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洺從來不知道趙戮會粘人,平日裏趙戮總是一副冷麵的樣子,而且行事作風也頗為冷硬,然而這兩天,竟然得空就過來看自己。

    奉洺以為是他出征在即的緣故,因為畢竟自己也不想讓他去打仗,但是在這個奉國裏,奉洺隻會無條件的相信趙戮一個人。

    趙戮還是不怎麽愛說話,也不表露什麽感情,以往也如此,所以奉洺並沒在意,但趙戮心裏清楚,自己有點不安,如今兩國交戰迫在眉睫,這一天終究要到了。

    奉洺招大臣商議出兵的計策,大家讓呂相說說,呂世臣道:“微臣一介書生,隻懂如何安民,行軍打仗還要看逐鹿侯的意思。”

    趙戮望著地圖沉吟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他現在的每一句話都說得十分艱難,每說一句似乎都是煎熬一樣。

    因為他的每一個步驟,都帶著欺騙的成分,誆騙著奉洺,讓他敗給薛鈞良。

    趙戮道:“薛國本身兵強馬壯,如今薛王又收服滕國軍隊,更不能小覷,表麵看來是我們處於下風……但是滕國歸順,滕王下獄,民心一定不和,大王可利用這一點,從滕國著手,擊破出豁口,占領滕國,則可以兩方夾擊攻打薛國。”

    眾人聽了都點頭,呂世臣道:“是好計策,但滕國遙遠,行軍不易,如何能奪下滕國?”

    趙戮道:“滕國現在人心惶惶,不妨派人去散布謠言,說薛王要砍滕南侯的脖子,並且記恨滕國人殺害了皇後,要對滕國斬草除根,這樣一來滕國人人自危,當然無暇打仗。這種情況下,臣請命領軍一萬為先鋒,輕騎過去突襲,擾亂軍心,讓他們開城投降。”

    他說完眾人紛紛表示讚同,這確實是個好辦法,奉洺也覺得不錯,這樣一來他們站住滕國這個地盤,滕國有糧有水,還不用起寨紮營,到時候奉國和滕國兩麵進攻,薛鈞良夾在中間,就算有天大的能難,也難顧左右。

    呂世臣道:“雖然有理,但微臣怕薛王會派兵衝突逐鹿侯的後路,後路已斷,豈不兵盡糧絕?”

    奉洺道:“孤就派人假意虛晃,正麵騷擾薛國,這樣分散薛鈞良注意,逐鹿侯自能暢通無阻的到滕國去。”

    趙戮點點頭,心裏卻歎了口氣,奉洺如此信他,還要幫他掃除危險。

    大家在一起商量了萬全之計,直到天黑,禁宮大門要關閉了,大臣們才散去,而趙戮就留在宮裏。

    雖然有很多人覺得趙戮是憑借爬龍床爬到如今的官位,但

    不得不承認,趙戮熟讀兵書,行軍打仗,無人能出其右,也不得不讓人佩服。

    趙戮不日就要出征,可苦了奉洺,被他反反複複的折騰,奉洺曾經也是武將,體力自然不差,但被他這般發狠的,仍然受不住。

    隻是他從來不拒絕趙戮,連呂世臣這個木疙瘩都看出來。有一次奉洺和呂世臣商討重建洺水的事情,忽略了趙戮,兩人相談甚歡,趙戮都不知道自己原來吃了味,竟然當著呂世臣的麵親吻奉洺。

    奉洺比他心思細,趙戮肯為他吃醋,他當然歡喜,隻是嚇傻了呂世臣,呂世臣本身就是書生,難免迂腐一些,弄得一張大紅臉,好久不敢抬頭看倆人,總覺得該迴避似的。

    奉洺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將近正午了,瑞雪站在一旁,表情也不知道是哭是笑,看他起來趕緊過來伺候洗漱穿衣。

    奉洺身上酸痛,雖然已經習慣了這檔子事,但他也不是鐵打的身體,一連幾天自然吃不消。

    “你家主子呢?”

    瑞雪嘴角有點癟,顫聲道:“主子說事不宜遲,今早帶兵出征了。”

    奉洺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怎麽了,我還沒舍不得,你就一副要哭的表情?舍不得你家主子麽?”

