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三年,正月初十。


    羅山縣縣衙,王仁祐一臉感慨地看著自己仕途起步的地方,心中也是五味雜陳。


    可能對於很多人來說,羅山縣太小了,但這終究是他夢開始的地方。


    但今天他要離開了,離開這個他曾經立下了無數豪言壯誌的地方。


    當然,如果僅僅是如此,其實還不至於他感慨。


    更重要的是,從今天開始,他要投入士家的懷抱了。


    雖然那天鄭元山除了告訴他這個消息外什麽都沒說,但他懂的。


    他明白,人家能上門,就是一個信號,一個招攬他的信號。


    他想過拒絕來著,真的想過!


    畢竟如今的他簡在帝心,他有資本了,如今的他已經遠遠不是當初自詡太原王氏旁支的他了。


    但這種想法也僅僅隻是一瞬,一刹那,甚至隻是在腦子裏過了一下而已。


    也許隻有他這種在基層工作過的人才知道,士族到底有多龐大。


    迴想起來,當初他剛到羅山上任的時候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那個時候,他不是沒有光耀門楣的想法,甚至他都給自己立下了三年縣令五年刺史十年進中樞的大誌。


    可現實卻狠狠的給他上了一課!


    在地方,沒有士族的支持,沒有當地豪門的認可,他屁都不是!


    深唿了一口氣,再看了一眼羅山縣縣衙大門,王仁祐終究還是向士族低頭了。


    “走吧,啟程。”擺了擺手,王仁祐坐上了直奔洮河郡的馬車。


    馬車中,柳氏看到了自己夫君惆悵,倒是沒有多言,隻是熟練的將其外套脫了下來。


    ……


    另一邊,洮河郡。


    嚴格來說,洮河郡其實是隴西李氏的傳統勢力範圍。


    隻不過這些年隴西李氏低調得嚇人。


    是的,他們極為低調。


    自從當年李二重修氏族誌,將崔民幹降到三等,以李氏為首後,隴西李氏就極其低調。


    別忘了,李二他們也自詡隴西李氏。


    當然,低調歸低調,人家實力還是在的。


    哪怕長孫無忌來之後大肆發展工業,他們李家雖然沒有分到第一杯羹,但人家也聰明啊。


    如今整個洮河郡的大小酒樓,有近乎五成都是他李家的。


    如果是之前,洮河郡的確養不活這麽酒樓,但今時不同往日,隨著洮河郡的工業崛起,加之大明的工業輸出,洮河郡已經成了一個不能忽視的寶地。


    每年各地都有不少客商雲集洮河郡,這就讓李家看到了機會。


    工業咱比不上你,高端的酒樓咱也鬥不過,但這麽多客商總要有落腳的地方吧?


    商人逐利,長明酒樓的菜肴再精致,那也不是誰天天都能吃得起的。


    是以,他們抓住了這個機會,弄了不少看似經濟實惠的酒樓,還別說,著實讓他們大賺了一筆。


    如今,幾乎壟斷了中低檔酒樓的市場。


    這會兒,李家酒樓之中,崔浩看著眾人,笑道:“此番王仁祐上任,對我們而言,倒是一個機會。


    此前,我們一直想嚐試接觸此地的工業,但齊國公也好,許敬宗這些人也罷,一直對我們嚴防死守的,一點兒機會都不給。”


    聽他說到這個,盧家主事的笑道:“這能怪誰,說起來,我們之前不是沒機會的,是你抓不住。


    要不然哪還需要一個外人?”


    哪怕到了這個時候,他們還是將王仁祐當做一個外人。


    崔浩聞言有些尷尬,他知道盧家這人是什麽意思。


    真要說起來,他們士族在洮河郡不是沒人的,別忘了,崔明遠可是如今的洮州別駕,隻是崔明遠卻從未對他們開過方便之門。


    每次他們找上去的時候,崔明遠都以工業是由郡丞分管給推脫了。


    當然,他們也知道,這不過是崔明遠的推辭罷了。


    為此,崔家可沒少暗地裏編排崔明遠。


    “行了,大哥別說二哥了,你盧家盧正卿如今還在日月山呢,也沒見給我們這些人一絲便利?”崔家另一人說道。


    雖然他們分屬兩個崔家,但總要比盧家親近一些不是?


