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鈞良沒想到他會這樣問,其實有很多事情是顯而易見的,隻是被迷障蒙了眼睛,一些粗淺的比喻就能讓人明白很多。

    滕雲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迴憶,慢悠悠的道:“陛下可知道為何滕裳誓死不降?為何滕裳寧肯嫁給同為男人的萬年侯也要保全性命再塗效力?滕裳也不是愚蠢的,隻因為他受了大恩,當湧泉相報。”

    滕雲頓了頓道:“當年滕錚軒南征北戰,死人的地方自然就會有病患,無論是出於什麽目的,隻要是戰爭,最終受難的就是百姓。滕錚軒不惜染病也要親自舍粥,曾經救起一名垂死的孩童,他見孩童可憐,便收做義子,孩子說,‘願有一件衣裳抵禦風寒’,滕錚軒給他取名滕裳。”

    薛鈞良靜靜的聽他說著,歎道:“怪不得。”

    “陛下既然已經得到大半的天下,”滕雲頓了頓道:“何不趁此安天下?”

    薛鈞良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出了雲鳳宮,又讓薑諭去召集大臣,開始商議禦駕賑災的事情。

    沈翼猜出來是滕雲說動了薛鈞良,笑著跪拜下來,道:“大王得賢後,可安天下。”

    賑災的事情不能拖延,禦駕肯定是要去,但禦駕行進比較慢,就算薛鈞良下令一切從簡,也不會太快,薛鈞良命沈翼先帶一批人前去開設粥廠,一解燃眉之急。

    沈翼也不推辭,果然不隻是嘴把式,當即退了出去,讓人準備齊全物品,很快就出發上路了。

    因為這一去路途不近,薛鈞良安排了薛後陽這個鐵帽子王主持大局,凡是調兵換守衛,都要由薛後陽知曉,有他的官印才能進一步處理。

    沒幾天禦駕的事情就準備妥當了,薛鈞良啟程在即,滕雲並不主動過來這邊,薛鈞良無奈,隻好臨走之前的夜裏住在了雲鳳宮。

    袖瑤知道薛王明天就要啟程,這一夜定然不能閑著,於是很“體貼”的把宮人都遣了出去,弄的滕雲本身沒往那方便想,也不得不想歪了。

    說起來滕雲和薛鈞良沒少有肌膚之親,尤其是滕裳出征那段時間,薛鈞良很厚顏的要求親一下換一張邸報,隻不過終究沒做太過的事情。

    一來滕雲覺得自己雖然變成了女子,但是心理永遠是男子漢,對於薛鈞良,雖然沒有以往的那般痛恨,畢竟這些時日多多少少知道了他是個好君主,但也沒想到真的和他如何。

    二來滕雲是個聰慧有餘,卻不善言談感情的人,讓他讀兵書可以,讓他談談對

    誰上心,滕雲還真說不出來,主要是他沒往那方麵想過。

    薛鈞良時不時對他做做小動作親熱一番,滕雲覺得這是因為薛鈞良以為自己是他的皇後,不和妻子親近,那還要和誰親近?

    而薛鈞良也是當慣了君主,眼高於頂的人,讓他真的酸溜溜說出自己對滕雲有什麽感情,還真的不太好開口。

    於是平時厚顏慣了的薛鈞良和平時被厚顏慣了的滕雲,倆人就臉對臉的默默坐著。

    宮女和內侍都被袖瑤趕到外麵去了,屋裏關著門,點著幽暗的蠟燭,桌上是精致的小菜和酒水。

    薛鈞良想著,自己明天都該遠行了,作為妃子是不是該說些吉利話,或者獻獻殷勤?畢竟這麽長時間自己不在宮中。

    滕雲坐在對麵想著,明天都要遠行了,為什麽薛鈞良還能神采奕奕的枯坐在這裏,也不說話,也不吃酒,難道不是該養精蓄銳麽?

