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滕雲走了,郎靖才道:“主上還是沒接受教訓,上次吃的虧,如今又要重蹈覆轍。”

    薛鈺不去看他,自顧自斟了一杯酒,道:“教訓?你配教訓我?”

    “郎某並不敢教訓主公。”

    薛鈺輕輕揮了揮手,道:“郎大人不必再叫我‘主公’,你從洺水迴來,薛王既沒罰你,也沒貶你,在軍機處更是混的風生水起,恭喜了。”

    他說著,似乎被突然點燃了怒氣,把杯子摔在地上,瞪著郎靖道:“你真自在,因為薛鈞良關的不是你……你知不知道被人關在屋子裏的感覺,連一扇窗戶都不給打,明明是個皇親貴族,就連小小的侍衛都能嘲笑你,把你的飯扔在地上讓你來舔。”

    郎靖的麵容終於變了變,“主公……”

    薛鈺卻打斷了他的話頭,道:“我不想看到你,我走我的路,就算頭破血流我也有自己的尊嚴,薛鈞良欠我的,遲早要還。”

    郎靖半響沒有說話,就在薛鈺打算轟人走的時候,他開了口,“主公覺得,自己登上這個皇位,能比現在的薛王做得更好麽?”

    薛鈺側目去瞪他,“你什麽意思?”

    郎靖道:“就拿奉國來說,奉國求和,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指不定哪一天他們就會撕毀盟書,洺水畔很快又要開戰,主公想怎麽處理?”

    薛鈺隻是瞪著他不說話,眼睛裏的血絲顯得這個人竟然有些憔悴。

    郎靖又道:“郎靖跟著主公年月也不算短了,自認為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比郎某更了解主公,您稟性急躁,不能掩藏喜怒,並不適合做一國之君。”

    “哦?”

    薛鈺不怒反笑,道:“你終於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郎靖道:“主公生氣,其實並非想要做一國之君,隻是咽不下去這口氣而已,何必要用損兵折將的辦法呢。”

    薛鈺冷哼了一聲,“原來郎大人是來遊說的,但是我太清楚薛鈞良的為人,他表麵寬厚,其實根本不能容人,你想讓我建功立業讓薛鈞良另眼相看?恐怕那時候薛鈞良又要想著怎麽奪我的權!”

    郎靖麵色不變,平靜的道:“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薛王之所以動不了滕南侯,就是因為他能得民心,君王若枉殺賢士,必招反叛。”

    薛鈺並不在說話,但從臉色也能看得出來,仍然覺得郎靖是在遊說。

    郎靖不再多話,轉身要出去,臨出隔間

    門前道:“或許主公並不相信郎某的忠心,也或許主公並不能聽進郎某的勸,隻不過……”

    郎靖似乎想說什麽,不過聲音太小,薛鈺沒聽清楚,緊跟著那人就出去,薛鈺瞪著半掩的門,劈手把酒壺砸過去,酒壺碎了一地也沒能解恨。

    次日上早朝的時候,眾臣還想接著商討立妃的事情,隻不過一個奏本卻打破了大家的安排,薛鈞良的叔父正安侯去世了。

    薛鈞良正好沒想清楚到底該讓滕雲在朝堂還是在後宮好一點,借著這個機會,名正言順的封住了眾人的口。

    薛鈞良說:“雖然正安侯不經常上京來,但孤一向敬重他,如今叔父去世,這些事情就押後再說。”

    若說薛鈞良和正安侯的感情有多深,那絕對不可能。薛國先皇一輩的人裏,本就剩下正安侯一個了,他能被留下來的原因其實很簡單,正安侯手握兵權,並且為人和氣,是個和事老,從來不爭不搶,因為他知道自己爭不過。

    如今正安侯去世了,薛鈞良就開始打起他手上兵權的念頭。

    薛鈞良下了朝,就找了幾個人在暖閣裏商議這件事情,薛鈞良的意思自然是不要動兵就能收繳兵權,畢竟現在奉國虎視眈眈,如果薛國內戰,奉洺一定會趁亂發兵。

    薛後陽想了一會兒,道:“這麽多年下來,正安侯已經立了威信,臣弟見過他的軍隊,雖然人數並不太多,但確實是精兵,恐怕就算現在正安侯去世了,也不一定能繳上來。”

    薛鈞良點了點頭,薛後陽說的就是他顧慮的,正安侯生前不擺官架子,和將士的關係親厚,頗有威信,這樣一來如果將士們念舊情,就不好收繳兵權。

    薛鈞良食指敲了敲桌案,笑道:“滕卿的意思呢?”