    瑞雪擦了擦眼角,“奴婢……奴婢是替您舍不得。”

    奉洺道:“我信他一定能平安迴來,趙戮打仗,還未曾輸過。”

    瑞雪聽到這句話,再也忍不住,眼淚撲簌簌的掉了下來,奉洺還當她是小女子,沒見過打仗的世麵,安慰了幾句,給她放了假,讓她迴去歇息。

    他哪知道,瑞雪是哭趙戮走了,這迴是真的走了,這一趟絕技不會再迴來了。趙戮臨走前還摸著奉洺的頭發,輕聲囑咐瑞雪,伺候好奉洺,說他身邊沒有可心的人,也隻有瑞雪心思細一點。

    趙戮披上鎧甲,又望了一眼皇宮的方向,點了一萬親信,豎起大旗,上書“逐鹿先鋒”,浩浩蕩蕩的往滕國發兵而去。

    滕雲帶兵趕赴滕國修廟,百姓聽聞了謠言,說薛鈞良要殺滕南侯,還怕滕國百姓作亂,要以除後患,隻是滕雲的到來打消了他們心底的顧慮。

    當地官員還怕薛鈞良的威儀,雖然不想出錢出力,但還是幫著滕雲一起修廟。

    何氏三兄弟根本不服滕雲,揚言隻可殺,寧肯斷頭也不當苦工,騰雲並沒強求他們,而是親自挽了衣袖,和將士們一起修廟。

    何氏三兄弟看在

    眼裏,雖然仍然不服氣,卻不再謾罵滕雲。

    滕國的巨賈們,有心懷天下的都來拜訪滕雲,資助他錢財修廟,不少住在廟裏的流民或者在當地生活不下去的人都紛紛來投軍,不幾日已經聚了兩萬人。

    滕雲雖然一直出征在外,但是畢竟滕國是他的家鄉,當地誰是清官誰是貪官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滕雲帶何氏三人到這些貪官的府上,抓他們的兒子侄子充當兵丁,官吏們怎麽會想讓自己的晚輩去從軍,但凡不想從軍的,必須出銀錢當做軍餉。

    沒有兒子的就把他們抓起來,說這些人腦後有反骨,必須殺頭,不然日後危害江山社稷,貪官當然怕死,隻能拿銀錢塞給滕雲賄賂。

    滕雲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帶著何氏三人還可以鎮場子,論功夫,這些貪官家裏的護院護衛根本打不過他們,想要來硬的也不行。

    很快這事情就傳到了薛鈞良耳朵裏,好幾名官員聯名檢舉滕雲收受賄賂強搶民財,致使滕國民不聊生。

    薛鈞良剛收到檢舉,滕雲就派何忠送來了賬本,三天之內征收兵丁三萬餘人,征收黃金白銀無數,全部充作軍餉。

    薛鈞良問何忠道:“滕英可曾貪汙?”

    何忠撓了撓頭道:“銀子都是我三人親自搬的,他沒碰過一下。”