    薛鈞良終於忍不住了,咳了一聲,笑道:“這麽枯坐實在無趣,你不妨再講幾個小故事來聽聽。”

    滕雲不明白,他既然覺著無趣,為什麽不起身走人,竟然講故事?平時小太子才會跑過來,賴著自己要聽故事,原來有其父才有其子,喜歡聽故事不是薛珮的怪癖。

    滕雲思索了一下,腦子裏都是自己打仗的一些戰役,不過說出來多半是和薛軍交戰的事情,這當然不能說,於是隻好說了一些風土人情和古往的聖賢故事。

    因為滕雲本身是滕國人,地處南方,和北方有很多區別,薛鈞良起初隻是找個話題,後來聽得還挺入迷,笑道:“你果然學識淵博,竟然知道這麽多滕國的事情。”

    滕雲心裏一突,以為是自己說多了,但是看到薛鈞良麵色沒有什麽特殊的,也沒有試探的意思,才漸漸把心沉了迴去。

    薛鈞良道:“後陽他自負熟知行軍擺陣,隻是對於水軍一竅不通,看來下次還要讓他對跟你討教討教。”

    滕雲並沒說什麽,含糊了過去,他心裏仍然打著結子,即使滕王已經變成了滕南侯,但他始終一時接受不起,要說把自己的學識交給曾經的勁敵薛後陽,心裏自然不怎麽樂意。

    畢竟滕雲能打敗萬年侯,憑借的就是他的水軍,薛後陽是土生土長的北方人,北方幾乎沒有大的湖海,打仗都在陸地上,士兵猛然轉成水路,難免水土不服,而且在海上船隻不穩,左搖右擺的,士兵挺槍用刀都沒有準頭。

    倆人在曖昧的燭光下,

    談一陣子沉默一陣子,一直坐到很晚,薛鈞良見滕雲沒什麽精神,似乎是困了,才讓袖瑤撤了酒菜,準備就寢。

    薛鈞良躺在外手兒,一直望著床榻頂,也不是沒出巡過,但是他這次竟然有些舍不得,一想到這麽長時間不能見到滕雲,心裏就隱隱的不樂意。

    想著幹脆把滕雲帶上?隻是這一路不管是做做樣子,還是真的賑災,一定都會受不少苦,而且奏本上把南麵疫病說的十分恐怖,薛鈞良也不想帶上滕雲,萬一染了病怎麽辦。

    他望著床頂大半夜,忽然歎一口氣,原來自己竟然能這般為別人著想,這是被迷住了心竅麽?尤其對方還是異姓之人,縱使他與眾不同,也不該如此放鬆警惕,如今收了滕國,奉國始終是心頭大患。

    薛鈞良側過頭,滕雲是背對著他,麵朝裏睡的,從薛鈞良這邊隻能看到如錦緞一般的黑發,看不見表情,聽唿吸是睡得沉穩了。

    薛鈞良撐起身來,一隻手支著床榻,另一隻手輕輕撥開散在滕雲臉頰旁和脖頸上的頭發。

    或許是頭發都撥攏到一起,脖頸著了風,滕雲縮了縮脖子,薛鈞良被這一動,鬧得自己也不敢動了,好像做賊一樣。

    等了片刻,見滕雲沒有再動,似乎剛才也並沒有醒,看著滕雲小扇子一樣的眼睫,總是時不時顫抖一下,心裏竟有一種化開的感覺,猛然想起沈翼的話,“得賢後,可安天下”。

    薛鈞良慢慢低下頭,輕輕親了一下滕雲的耳垂,替他整理了被子,自己又躺了下來。

    第二天一大早,薑諭就過來替薛鈞良梳洗更衣,穿上比平日更正式的蟒袍。

    薛鈞良示意薑諭輕聲,穿戴之後又讓薑諭在外室擺早膳,不要吵醒滕雲。

    床上的人聽到開門和關門的聲音,才輕微的動了一下,隔了半天,慢慢把手從被子伸出來,摸了摸隱隱發燒的耳垂。

    滕雲也不知道為什麽,昨天晚上竟然有點失眠。薛鈞良在雲鳳宮留宿不是一天兩天了,一發起瘋來幾乎天天來留宿,但是又什麽事情都不幹,就寢的時候最多逗逗他,然後就蓋上被子睡覺。

    滕雲覺得自己該習慣了這樣的模式,但昨天夜裏確實失眠了,薛鈞良靠著自己的後背,北國比南麵冷了不少,兩個人借著體溫,滕雲好不容易有些睡意,結果就聽後背的人歎息了一聲,然後起了身。

    滕雲本來沒想理他,隻是那人的手卻不規矩,總是在攏自己的頭發,滕雲動了一下,那

    人老實片刻又開始不安分。

    後來溫熱的氣噴在他的脖頸上,濕熱的吻落在他的耳垂上,滕雲差一點就彈起來,隻不過抑製著自己沒有動,藏在被子裏的手緊緊的揪著衣角。

    如果被薛鈞良發現自己裝睡,不知道又是怎麽樣尷尬的場麵。

    袖瑤等薛王走了,很長時間之後才進來,看到皇後娘娘靠坐在床上,一手摸著耳垂出神,也不知道冥想什麽,臉頰上還有隱隱的可疑的殷紅。

    不禁出聲笑道:“娘娘,迴神嘍!”

