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洺並不以為意,笑道:“滕南侯竟然如此心善,孤從前為何不知道?”

    滕雲不再說話。

    奉洺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隻是道:“滕南侯臉上這些疤是怎麽留下來的?要不要孤幫你多加幾道?”

    滕雲笑了一聲,並沒在說話。

    奉洺被他這種風輕雲淡的樣子弄得一肚子火氣,卻執意不肯認輸,道:“你當真以為孤不敢對你用刑?你當真以為薛王把你看得有多重?”

    奉洺說著頓了頓,繼續道:“瞧瞧你這一臉的疤,你以為薛王有多喜歡你才不在意你的臉麽,他是根本不想瞧你,隻是用妃子的名義,奪你的實權而已。”

    滕雲眼皮都沒抬,隻是慢慢的道:“我不在乎。”

    “哦?”

    奉洺笑道:“看來你還不死心。”

    “並不是不死心,”滕雲接口道,還是一貫的平靜,“而是我根本沒有期望什麽。薛王想怎麽做是薛王的事情,您難道忘了麽,我姓滕,並不姓薛,我做到了我想做的事情,就足夠了。”

    奉洺瞪了他一眼,隨即招人過來,讓人把滕雲拉下去用刑。

    呂世臣趕緊跪下來道:“大王三思,請大王三思!滕英是薛國滕南侯,地位貴重,如果用刑薛王定會找到借口出兵。況且滕英也算是賢士,這樣用刑,會被人蓋上拒賢的罪名,恐怕沒人再來歸順。”

    奉洺良久沒說話,最後一甩袖子,讓人把滕雲帶下去。

    薛國不用趙戮換人,奉國就不放人,兩邊相持不下,薛鈞良就下了聖旨,把郎靖從邊關招了迴來。

    郎靖進了京城,還沒有迴去叩見薛鈺,就有人領著他要進宮去,進了宮門就碰見了沈翼。

    沈翼還是頭一次和他私下裏碰見,笑道:“這樣一算,咱們竟然有七八年沒再見麵了。”

    郎靖並不說話,沈翼道:“你知道陛下找你什麽事麽?”

    郎靖這才開了口,道:“無非是滕南侯的事情。”

    “你心裏清楚就好……”

    沈翼頓了頓,歎了口氣道:“十年寒窗苦讀,師兄弟裏屬你才華最高,我自認不如你,你也看到了薛王的建樹和才幹,為什麽非要幫著鎮疆侯呢?你讀了這麽多年的書,難道連這個道理也不明白?”

    郎靖看了他一眼

    ,麵無表情的把沈翼盯的發毛,隨即道:“我方才入京,就有人

    讓我進宮,想必薛王已經知道我進了宮,現在你在這裏和我巧遇,想來也不是巧合了……你是來替薛王勸降的麽。”

    沈翼被他識破,咳了一聲,有些尷尬,道:“所以我自然不如你,我一直是佩服你的。”

    他這樣說就算是承認了,郎靖道:“鎮疆侯一日是臣,郎某也一日是薛王的臣子……想必我不說,你也該知道,鎮疆侯和薛王比起來,差的尚遠。”

    說完郎靖就抬步往前殿去了,沈翼搖了搖頭,郎靖果然是十頭牛也拉不迴來的牛脾氣,不過他說的也對,鎮疆侯一日是臣,郎靖也就一日是臣,薛鈺像要反,還差得遠呢。

    郎靖進了暖閣的時候,薛鈞良正在看書,他手裏拿著書,目光卻斜睨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薛鈞良聽到聲音,立馬收迴了神,不讓郎靖起身,道:“郎靖啊,你知道孤讓你去洺水,是做什麽的麽?”

    “打仗。”

    “的確如此……”

    薛鈞良道:“但是孤損失了一名大將,這就是你的將功補過麽?”

