她奔跑向太陽的方向,但為時已晚,黑暗已將她籠罩。


    學院的寢舍,幽邃的迴廊,深紅的地板,她穿梭在其中,途徑的學員望著瑪麗安娜,雖極力克製著,但也不自禁溢出譏諷的神態,竊竊私語著,關於那封情書的事已經風靡了整個東部分院。


    這些微小的細節,被瑪麗安娜盡數捕捉,像是在已經龜裂的玻璃上,打上一擊重拳,徹底粉碎。


    被詛咒者。


    瑪麗安娜是帶著詛咒降生在這個世界上的。


    她是平整道路上的坑窪。


    她是靴子中的一顆砂礫。


    她是月亮上的某處殘缺。


    她是精美玉石上的瑕疵。


    她是某對中年夫婦唯一相符的病症。


    她是即將剝離卻沾黏著肌膚的血肉。


    似是無盡的迴廊中,充斥著一扇又一扇的門,瑪麗安娜打開其中屬於自己的一扇,顫抖的步伐像是逃迴重症監護室的患者。


    像是帶著感恩撲向死亡的蚍蜉,就焚身在那燭火之中,瑪麗安娜直麵於那反射出自己所有醜惡的鏡子。


    肥胖。


    臃腫。


    醜陋。


    它流動的不是血液,而是汙穢的膿漿。


    這伴隨著自己,形影不離的怪物!


    這怪物是如此的令人生厭,令瑪麗安娜想把它溺死在水中,親自備下實施火刑所用的柴薪。


    可她又怎麽下得去手,就像乞丐喂養身上的虱子,這些不堪的血肉,都是由她自己所哺育。


    瑪麗安娜撫摸著鏡中的人,像是垂死者撫摸著自己的墳墓。


    她腦海中迴蕩著魔鬼的囈語,真相如同山巔上的空氣,對軟弱無能的人來說是吃不消的。


    她無法接受那樣的真相,自己從未懷著惡意揣測過這個世界,她要證明,她也是受到……祝福的。


    你無法兩次在鏡中注視同一雙眼睛。


    同時摘下因果倒置的酒杯兩枚。


    先後經過的死者無法接近更深的黑色。


    而複數的你早已結痂,脫落而走失。


    盡管全無目的。


    為什麽此刻還不開始談論。


    談論火,和所有響亮的樹枝。


    沒有誰是不渴望被祝福的。


    像是持起審判的權杖,她持起削水果所用的短匕,像食欲驚人的廚子,烹食自己的心。


    仿佛被刀削著的蘋果皮,一卷卷的跌落。


    那些逐漸纖細的線條,那些迅速脫落的累贅,類似於掏出了牙齒縫隙間的肉絲,類似於撕掉痊愈之後的傷疤,那種不可告人的隱秘快感,掩蓋了她肉體的痛苦。


    這殘忍暴戾的絕望,令她染上一身的鮮紅,快樂的陶醉在其中。


    藏在衣櫃底層,置放多年的箱子,如寶物般被她取出,打開蓋子,呈現出每個女性都為之狂熱的物品,純白色的露背拖地長裙,華麗無比的宴會盛裝,以及眉筆胭脂。


    如今的她,終於獲得穿上這件衣服的憑證,以削去血肉為代價的美麗身形。


    穿上至臻的禮服,眼影胭脂口紅如同添加劑工廠盡數被她塗抹在臉上。


    如涅槃在血湖中的邪惡天使,鏡中的怪物,竟要比之前更加好看,有的隻是一具渾身浴血的空蕩驅殼,一個人形的輪廓。


    在那被鮮血染紅的禮服中,重生一般的瑪麗安娜捧起一束鮮花,欣賞著鏡中的自己,她的臉上,充斥著各種色彩的顏料。


    尖叫,嘶鳴,無論是誰迴到寢房,發現自己的房間內有著這樣一頭怪物,想必都會驚訝出聲來。


    不常見的動靜,引來那些無事可做的閑人。


    美麗的事物總是這樣,讓那些凡夫俗子瞧個不停。


    不一會兒門外就已經湊來擁擠的人潮,約莫整棟寢舍的學員都來這裏圍觀著瑪麗安娜。


    “我有更漂亮嗎?”


    瑪麗安娜機械性的轉過頭顱,喉管似被利劍刺穿,淒涼的嗓音,這是她對人類,最後的求愛。


    “瑪麗安娜……這聲音是瑪麗安娜?”