    滕雲驚了一跳,袖瑤更是笑,“娘娘定然是昨晚勞累著了,不然怎麽一大早坐著發呆?陛下已經走了快半個時辰了。”

    袖瑤見他麵色不善的瞪自己,也不敢接著打趣了,娘娘臉皮薄,萬一惱羞成了怒,吃苦的還是自己,於是規規矩矩的拿出一封信,呈給滕雲。

    道:“娘娘,這是陛下臨走前給您的,讓您醒了之後拆閱。”

    滕雲不知道薛鈞良賣著什麽關子,還要神神秘秘的弄一份信,好像什麽妙計錦囊一樣。

    他接過來撕開信封,裏麵就一張信箋,展開一看,隻八個字……

    ——孤得賢後,可安天下

    滕雲看著這八個字,失神良久,心裏真不知是什麽滋味。

    袖瑤看他一副深思熟慮的表情,也不敢看上麵寫的什麽,站了一會兒就默默的退下去了,真是搞不懂皇後娘娘在想什麽。

    滕南侯迴滕國的路上住在驛館裏,小地方的驛館魚龍混雜,住的吃的也不是很講究。

    滕南侯用過晚膳就迴了房間準備歇息一下明早繼續趕路。

    隻是隨從剛要關門,就有人來拜訪,滕南侯不知道是誰,畢竟這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也沒有什麽熟悉的人,而且現在自己落魄成這樣,有人來拜訪真是很稀奇。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薛鈺。

    薛鈺這次身邊竟沒有帶那個叫郎靖的謀士,隻一個人孤身而來。

    滕南侯不知道他打什麽陰謀,薛鈺見他如此提防,笑道:“侯爺不必如此,晚輩已經說過了,咱們之後還要相互幫忙才好,不然你住不穩你的‘皇城’,我守不好我的北疆,是不是?”

    滕南侯不言語,薛鈺又道:“想必你也不甘心被人稱作侯爺,那你可明白我的心思?當年薛國先皇在世的時候,最疼愛的是我這個幺兒,如果不是薛鈞良用計使詐,如果不是我逃得

    快,卷兵到了北疆,怎麽可能活到今天?如今你是侯爺,我也是侯爺,你該當明白我的心思。”

    滕南侯還是不語。

    薛鈺道:“以前被人稱為陛下,現在被人成為殿下,你甘心麽?你如果說一聲甘心,晚輩立刻就走,再也不來叨擾。”

    滕南侯臉色終於變了變,良久才道:“那你有什麽好辦法。”

    “晚輩敢來,就自然有妙計。”薛鈺笑道:“晚輩也算是侯爺您的老熟人了,自然深知侯爺的為人,現在還不方便告訴你是什麽計策,等你迴了滕國,我自會派人去接應,把計策具詳告之。”

    滕南侯想發怒,他之前是君主,沒有人敢懷疑自己,對自己這樣說話,隻是薛鈺卻不怕他,笑道:“想做人上人,還是想做一輩子的奴才,就看這一次的了。你地處南方,我手握北疆兵權,咱們的關係該是再親厚不過的了。”

    他說完笑了一聲,自顧自推開門走了出去。

    滕南侯也不知道他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是虛是實,半信半疑的接著往滕國趕。

    等他到了境內沒幾天,果然有人來獻計,當時疫病暴發,連京城都有很多百姓染病,那人讓滕南侯下令,命士兵挨家挨戶的搜城,凡是患病的人,不論百姓還是達官貴人,不出城的就要被活埋。

    經過一戰京城本身就民生凋零,這樣把病患驅趕出城,弄的民聲載道,很快就一傳十十傳百,傳到了薛鈞良的耳朵裏。

    那人又開始獻計,讓滕南侯暗自招兵買馬,在薛國通往滕國的必經之路上埋伏刀斧手。

    滕南侯覺得這是愚蠢的計策,他本身就不相信一國之君可以親自來賑災,如果是洪水也就算了,這是疫病,哪個君王不怕死,但是他沒想到的是,薛鈞良真的禦駕賑災了。

    不過這不足以說服滕南侯,禦駕是何等氣勢何等防範,所到之處必定是山川動搖戒備非凡,怎麽可能被他安排的刀斧手就得了逞?