    郎靖道:“微臣自有讓奉國把滕南侯送迴的辦法。”

    薛鈞良冷笑了一聲,道:“孤知道什麽都難不倒你,那就去辦罷,三天之內,孤要見到奉國放人……不然孤會讓鎮疆侯,親自把你扔到牢裏去。”

    郎靖的表情沒什麽變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隻是像薛鈞良討了人手。

    三天時間確實短了點,但是要把流言蜚語傳到奉國,也不是不可能。

    奉國第二日早朝便有人檢舉呂世臣,說呂世臣心懷不軌,其實早就投靠了薛國。

    郎靖讓人放出話去,呂世臣上次從薛國迴去,根本不是逃迴去的,因為哪有一個手無寸鐵的書生可以一點傷也不受傷,還奪了一匹千裏馬就能跑迴去的。

    又說呂世臣待滕南侯這麽好,完全是因為呂世臣受了滕南侯大恩,早就心裏反叛了,隻是一直沒有找到時機,而且這次用滕南侯請和的文書也是呂世臣親自擬撰的,提出用趙戮換滕英,這分明就是一個詭計。

    試想如果薛王不換,那就隻能開戰,呂世臣是明擺著想要兩國開戰,所以故意這般擬撰的,薛國此時肯定已經做好了布防,就等著奉國自投羅網。

    早朝之

    上,呂世臣可謂變成了眾矢之的,他雖心裏知道提出用趙戮交換,其實是奉洺的私心,但臣子指責大王,這是什麽君臣

    之道。

    呂世臣一句話也未曾辯駁,奉洺沒想到隻是換一個叛臣迴來,就能變成這樣的局麵,而呂世臣的態度明顯想背這個黑鍋。

    奉洺知道這件事情如果開口說是自己的意思,流言蜚語肯定更多,不開口眾臣卻要罷呂世臣的丞相官位。

    這個時候呂世臣卻自己脫下官帽,雙手放在地上,道:“微臣絕無二心,眾位大人對呂某的懷疑,呂某也能明白,在事情澄清之前,呂某願意掛冠以示清白。”

    呂相掛了冠,眾臣提議隻能送還滕南侯平息此事,萬一失了民心和軍心,才是最要命的。

    第三天一早,薛鈞良問郎靖事情辦得怎麽樣,郎靖道:“大王派人前往洺水罷。”

    薛鈞良也聽說了留言,郎靖之所以智謀過人,因為他知道攻心為上,很多時候不用費一兵一卒。

    薛鈞良想著派誰去洺水才好,如今他已經知道了這個滕南侯是誰,難免心裏有些疙瘩,也不是對滕雲的厭惡,隻是總覺得不平坦。

    薛鈞良想了一會兒,讓薑諭出宮一趟,往萬年侯府,就告訴滕裳,薛王讓他即日啟程,前去洺水,將滕南侯接迴來。

    滕裳被滕雲的死訊打擊很大,後來奉國派人來說滕南侯沒死,薛後陽幾乎比滕裳還要高興,自然了,他是因為想到滕先生終於可以不傷心了。

    薛後陽當下為滕裳準備了行禮,他也不點破滕雲的身份,隻當是不知道,“先生此去要小心奉國有什麽詭計,而且洺水邊上不知道還有沒有殘留的章洪餘黨。”

    經過這麽多大起大落,滕裳已經不知道是什麽心態了,隻有薛後陽如出一轍的對待他,他自然明白。

    薛後陽又道:“這次去趙將軍特意遣了趙統來隨行……先生行事向來比我謹慎,後陽就不再多置喙了。”

    滕裳點了點頭,過了半響才笑道:“有些事情我不知道你到底查到了多少,這次迴來,我可能會有些事情想和你說,隻是不知道萬年侯賞不賞臉聽。”

    薛後陽看著他的表情,猛的點頭,道:“自然願意聽!先生想要什麽時候說,後陽都會聽。”

    滕裳沒再說話,趙統已經過來了,眾人就趕往洺水去。

    奉洺無奈之下

    隻能派人放了滕雲,剛說要放人,薛國的人就已經到了洺水。

    奉洺讓齊梓結親自護送滕雲到洺水邊,滕雲沒想到竟然是滕裳過來,滕雲在洺水打仗

    時間也不短了,他心裏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就被滕裳看穿了,豈止是滕裳,連薛鈞良和薛後陽也知道了。

    滕裳見到對方,隻是裝作平靜,拜謝了齊將軍,呈上薛王的手書,說明願意和奉國和解。

    齊梓結拿到薛鈞良的手書,自然沒有為難他們的意思,就命令手下的人放行。

    滕裳的船隻早就靠在了洺水邊上,滕裳讓了一步,道:“侯爺,上船罷。”