    薛鈞良點了點頭,並沒再說,也沒做什麽示下,他想著既然對方敢這麽做,自然也有平息的辦法,不需要他多此一舉。

    滕雲讓探子打聽了消息,知道是逐鹿侯帶兵一萬,正往這邊來,滕雲征收了三萬兵,坐守滕國糧草有,銀錢充足,並不畏懼什麽。

    隻是這三萬兵大多是新兵,如果真上戰場,還沒有經過訓練,不是能怎麽樣,如果和逐鹿侯正麵交鋒,勝算也不大。

    滕雲命人挖坑布置陷阱,並且派兵芷水,布下舟馬陣,攔截逐鹿侯的軍隊。

    趙戮先遣的精兵果然陷下坑去,被埋伏在旁邊的士兵一窩殺上,雖然逐鹿侯的軍隊訓練有素,也難免驚慌,眾將士縱馬出坑,撥轉馬頭往迴撤退。

    滕雲並不讓人去追,隻是繼續守住芷水。

    何氏三人等不及這樣一打一停,想要出陣殺個痛快,滕雲就派三人半夜前去劫寨,騷擾敵軍,不讓趙戮把營地建好。

    三人各領兵馬數十騎,從三麵包抄偷襲,但並不拚命廝殺,隻是點到為止就調轉迴去,敵軍見人少就來追趕,結果天黑又掉進坑中

    。

    何忠見敵軍如此蠢鈍,得意忘形自己也掉進了坑裏,馬摔折了腿,趙戮應率人趕上,眼看就要殺來,何意何仁調迴馬攔住趙戮,讓士兵救出何忠。

    趙戮一輩子行軍打仗,本事不是吹出來的,兩人夾攻尚且不顯敗事。

    滕雲見三人遲遲未歸,讓人去探,探子迴報三位將軍在芷水前被逐鹿侯攔截,正在廝殺。

    滕雲知道不妙,讓芷水上的將士們舉起明火,並且大聲擂鼓,做出出戰的模樣,自己帶三十騎精兵上岸去救人。

    他過去的時候正好何忠從坑裏爬出來,衝上去要鬥趙戮,滕雲命人把趙戮圍上,卻不敢久戰,生怕奉國兵馬追上來,人多勢眾就不好辦了。

    眾人圍住趙戮,故意露出破綻,讓趙戮從破口衝出,撥馬迴營,滕雲也不戀戰,等趙戮走了立馬帶著將士返迴芷水。

    軍中自有文書把這些事情稟報京城,薛鈞良讓薛後陽來看邸報,薛後陽震驚不已。

    “這……臣弟不敢相信,如果滕英有如此才識,為何會幫滕淺衣放火?”

    薛鈞良也搖了搖頭,“我也想不明白。”

    薛後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道:“陛下,趙戮領兵來犯,雖然滕英出其不意止住了敵軍,隻是不是長久之策,敵軍一旦發現滕英手下全是新兵,自然會放膽發兵,到時候滕國仍然危機,不如派兵支援,這樣一來也可以讓百姓安心。”

    薛鈞良突然笑了起來,搖了搖頭,道:“你就等著趙戮歸降罷。”

    薛後陽不明所以,但是薛鈞良又不點破,他也不好再問什麽。

    滕雲知道滕國有幾斤幾兩,現在操練士兵已經來不及了,如今趙戮在芷水北岸,自己在芷水南岸,隻能以水劃界,趙戮遲遲不發兵,也讓滕雲有些忌憚。

    滕雲坐在船上看著對岸,心裏冥想對策,就聽到有人唱歌的聲音,一葉小舟順流而下,帆布正撐滿了風,往他們這邊而來。

    撐船的像是個乞丐,帆上頂著一口鍋,嘴裏一邊唱著一邊往這邊劃,船上的將士看到挺槍去戳他的船,想要攔住他。

    那乞丐卻笑起來,用竹竿輕輕一撥,竟把將士手中的長槍挑進了水裏,噗咚一聲沒了蹤影。

    何氏三人見他是練家子,起了爭勝之心,拿了長矛過去比劃,結果長矛還沒碰到小船,何忠倒黴催的就被那口破鍋砸中了胸口,仰躺著半天起不來。

    那破鍋黑

    球球的,還滿是腥味兒。

    滕雲讓眾人住手,走上前去拱手道:“這位英雄莫非是想投軍?”

    乞丐笑了一聲,“你這個小白臉倒是聰明?”

    “前輩隻是出手,卻不盡力,說明不想和我們一般見識,並沒有敵意。”

    乞丐道:“你既然知道這個道理,那為何在芷水駐兵?”

    滕雲一愣,沒明白他的意思,道:“還要請前輩賜教。”

    乞丐道:“趙戮在芷水以北已經停留十天,如果真是想進攻打下滕國,必定早已行動,如今隻見炊煙不見擊鼓,說明趙戮並沒有發兵之意,正如你說的,沒有敵意。”

    滕雲被他這樣一說,也覺得有理,可是逐鹿侯到這裏不是來打仗的,難道還是投降的麽?

    乞丐道:“將軍不如擺出疑陣,正麵交鋒一次,趙戮身後沒有援兵,如果不敵還可以斷他糧草,三萬人馬還會懼怕他一萬人馬麽?”

    滕雲聽了暗暗心驚,這個人明明遠道而來的樣子,卻把自己的底細摸地清清楚楚,這讓滕雲又驚又喜,他是愛才之人,這人說話條理清晰,而且功夫不弱,如果能收歸己用自然大好,如果不能卻是心腹大患。

    滕雲當下又拜一下,請那人坐鎮,乞丐聽了竟然不拒絕,笑道:“在下第一次來滕國,滕南侯嫌棄在下相貌醜陋,杖責三十攆出城去,沒想到都是姓滕,卻有不同的氣魄。”

    何氏三人這時候插嘴道:“你怎麽叫醜,你有我仨人貌醜麽?你這叫臭才對!”

