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一年,七月。


    長安城一片素縞。


    作為大唐帝國的開國之君,李淵的葬禮自然不能輕待,哪怕是李二也得重視。


    一切的喪葬的安排也都是遵循的最高規格,各地的藩王宗親也在陸陸續續的趕迴長安。


    而諸如教坊司這些煙花之地,在國喪之際也都紛紛閉門不開。


    可以說,李淵生前沒有享受過的殊榮,在他死後,倒是一個不落的都享受到了。


    皇宮中,李二一身縞素,滿臉的悲痛,看著大殿之上的眾人,哀聲問道:“父皇駕崩,乃是我大唐莫大的損失,此番葬禮,禮部要認真對待。”


    最看重李淵喪事的人,其實莫過於他。


    還是那句話,孝大於天!


    這話真不是隨便說說的。


    而且,尤其是他……


    “陛下放心,禮部已經將一切準備妥當。”李孝恭聞言,也是立馬站出來躬身說道。


    這幾天,說起來就他們禮部最忙。


    當然,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隻要攤上了這種事兒,那就是他們禮部的活,躲都沒法躲。


    “司天監呢?”李二繼續問道。


    “迴陛下,司天監這幾天已經挑出了幾個日子。”說著,房玄齡就從袖籠中拿出一張紙條,讓內侍交給了李二。


    李二隻是看了一眼,就明白了。


    “讓司天監再看看。”


    對於李二的反應,房玄齡是一點兒不意外,當下就躬身領命。


    心說,這次司天監的那些家夥,總算是欠了老夫一個天大的人情了吧?


    “陛下,此番諸王進京,微臣恐出什麽差池,要不要提前做些什麽安排?”侯君集見狀說道。


    作為兵部尚書,這是他的職責,但要是沒有李二的首肯,他也不敢私自調兵。


    可諸王進京為先皇奔喪,縱觀曆史那也是絕無僅有的,根本就沒有任何經驗可以汲取。


    所以說,他有所擔心倒也正常。


    當然,他這會兒也有給李二表忠心的意思。


    自從李二那道傳令天下諸王迴京為太上皇奔喪的旨意明示天下後,他就意識到自己當初打的那個如意算盤好像落空了。


    這李承乾隻要一迴來,就算暫且能保住太子之位,但未來堪憂啊。


    普通人都尚且不會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更何況他們這些人。


    李二聞言,沉吟了片刻,也是點了點頭,道:“那愛卿就辛苦一下,不過如今是國喪,想必也沒人敢造次,若是真有人不知死活,偏要在國喪期間搞風搞雨,那朕也隻能成全於他!”


    對於自己的那些兄弟,李二雖然一直戒備,但也真不曾擔心過。


    就如今的大唐而言,除非自己老眼昏花了,否則誰也沒有機會。


    “陛下,如今太上皇駕崩,殿下和趙王迴京之後,應當如何安置?”就在這時,魏征出班問道。


    他這麽一問,眾人也都是豎起了耳朵。


    都是聰明人,誰還不知道李二此舉意欲何為?


    “國喪期間,自然是一切按照規矩來。”李二說道,“在外,朕自然承認他們新的身份,畢竟那是他們憑自己本事掙的。


    但既然迴到了大唐,那他們也該認清自己的身份。”


    這話暗示的味道就很重了,眾人聞言,也算是大致摸清楚了李二的心思。


    而魏征卻是一臉的無奈,他終究是沒想到李二居然會有這麽一手。


    說起來,他這會兒的心理也是矛盾異常。


    之前李承乾強勢的時候,他覺得李承乾太冒失了,還需敲打和曆練。可如今,李二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出招就讓李承乾多年的努力付之東流,他又愁緒了。


    魏征就是這麽一個人,當即就說道:“那國喪之後呢?”


    聽他這麽一說,眾人都是一驚,心說,還得是魏征!


    這話,估計也就他敢問出口了!


    這不是在逼李二麽?


    李二聞言,一臉怒容地瞪著魏征,這老匹夫,就這點兒讓人厭煩,若他不是皇帝,真想在這最高興的時候,扇他媽一巴掌。


    不過這話他卻是沒有迴應,也不需要迴應。


    對他而言,李承乾那小子,若不趁著這次機會好好收拾收拾他,今後真就拿他沒招了。


    關鍵是,李承乾已經威脅到了他的權利,這是他無論如何都不允許的。


    莫說隻是一個兒子,就算是他親爹,不也一樣被他趕下台了麽?