    提到盧正卿,盧家那人也是閉嘴了。


    自從當年太極殿上一事之後,盧正卿就跟變了個人一樣,和崔明遠差不多,對家族的安排也是敷衍了事。


    當然,他們身後的家族倒是沒將這事兒放在心上,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要我說,這兩人既然不願意為各家出力,那還不如我們各家出點兒力,將他們弄下來。


    這事兒要是你們崔家和盧家不好辦,我們幾家倒是可以幫忙。”就在這時,鄭家之人笑嗬嗬的說道。


    而聽到他這話,崔浩頓時冷哼了一聲:“笑話,我們自家人還需要你鄭家人做主不成?”


    一旁,盧家人雖然沒開口,但態度顯然也是一樣的。


    見狀,王家之人也是笑道:“鄭老二就是隨口一說罷了,就我們這些家夥,哪兒那能耐。”


    說完,他還看了鄭家之人一眼,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


    如果可以的話,他們還真想將崔明遠和盧正卿弄下來。


    這兩家到如今還留著這兩人,其打著的目的,眾人又不是不知道,給自己留條後路而已。


    隻是各家都沒有後路,憑什麽你們幾家有?


    當然,這會兒崔盧兩家不答應,他們也不再糾纏,明麵上,各家還是一體的。


    “之前鄭家那邊傳來了消息,這王仁祐也是個聰明人,雖然沒明說,但態度上已經是同意了。我們還是商量一下,如何滲透進洮河郡的工業體係才是正事。”王家人當即又說道,“如今,大明也好,大唐也罷,工業的改革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了。


    雖然暫時我們還能控製,但時間長了,我們可就落後了一大截。


    這麽多年來,想必諸位都清楚落後就要挨打的道理吧?”


    他們把持文教無數年,這個道理自然是體會最深的。


    至少,在文教一道上,他們從未落後過任何人。


    這也是他們能屹立不倒的原因。


    如今,變故出現了,雖然具體的情況還不好說,但他們卻是不敢落後這一步。


    真要是工業出現了一個風口,弄不好就會踴躍出一批強大的家族,這個他們不怕,就怕人家動搖了他們的社會地位。


    要知道,這些年,士族何其多,但能稱得上五姓七望的卻隻有這麽多。


    “的確,這才是正事。”崔浩也點了點頭說道,不過說完也有些無奈,搖了搖頭,“不過王仁祐就算願意出力,可他畢竟初來乍到,想為我們提供一些便利,怕是也沒那麽容易吧?”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王家人說道,“不過問題倒是不大,許敬宗這人你們還不了解,視財如命,當年為了區區錢財能賣閨女的主。”


    “不一樣的。”崔浩搖了搖頭,道,“許敬宗雖然愛財,但更愛權。而且,他還是從龍之臣,以他目前的趨勢,隻要不走錯,未來必定位極人臣,這一點兒,他其實比你我更清楚。


    而且,你看看他如今在幹什麽?


    和那位鬥?


    他要是沒點兒想法,敢這般孤注一擲?”


    許敬宗這人,的確有很多缺點,但在有些時候,立場也是真的堅定。


    再說了,區區錢財而已,以如今許敬宗執掌洮河郡,他真想撈點兒錢財,還真不用他們士族出力。


    “這老匹夫,自己也是士族出身,如今身居高位,倒是……”盧家主事的說著,也是一臉的無奈。


    是的,許敬宗也是士族出身,不過這些人其實都一樣,隻要身居高位了,總會想些有的沒的。


    “說這些都沒用。”崔浩說道,“要我說,與其一來就讓王仁祐付出,還不如我們各家付出一些,先讓王仁祐在洮河郡站穩腳跟,真要說起來,就他,別說和許敬宗鬥了,能把自家衙門那點兒事兒弄清楚都不容易。


    別忘了,郡丞府的班底,可都是許敬宗留下的。


    我們對付不了許敬宗,郡丞府的那些胥吏還對付不了?


    至少不能讓王仁祐一來,就被許敬宗給架空了吧?


    真要這樣,那真就成笑話了。”


    一聽他這話,眾人也是笑了:“這倒是,郡丞府的那些胥吏拿下倒是不難,不過這個,李家該出力了吧?”