    並沒有誰認出來這個怪物是誰,還以為是召喚係學員弄出來的召喚物,在聽到瑪麗安娜的聲音後,白天羞辱過瑪麗安娜的長腿女性,隻覺一道惡寒蔓延上脊椎,穿著睡袍的她,身體開始滑稽的打顫起來,或許是白天的事,對瑪麗安娜造成了打擊。


    “你瘋了!瑪麗安娜!你瘋了!天啊……快來人,有誰會治愈魔法?不,該立刻把你送到牧師那裏去!”


    瑪麗安娜同房的舍友驚恐著,看著瑪麗安娜的目光,唯有恐懼,這些話全是出於自我保護的潛意識而說出來的,因為她與長腿女性一樣,都是羞辱過瑪麗安娜的眾多人其中之一。


    而那些無關的人,這些惡魔冷眼注視著她,如同遊人欣賞瘋子。


    天空淒美如祭壇,夕陽在凝結的血泊中沉默。


    這些目光刺在瑪麗安娜身上。


    如同傷口,迎著刀鋒。


    如同臉麵,迎著耳光。


    如同四肢,迎著刑車。


    如同死囚,迎著屠夫。


    瑪麗安娜無法表達她此時的情緒,也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難堪呢。


    她隻覺得自己的血奔流如柱,像一口泉以哭泣的節奏噴出。她能聽見它嘩嘩的流淌,卻摸不著創傷在什麽地方。


    這個世界上沒有一種恐怖,能夠超過這冰凍太陽的冷漠與殘酷。


    像是注滿痛苦的沙漏,已經滴盡了最後一粒沙子。


    瑪麗安娜稍作思索後就明白自己創傷究竟在何處,在這一刻,自己似乎缺少了人性,永久性的缺失。


    塔牢魔鬼的囈語在腦中迴響。


    陣營……瑪麗安娜站在了錯誤的一方,站在了敵人的一方。


    現在的瑪麗安娜隻想弄明白一個問題,相比其他顏色,為什麽人眼更善於能在綠色中發現陰影呢?


    白色禮服婚紗一樣的瑪麗安娜,像是在步入婚姻的殿堂。


    宛如……嫁給深淵的新娘。


    老生常談中蘊含的無限的深刻的思想,是由螞蟻世世代代掘成的洞穴,幽禁住人的靈魂。


    而真相……


    如同山巔上的空氣,對弱者來說是吃不消的。


    被詛咒者!


    帶著詛咒被拋置在這個世界上的被詛咒者!


    它不該是美麗的,它不該是善良的,它不該是被世界溫柔對待的。


    為愛而愛,是神。


    為被愛而愛,是人。


    可是被詛咒的人,又怎麽會被愛呢。


    一顆本就破碎的心,再度遭到打擊時,就會變得扭曲。


    她想,她找到了自己的陣營。


    在眾人畏懼的目光中,瑪麗安娜提著禮服的裙擺,奔跑出了寢房,所經之處,留下一道醒目的鮮紅軌跡。


    無人敢去追隨,無人敢去承擔這份狂暴的後果。


    海岸之夜。


    狂風驟起。


    被詛咒者就理應醜陋,理應齷蹉,理應嫉妒,理應黑暗,理應扭曲。


    電閃雷鳴。


    大雨滂沱。


    瑪麗安娜在雨幕中發出歡快的笑聲,似乎一切事物都不是那麽重要了。


    一道驚天的炸雷撕裂了夜幕,閃爍向海崖旁的樹木,刹那之間粉碎為漆黑的焦炭,電光之下,塔牢的影子,被拉得很長,甚至像是籠罩住了大海的一部分。


    被暴風雨洗刷後的廣場之中,瑪麗安娜在這裏駐足了腳步,再往前方就是芬格爾的塔牢。


    她感覺自己被賦予了一種使命,像是要對抗被祝福者,像是要把一切美好的事物撕成粉碎,展開陰暗內心的惡毒報複。


    瑪麗安娜拿出塔牢大門的鑰匙,風雨衝刷在她的臉上,露出皮膚表層之下的肌肉與白骨。


    她生下來。


    她受盡了羞辱。


    她忍耐。


    她死去。


    麥田裏一片金黃,一群烏鴉驚叫著飛過了天空。


    她巴不得塔牢裏麵囚禁著一萬個哥布林!


    就算是……


    就算是……


    就算是讓黑暗紀元來臨,把世界蹂躪得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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