    尤其謀士讓多處安排刀斧手,這豈不是打草驚蛇,一次兩次三次的埋伏,豈不是笑掉大牙?

    不過謀士早就預料,隻是笑著告訴滕南侯,薛鈞良豈是這麽幾個刀斧手就能殺掉的人?刀斧手的目的本就是吸引薛王的注意力。鎮僵侯並不想殺掉薛鈞良,他有辦法讓薛鈞良親眼看著自己的江山被別人攻破。

    滕南侯仍然半信半疑,他覺著如果薛鈺真正有能耐,又怎麽可能要借用自己,別是用自己當靶子,把薛鈞良

    引過來,他好借機會落井下石。

    尤其自己是降臣,薛鈺卻始終姓薛,到時候事情敗露第一個打擊的一定是自己。

    滕南侯表麵上很受教的聽完了謀士的計策,派了刀斧手在路上,然後立馬變了臉,讓人把謀士抓了起來,關進大牢之中,讓人嚴加看守,既不能逃走也不能讓他死了。

    事成就皆大歡喜,如果事情不成,滕南侯決定第一個把謀士交出去,把一切責任推卸給薛鈺,這樣也可以自保。

    薛鈞良一路往南走,按說南麵山清水秀,該當是富庶的景象,不像薛國,有成片成片的沙漠和雪山。

    滕國不僅臨著水,還靠著山,不論農耕還是漁業都該很廣泛,但是剛一出了關口進入滕國境內,就能看見大批的難民。薛後陽帶兵迴去之後,留了命令,凡是要進關的難民隻要肯出力耕種,不能故意刁難,一律檢查之後放進來。

    他們一行人還沒到目的地,就不得不臨時開設粥廠,舍了兩迴粥。

    薛鈞良一身蟒袍站在一邊,流民衝擠過來搶粥,這個時候他才知道,原來百姓眼裏誰是君王根本無關緊要,在饑寒麵前,他們根本沒時間考慮這些,更別空談國之大義了。

    薛鈞良又讓人搭起臨時的帳篷給難民留宿,發放禦寒的衣物,撥了一些隨行的大夫留下來,為這些難民治傷治病。

    走了幾日路程,薛鈞良就碰到了先行的沈翼。

    眾人看到沈翼都有些詫異,畢竟他早出來這麽久,竟然還沒到,以為他是怠慢聖旨不想出力。

    沈翼卻笑道:“我這幾日夜觀星象,南麵有烏雲蓋頂,微臣是草包一個,沒有龍氣護體,如果貿然南行,必有兇險。”

    大家不禁嗤笑一番,更肯定了沈翼是個白麵書生,不敢去賑災。

    隻有薛鈞良聽出了沈翼的畫外音。

    薛鈞良笑了一聲,道:“哦?太傅竟然還會觀星預卜兇吉……那太傅還看出了什麽?”

    沈翼道:“不瞞陛下,微臣好看出了這股烏雲黑氣漸漸北移,竟有直逼京城之意,恐怕京城危矣!”

    他這種神神叨叨的表情,讓大家更是大笑,幾乎把他當猴看,隻是他說罷,沒過多久,稍微有點頭腦的人就好像明白了什麽,大喊一句“糟糕!”

    沈翼這時候慢悠悠的笑道:“呸呸不吉利。烏雲雖然是兇煞之氣,但是微臣早有預感,所以特意留書一封,交給了萬年侯。”

    薛鈞良輕笑道:“所以你是頭等功,能鎮煞住京城的兇氣,那眼前這該如何解決?”

    沈翼早就安排好一切,他向來自負身高,難免有些得意,笑道:“微臣不敢當,鎮的住京城兇氣的,還得是萬年侯……而眼前嘛,大王隻需要先調一百名弓箭手,往前麵的林子裏包抄,大王禦駕稍後再行,就無大礙了,這樣也不至於亂了禦駕威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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