    滕雲忍著笑,恭敬的把人請上大船,命人打水讓他梳洗打理一番。

    眾人都沒想到,這個乞丐梳洗一番出來,竟是個氣度不凡的美男子。

    何忠道:“你方才還說滕英是小白臉,我瞧著你臉比他白!”

    那人笑了一聲,“可惜我這個小白臉,剛才不小心勝了將軍。”

    何忠被反駁的無話好說,臉上發紅,嚷嚷著要和他再戰一次,先前是失誤。

    滕雲一直以禮相待,那人也有所動,道:“在下趙統,是逐鹿侯趙戮的親隨。”

    “趙戮?”

    何氏兄弟大叫了一聲,抄起劍來就要砍死趙統,趙統也不見慌張,空手奪下他的長劍,反手抖了一個劍花,直接歸劍入鞘。

    笑道:“各位將軍不要慌,在下是來代表逐鹿侯歸降的。”

    何忠道:“鬼才信你

    !”

    趙統從懷裏拿出書信,是趙戮的親筆信,上麵說他本是薛國人,因為受薛王大恩,甘願辭別故土遠赴奉國,幫薛王打探消息。

    這是當年趙戮從薛國走的時候寫的,上麵蓋了薛鈞良的印信,以免日後見麵自相殘殺。

    隻是趙戮沒想到,他隻是混進了軍營,竟然一路升到了將軍,被奉洺帶進了宮,最後搖身一變成為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侯爺。

    這種時候,逐鹿侯想要抽身就更是難上加難了。

    如今奉洺派人攻打奉國,趙戮點了自己的親信士兵,正好舉軍上下一起歸順。

    滕雲讀過了信,不禁雙手發顫,他從來沒想過薛鈞良心機如此之深,埋伏如此之遠,連奉國不可一世的逐鹿侯也是薛鈞良的人,這是他萬萬不敢想象的。

    滕雲不禁想到,如果有一天,薛鈞良察覺了什麽,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滕英,知道那個死掉的皇後其實一直都被換了瓤子,自己會是什麽樣的下場,他已經完全看不透搞不懂薛鈞良這個人了。

    第二天滕雲帶上趙統,讓何氏三人在芷水上坐鎮,親自去會一會趙戮。

    趙戮早就得到了信號,已經擺好了兵馬,一萬人站的整整齊齊,把刀槍劍戟全都放在腳邊地上,沒有一個手上拿著兵刃的,以表示自己的誠心。

    趙統拜見了自己主子,趙戮手一震,把自己的長槍插在地上,然後把頭盔摘下,掛在槍頭上,帶領眾人歸降。

    趙戮歸降的事情讓奉國舉國震動了,眾人紛紛議論,有人大罵趙戮背信棄義,有人見機往他身上潑髒水,呂世臣起初不信,讓人來探,隻看見插在地上的銀槍和頭盔。

    於是探子把逐鹿侯的長槍和頭盔帶迴奉國,沒有人再不相信,呂世臣一直敬重趙戮,震驚的當場踉蹌了幾步。

    不幾日有人求見趙戮,來人竟是瑞雪,瑞雪後背背了東西,解下來竟是一張斷琴,琴上還有幹涸的血跡。

    瑞雪道:“主子爺……侯爺府被抄了,您的罪名被訂的十惡不赦,有人抓住屬下要砍頭,呂相放我出城,讓我拿著這張琴來見主子。”

    趙戮伸出來的手有些打顫,輕輕撫摸著斷弦和斷掉的琴身,沒有說話。

    瑞雪垂淚道:“您難道不問問奉王麽?”

    “哦……他怎麽樣。”

    瑞雪有些哽咽,“奉王他……屬下隻能說……隻能說他還活著。”

    滕雲戒備趙戮到底是不是歸順,所以讓人來探聽消息,有奉國人突然來找他,也難怪滕雲會有疑心。

    他沒想到,聽來的確實這樣的說辭。

    滕雲歎了一聲,他聽說過趙戮和奉洺的關係,雖然不明白為什麽男子之間也有這種感情,但看瑞雪的樣子,悲傷並不是裝出來的,或許一切就是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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