    他說完,眾人都看向了隴西李氏的主事,畢竟這是他們的傳統勢力範圍,各府的胥吏,李家其實都有不少人。


    這個不少人不是說李家有不少人在各府做事,而是依附李家的人。


    聽到這話,李家主事的也是笑了笑道:“這是自然,我們士族本就是一體,同進同退,此番唐明都想將我們排除在工業之外,我們自然不能坐視,這樣,迴去我就聯係。”


    有他表態,眾人頓時鬆了一口氣。


    在這地界上,有李家出力,那結果自然是不一樣的。


    接下來一段時間,李家也的確沒閑著,聯絡了各府的胥吏。


    作為此地的坐地虎,做這些事兒還真就得心應手。


    當然,許敬宗也察覺到了這一切,不過他卻是沒管。


    早就收到長孫無忌密信的他已經知道了李二的目的,既如此他自然是樂得看戲。


    而且,他還能順勢從和李承乾的爭鬥之中抽身,這對他來說,何樂而不為?


    隨著他的縱容,一時間,整個洮河郡仿佛都在等著某一個人的到來。


    當然,這一切王仁祐不知道,這會兒,他正一路舟車勞頓的直奔洮河郡。


    這一日,當王仁祐終於抵達洮州城,而在洮州城外,此時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有各家士族的代表,比如崔浩等人,也有官場上的一些官員,比如崔明遠這些人。


    當然,許敬宗沒來。


    以他的身份,自然不用來迎接這位。


    當王仁祐從車上走下來的時候,看到這幅場麵,心裏也不知道怎麽想的。


    曾幾何時,他何曾想過自己會有今天這般榮耀。


    雖然洮河郡的確地處西北苦寒之地,但如今的洮河郡哪怕就是一個縣令,那也是肥缺。


    “王郡丞當真是效率,這旨意下來沒幾天,王郡丞就已經到了,憂國憂民之心當真是吾輩之楷模。”崔明遠迎上來,一臉笑意地說道。


    當然,內心其實是極為不屑的。


    這段時間士族的動作他又不是不知道,今天之所以會來城門外迎接一下,也不過是官場上的慣例罷了。


    從他內心深處來說,他是看不起這個人的。


    王仁祐倒是不尷尬,聞言也是笑道:“這位想必就是崔明遠崔別駕吧?有禮了。”說罷,他便對崔明遠微微拱了拱手。


    來的這路上,他倒也沒閑著,將洮河郡的這些官員資料也是認真的研讀了一番。


    資料嘛,也都是鄭家送來的。


    至於為什麽一眼就能認出崔明遠,自然是他身上的官服。


    崔明遠拱了拱手,笑道:“舟車勞頓,倒是王郡丞更辛苦才是。”


    對於王仁祐這麽急急忙忙的赴任,崔明遠是看不上的。


    這才多久啊,算上路程,這家夥估計是剛接到旨意就火急火燎的來赴任了。


    搞不好工作都沒交接完。


    這樣的行為,能當好一個官員?


    “崔別駕言重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都是王某人應該做的。”敷衍了幾句,王仁祐也知道這位應該是看不上自己,他也不惱。


    選擇了這條路,臉皮是必須要拋棄的。


    “王郡丞,許郡守已經準備好了酒宴,此刻正在候著王郡丞,王郡丞這邊請。”


    很快,郡守府的人笑道。


    許敬宗為人就圓滑多了,對於這位空降接替自己的王仁祐,那是相當的客氣。


    “有勞郡守掛念,待本官安頓好家眷後,定當赴宴。”


    他其實不是安頓家眷,而是隔著老遠就看到了士族的一些人在那邊,雖然他不認識,但看裝扮和氣質,他也猜到了。


    而且鄭家那邊也說了,這邊會有人接待他的。


    一旁,崔明遠聞言笑而不語。


    這一點兒大家其實都知道,哪怕是許敬宗,其實也明白。


    當然,王仁祐也沒做得太過明顯,進了城後直奔郡丞衙門,剛在後堂安頓下來,就有一胥吏走來笑道:“見過郡丞,李員外讓小的轉告郡丞,今日先委屈郡丞了,改日再為郡丞設宴接風,今日郡丞初到,還是先赴郡守之宴才是正事。”


    “你是李家人?”王仁祐聞言一愣,心道,好家夥,這些士族是真有能力,這就滲透到他郡丞府了?


    “郡丞說笑了。”那胥吏笑道,“下官豈敢高攀,隻不過和李家有舊罷了。”


    王仁祐聞言也不再多言。


    他其實也知道,今日肯定是先赴許敬宗的宴為主,畢竟這是官場上的規矩。


    隻不過他還以為士家這邊會有什麽交代,卻是沒成想,啥都沒說。


    想到這裏,王仁祐嘀咕道:“這是在掂量我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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