    滕雲點了點頭,也沒多話,就登上船去,趙統讓人撐帆,船隻撐住了風,這才離開奉國的邊境,往洺水對岸而去。

    趙統之前對滕雲有偏見,但自從聽說他在洺水的戰功,心裏也慢慢改變了看法,得知滕雲一人對敵的時候,更是佩服的不得了。

    滕雲在奉國並沒有被用刑,隻是身體將養的不好,水上有風不太平靜,他被搖的不是很舒服,就走出來透透氣。

    趙統一直站在外麵,他隨行就是為了保護滕裳和滕雲的安全,不敢懈怠,這時候見到滕雲出來,既想去賠罪,又覺得尷尬。

    趙統剛走過去,就聽滕雲忽然喝了一聲“小心”,一支冷箭射了過來,趙統閃身躲開,才想到滕雲站在自己後麵,滕雲本想躲開,奈何撞到了桅杆,箭頭擦著手臂而過。

    這時候大家才看見,洺水上有一艘小船,仗著霧大不容易發現劃了過來,趙統年輕氣盛,又見到有人受傷,自然不想善罷甘休,滕雲衝過來使勁拉了一把,兩人一起撲在船板上,才又躲過一次冷箭。

    雖然隻是小皮外傷,擦破了一點皮,不過滕雲覺得眩暈的感覺越來越重,側頭一瞧才知道,原來箭尖兒上有毒,趙統叫他雖然能聽到,但意識有些恍惚,後來似乎滕裳也聞訊過來,好像很著急,隻可惜滕雲堅持不住,最後還是睡著了。

    薛鈞良沒想到讓他們去接人,竟然讓人躺著接迴來,隨行沒有帶禦醫,雖然讓當地州郡的大夫看過,但是箭傷毒性很強,滕雲血行過速,再加上他身體本身虛弱,才導致了昏厥。

    薛鈞良命人將滕雲直接接到宮裏,有人勸說這不和禮法,薛鈞良卻隻說:“他本就是孤的貴妃,隻是因為一朝將臣都不如他,才讓他去出征。”

    大家

    啞口無言,薛王把滕雲接進宮來,卻不安排在後宮,薑諭問薛鈞良安置在哪個偏殿,薛鈞良隻是淡淡的吐了兩個字,“正殿。”

    薑諭不知道滕雲、皇後和滕英三個人的關係,雖然不明白為

    何薛鈞良如此用心,但仍然眼觀鼻鼻觀心的不多說話,薛王吩咐的事情辦好就可以了。

    薛鈞良招來了太醫院的幾個元老禦醫,箭傷在這些老禦醫眼裏似乎沒什麽大不了,隻是讓滕雲把身體養好,滕雲這幅身體有心疾,過喜過憂過怒都不適合,病去如抽絲,身體就更是虛誇。

    薛鈞良聽他們這麽說,稍微把心放迴了肚子裏,讓禦醫開了補身體的方子,他瞧著一臉傷疤的滕雲瞧慣了,禦醫突然斟酌的問了一句,“陛下……不知道侯爺臉上的傷,用不用治?”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忽然皺起眉,冷聲道:“自然要治。”

    禦醫被他這樣一說,反而發了愣,道:“這……陛下贖罪,侯爺臉上的傷疤時日已久,雖然能治,但是恐怕不能完全祛除。”

    他說完話,薛鈞良的臉色又沉下去幾分,但薛鈞良知道,之所以治不了,其實也有自己的責任在,當時他就沒想著讓滕雲好受,隻不過這時候滕雲的身份變了,薛鈞良的心思也就變了。

    薛鈞良頓了半天,道:“盡力醫治。”

    “是是……”禦醫趕緊跪下來磕頭道:“老臣自當盡力,不敢怠慢,請陛下放心。”

    等禦醫走了薛鈞良就站在床榻邊,一直不說話,隻是盯著滕雲,薑諭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雖然不是盯著自己,都覺得全身發毛,他也不敢出聲,薛王最近心思有些捉摸不定……

    等天色漸黑,薑諭才不得不輕咳了一聲,道:“陛下……傳膳麽?”