    滕雲垂首道:“陛下想要兵權,其實很簡單。正安侯的爵位是嫡子世襲,陛下不防下一道聖旨,褒獎正安侯的兒子們,並且把正安侯的封地和軍隊平分給他們,兵權一散,不但不足為懼,陛下想收拾就容易了。”

    薛鈞良笑著點了點頭,道:“確實是個好辦法,下個月初世子就要進京來承襲爵位,正好可行。”

    他說完,郎靖道:“微臣聽說正安侯雖然在軍中威信極高,又待人親厚,隻不過處處留情後院總是起火,子嗣甚多,長子雖為嫡親,卻隻好男色。陛下不防利用這一點,土地和兵權不用平均分劃,故意給世子少一分,再把奉國獻來的千金畫像送與世子,讓世子挑選中意的結為秦晉之好。

    土地和兵權少分一些,陛下親自指婚,這樣說起來也算公平,不過世子一定心有不平,怨恨其他兄弟地位沒有自己高,卻封了大頭,讓他們明爭暗鬥夠了,陛下也好出手。”

    薛鈞良聽了笑了一聲,道:“不愧是郎靖啊。”

    眾人又說了一會兒,就退出了暖閣,薛鈞良想留滕雲用膳,但滕雲執意婉謝,薛鈞良也不好做的太明顯,隻好放滕雲出宮去了。

    倒是郎靖卻留了下來,郎靖跪下,道:“陛下,郎靖有一個不情之請,請陛下恩準。”

    “哦?”

    薛鈞良隨時拿起桌案上的折子翻看,道:“即是不情之請,那還是不要說了。”

    郎靖道:“方才陛下想必也能看的出來,滕南侯才智過人,縱使想辦法也會光明磊落,而郎靖心細狹隘,隻會些勾心鬥角的暗算,郎靖是佞臣,陛下想要打江山守江山,必不能用佞臣。”

    “你想走?”

    郎靖摘下官帽,道:“陛下身邊人才濟濟,郎靖雖自恃才高,但也無太大用武之地,還請陛下開恩,準許郎靖辭官迴鄉。”

    薛鈞良搖了搖頭,道:“你是什麽臣子,孤從來不在乎,你放心好了,孤不會放你走,畢竟你這一肚子墨水放你到哪裏,孤都不會安心……郎靖,如果你執意要走,孤就隻好拿薛鈺下刀,你自己掂量掂量。”

    滕雲出了宮,正好薛後陽和他同方向,就一起往迴走,兩人並沒有什麽可說的,一路也是無話。

    兩人走著就看到前麵有一個打扮很貴氣的公子追著一個人跑,惹得街上的人都往那邊瞧,就像活寶一樣。

    那公子追著前麵的人拐進了旁邊的茶樓,薛後陽看著,臉色立時就沉了下來,因為那被纏著的人不是別人,正好是他家滕先生。

    那貴公子儼然一副紈絝子弟的模樣,一邊追著調笑一邊還要動手動腳,不過這公子肯定瞧見滕裳身形瘦弱有恃無恐,沒想過其實滕裳也是個練家子。

    滕雲本來心裏還有些芥蒂,畢竟他不懂兩個男人怎麽會有這種感情,但看到薛後陽的表情,似乎放了點心,看來萬年侯心裏確實是有滕裳的。

    薛後陽對滕雲道:“我有事先行一步,侯爺請便罷。”

    滕雲笑道:“我方才似乎看到了滕先生,反正也無事,一起過去罷。”

    薛後陽知道滕雲的身份,想他也沒有什麽惡意,倆人也一起進了茶樓。

    滕裳坐在把角的一張桌子旁,那打扮奢華的公子哥也坐在旁邊,他說話的聲音很大,薛後陽一進門就能聽見。

    “公子一個人喝茶麽,那多沒意思,咱們不如聊聊天?”

    說著話,還輕佻的把手放在滕裳肩膀上。

    似乎這種動作其實也沒什麽輕佻,但在薛後陽眼裏,就是輕佻至極,薛後陽忍無可忍走過去,故意站在倆人中間,道:“先生怎麽出來了?”

    滕裳看到薛後陽並不驚訝,笑道:“我估摸著你要下朝迴來,在府裏也沒什麽事情可做,就出來走走。”

    薛後陽一聽,登時心情大好,原來滕先生是來特意找自己的,雖然隻是一些小事情,不過薛後陽明顯能感覺到,自從那日兩人說開之後,他們的關係貼近了很多,這簡直是薛後陽夢寐以求的好事。

    滕裳見滕雲也在,道:“一起坐會兒麽?”

    滕雲摸了摸鼻子,這倆人的關係在他眼裏似乎是很好的,如果自己留下來不知道會不會打擾人家說話。

    滕裳看出了他的踟躕,翻開倒扣在桌上的杯子,為滕雲斟滿一杯茶。

    滕雲這才坐下來,三個人都落了座,四方的桌子還差一邊,那公子哥也不客氣自己坐下來,笑道:“在下姓薛,你們叫我長敬就好了。”

    他此話一落,三人都互相看了一眼,滕雲雖然不太熟悉薛國的皇親貴族,不過他們方才在暖閣裏剛剛談論完,怎麽能不清楚。

    薛長敬是正安侯的嫡傳長子,按說應該下個月初進京來世襲侯位,沒想到竟然現在就大搖大擺的出現在京城的街上,還是薛王眼皮底下。

    薛後陽聽說他是正安侯世子,臉色立時就變得不對勁兒了,他還記得郎靖說的,世子單好男色,纏著滕裳不走,豈不就是在打滕裳的注意麽。

    薛長敬當然不知道這三人各懷心思,還想和滕裳套近乎,不過薛後陽這幾年在戰場出落的殺氣可不是說著玩兒的,薛長敬對於風月之事了解的可比薛後陽多,知道滕裳是有主的了。

    他覺得自己馬上就變成侯爺,也沒什麽可怕的,但現在隻有自己一個人,也不好硬碰硬,改天帶著隨從來也能漲氣勢。

    薛長敬這麽想著,也就不再去死纏著滕裳,轉而又去打量滕雲,滕雲瞧他看自己,隻好當沒看見。

    薛長敬見他生的雖好,但臉上有好些傷疤,這些傷疤的痕跡經過醫治雖然不能根除,但比之前還輕了不少。

    薛長敬心裏有點嘀咕,乍一看有些兇神惡煞,不過細看又氣質出塵,薛長敬想著隻不過是玩玩,於是又開始轉而和滕雲搭話。

    滕雲並不想理薛長敬,第一是因為這個人太輕佻,滕雲的想法終究是比較保守安分的,第二是因為薛長敬是正安侯世子,按理說現在才該接收傳召動身進京,未接受傳召擅自離開封底可是大罪過,滕雲並不想惹禍上身,尤其是薛鈞良現在對自己的態度,恐怕又被找茬。

    薛長敬自說自話半天,碰了釘子,對方竟然不理自己,這讓這個在封底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世子非常不甘心。

    薛後陽坐了一會兒看不慣薛長敬的為人,準備起身迴去了,滕裳也跟著一起,對滕雲道:“你身體還沒好,快迴去歇著罷。”

    滕雲點點頭,道:“我這就迴去了。”

    薛長敬見他們走了,有些悻悻然,不過想著自己在京城還要再待很長時間,也就放下心來。

    薛鈞良那邊很快就接到稟報,薑諭道:“陛下,下麵說,有人在街上……在街上調戲滕南侯。”

    單聽“哢噠”一聲輕響,薛鈞良把折子扔在桌上,挑眉道:“再說一次。”

    薑諭抹了把冷汗,道:“額……下麵有人迴稟,說看到有人在街上調戲滕南侯。”

    薛鈞良涼涼的道:“何來調戲?難道天子腳下,都是這等刁民麽?”