    隻是沒想到這一聲卻把滕雲弄醒了,滕雲覺得腦袋很重,耳邊有說話的聲音,他掙紮著想睜眼,手稍稍一動竟然木可可的,沒有什麽知覺。

    滕雲想起自己好像是中了箭,然後就沒了意識,猛的心裏一涼,以為手臂廢了,掙紮著就要起來。

    滕雲的右手用不上力,一歪就要從床榻上掉下來,薛鈞良本身看著他醒來,覺得自己盯著人家有些尷尬,收了目光裝沒看見,此時也沒多想,趕緊伸手去攔。

    滕雲暈乎乎的,看到是薛鈞良,腦子裏還反應了好半天,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薛鈞良知道他的

    手上沒知覺,道:“你的手沒事,過幾天毒清了消了腫就好了。”

    滕雲這才發現自己靠在薛鈞良身上,趕緊撐起來要下床,道:“謝陛下……”

    隻是他還沒說完,薛鈞良就揮了揮手,裝作不在意的道:“滕卿此

    次可是頭功,不用謝不謝的了。”

    說罷還扶起滕雲,道:“不用跪了,躺著去罷。”

    滕雲不知道為什麽薛鈞良忽然這麽“親和”,也許是他剛醒來,沒醒過神來,心思全都表現在臉上,看的薛鈞良瞬加有一種無奈,就算質疑也不要表示的這麽明顯。

    薑諭很有眼力見兒的過來扶滕雲躺下。

    薛鈞良又道:“你先休息,等一下讓人做些補身體的藥膳來。”

    薑諭知道這後半句是對自己說的,應了一聲趨步出去吩咐準備藥膳去了。

    滕雲心裏有幾分詫異,不過想到自己這次立了功,可能薛鈞良也得做做樣子,他身體太弱,躺在床上就睡著了,也就忘了看一眼四周,這裏顯然是薛鈞良的寢宮。

    滕雲再醒來的時候,殿裏掌著燈,薛鈞良坐在不遠處的桌案後麵看書,時不時抬眼往這邊看一下,滕雲醒了他自然知道,但是薛鈞良想到對方醒了自己立馬發現,會不會有失君王風範?

    於是等了好半天,才裝作“不經意”的發現滕雲醒了,不緊不慢的長身而起走過來,道:“滕卿醒了?身體感覺怎麽樣?能吃下東西麽?”

    他一連問完,看著滕雲怔愣的表情,才驚覺自己一口氣問了多少問題,就算對方曾經是皇後,但他們也曾經是死敵,竟然可以這麽關心。

    滕雲頓了一下,趕緊下床道:“微臣好多了。”

    “嗯。”

    薛鈞良又轉身坐了迴去,道:“薑諭,把藥膳端上來罷。”

    薑諭應了一聲,去把一直用小火熱著的藥膳端了上來,雖然是藥膳,不過薛鈞良吩咐要一些清淡點的,怕滕雲因為中毒,剛醒來吃東西感覺惡心。

    滕雲對於薛鈞良的反應有些疑惑,起初是沒醒過來,如今是睡足了,真的清醒了不少,才覺得薛鈞良的舉動有些怪異。

    滕雲絕技不會想到自己的身份被薛鈞良知道了,他稍微想了一下,也許是薛鈞良又想到了什麽辦法要難為自己。

    薑諭親手喂滕雲布膳,滕雲想到這一節

    ,舉動越發的恭敬起來,不想露出什麽把柄讓人做文章,一國之君在批折子,作為臣子怎麽能吃東西,於是隻是做了做樣子,稍微呷了一口,就沒再動。

    薛鈞良心不在焉的看了一個折子,隨即道:“不合胃口?”

    “不……不是的,”滕雲跪下來道:“微臣惶恐,實在當

    之有愧。”

    薛鈞良自然明白了,原來自己的好心被對方當成了詭計,他想發怒,隻不過生不起氣來,也不知道是滕雲太謹慎,還是自己的口碑太差勁。

    薛鈞良歎了口氣,道:“起來罷,今天時候晚了,宮門已經關了,你就住在宮裏,明日再出宮去……你立了功,孤準你好好將養。”

    滕雲仍然跪在地上,叩謝了薛王恩典,才站起身來。

    薛鈞良知道滕雲對自己有戒心,隻好讓薑諭引滕雲先去雲鳳宮住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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