    薑諭道:“老奴……老奴還派人查了一下,那人似乎還不是個刁民……是正安侯的世子。”

    “哦?”

    薛鈞良笑道:“世子不是應該在路上,怎麽這麽快就到了京城?”

    “這老奴就不得而知了,那人自稱是薛長敬。”

    薛鈞良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去把這個自稱薛長敬的刁民給孤押過來。”

    “是……”

    薑諭覺得自己好像是自討苦吃,趕緊下去吩咐侍衛去抓人,而且聽陛下的意思是要自己親自去。

    滕雲這幾日不堪其擾,那個世子知道自己每天這個時候從街上路過,就專門等在街上,等自己過來就開始搭話,滕雲並不想透露身份,所以就不好視而不見的往府裏去,這樣豈不是被薛長敬知道了住處,反而不好辦。

    所以隻能天天在大街上亂逛,薛長敬樂此不疲的跟在後麵調笑著,滕雲對情愛都不是很了解,何況對方還是個男人,隻覺得薛長敬纏著自己非常討人厭。

    這天方下了朝,滕雲的馬車又被攔了下來,隻不過滕雲還沒來得及掀開車簾子,很快外麵一陣雜亂,他隱隱聽到薑諭的聲音。

    薑諭這會兒子該是在宮裏伺候薛鈞良,怎麽也不會出現在市集,滕雲撩開車簾往外看,果然真的是薑諭。

    薑諭身邊還跟著一堆衛兵,把薛長敬押在地上,世子的摸樣十分狼狽,嘴裏還喊著“你們怎麽敢動我”之類的話。

    薑諭瞧見滕雲,請安道:“侯爺,擾了您清淨了,老奴奉陛下之命,現來抓刁民進宮盤問。”

    滕雲一聽是薛鈞良的意思,於是也不好管,就點了點頭,薛長敬聽人家管滕雲叫“侯爺”,登時心裏一突,如果對方真的是什麽侯爺,豈不是觸了大黴頭。

    薑諭把薛長敬抓進宮裏,薛鈞良並不見他,隻是讓人杖責,薑諭覺得似乎有些不妥。

    薛鈞良卻笑道:“有什麽不妥?正安侯世子如今在路上,孤杖責的隻是一個刁民,打他幾棍不砍了他的頭,已經算是仁慈了。”

    薛鈞良就命人在大殿外麵的玉階上行刑,外麵哀嚎的聲音傳進來,薛鈞良反而很愜意的喝起茶來,等打完了,薛鈞良也不把人放走,拖進牢裏關了起來,一直關了大半個月,等算著世子該進京了,才把人扔了出去。

    這一日是正安侯世子進京朝見薛王的日子,薛鈞良一進大殿,就看到站在下麵的薛長敬,一副憔悴的恭敬的樣子,看到薛鈞良往自己這邊瞧,禁不住打了個顫,似乎杖責的傷口還沒養好似的。

    薛長敬當然也注意到了站在前排的滕雲,薛王還沒來的時候,大臣過來和滕雲打招唿,薛長敬分明聽到人家叫他“滕南侯”,還有和滕雲走在一起的人,似乎是功高震主手握兵權的萬年侯薛後陽。

    薛長敬登時臉色有些發綠,他終於知道為什麽薛王要把自己抓進宮來痛打一頓,然後扔進牢裏了,原來他纏著滕雲的事情薛王早有耳聞。

    薛後陽不清楚自己兄長做了什麽,不過薛後陽需要承認,他看到薛長敬現在的樣子,他心裏確實有些解氣的。

    薛後陽還特特意笑道:“世子,別來無恙啊。”

    薛長敬隻能賠笑道:“侯爺……侯爺也別來無恙。”

    薛後陽沒再看他,隻是涼涼的道:“托你的福。”

    滕雲聽著他們說話,頓時覺得薛後陽果然和薛鈞良是親兄弟,這種時候不管是語氣還是說話的腔調,竟然有七分相似,

    一直以來第一次看到薛後陽“落井下石”。

    隻不過滕雲轉念想到,薛後陽對薛長敬的態度,完全是因為之前薛長敬纏著滕裳,滕雲心裏想著,或許萬年侯待滕裳也是真心實意的,滕裳識人的本事一向很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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