    當然,其餘人也沒多言,就連斥責魏征的人都沒有。


    李二這一手,讓他們也是猝不及防。


    畢竟,他們各家可都有子嗣在大明,當然,在朝的這些人,除了魏征,送到日月山的都不是各家的嫡子,對各家而言,影響倒也不大。


    至於魏征,眾人倒是不會以為他是在為自己的兒子擔心,就連李二都沒有這麽認為。


    這個家夥,雖然很多時候讓人厭煩,但那人品還是很堅挺的。


    “陛下,太子殿下好不容易走出了一條不一樣的路,實在不應該就此荒廢啊?”魏征見李二不開口,繼續說道,“儲君之爭,本就殘酷,殿下就是不願意見到兄弟相殘,當初才離開了長安,如今,殿下雖尚有不足之處,但終歸還是成長了許多,陛下又何必……”


    “放肆!”都不等魏征把話說完,李二頓時就怒喝了一聲!


    他是真的惱了。


    你含沙射影誰呢?


    兄弟相殘,你是想提當年的玄武門麽?


    眾人聞言,皆是一言不發,最多也就是偷偷看看魏征那一臉堅毅的表情。


    該說不說,雖然他們很多人都厭煩這家夥,但也是真佩服這家夥。


    要說到勇,一般人還真不敢與之相比!


    而魏征卻是一臉的無畏,梗著脖子,繼續說道:“陛下,大明還有數以百萬計的子民,就算是為了他們,也還請陛下三思才是啊!”


    “哼!”李二聞言,冷哼一聲,“不知朕做了什麽,魏卿就讓朕三思?


    高明縱使迴京,也不過是為其阿祖服喪?這難道也是朕的錯?


    簡直荒謬!”


    李二是真有些心寒,他還什麽都沒做呢,屎盆子就扣他頭上了,你魏征連這點兒時間都等不起了麽?


    不是說他會迴心轉意,關鍵是,現在這當口,他是真的什麽都沒做,至於之後他會不會這麽做,姑且不論,現在伱魏征憑什麽用朕尚未做過的事來指責朕?


    憑什麽啊?


    “微臣失言。”魏征也不是隻會一味的剛,當即便躬身說道,“也是微臣小人之心了,想來以陛下的胸懷,又豈會坐視數以百萬計的百姓重新陷入混亂之中?”


    聽到他這話,李二鼻子都氣歪了,正當他準備出聲斥責的時候,一小黃門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說道:“陛下,日月山急報。”


    “日月山?”李二聞言立馬猜到了,“想必是盧正卿的急報,速速呈上。”


    眾人見內侍將一密信交到李二手上的時候,一群人都有些不解。


    這時候日月山的急報?


    莫不是盧正卿跟著殿下一起迴來了?


    這般想著,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有個準確的答案,心裏就更犯嘀咕了。


    可就在這時,李二看完盧正卿的急報,臉色更加難看了。


    不過因為之前魏征已經觸怒了這位,所以眾人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陛下,可是日月山發生了什麽變故?”房玄齡見狀,當即問了一句。


    “諸卿自己看吧!尤其是魏卿,一定要多看兩遍!”說罷,李二氣唿唿的就將奏章丟了下去。


    房玄齡見狀一愣,有些尷尬,心說老臣做錯了什麽?


    一直侍候著李二的內侍自然不會讓房玄齡去撿這份奏章,當即就走了下去將奏章撿起來恭恭敬敬的交給了房玄齡。


    一瞬間,眾人便又朝著房玄齡圍了上來,大家都好奇啊,好奇究竟發生了什麽,讓李二如此失態。


    可就在房玄齡打開奏章片刻之後,不管是房玄齡,還是圍著房玄齡的眾人都愣住了。


    “吐蕃竟然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北上攻打大明?”侯君集下意識的就嘀咕了一句。


    這一下倒好,幾乎朝堂上所有人都聽清楚了。


    不過侯君集卻是在心底暗暗鬆了口氣,因為李承乾親征了,迴不來了,那他當初的投資就不算失敗。


    不然的話,他可就不是白搭一個閨女這麽簡單了。


    “這……”房玄齡看完奏章,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看了一眼魏征,當即就將奏章遞給了魏征。


    他知道,李二其實就是想讓魏征看看。


    在魏征接過奏章的時候,房玄齡也在心裏琢磨,李承乾此舉雖然看似對他有益,但綜合的來說,對大明和大唐兩國而言,卻是無益的。


    如果隻是站在他的立場來看的話。


    他其實並不在意這太子之位究竟誰來坐,至少現階段,他還沒有下注的意思。


    畢竟李二如今春秋鼎盛,這麽早就圖謀著輔佐儲君,李二該怎麽想?


    再說了,他年紀比李二還大,可能他死了李二都沒死,他圖謀這些,也確實過早了一些。


    不過該說不說,眾人在看完奏章之後,都覺得李承乾的運氣不是一般的好。


    這個節骨眼兒上,吐蕃哪裏是進犯大明啊,簡直就是挽救了李承乾的政治生涯!


    說句吐蕃是李承乾的大恩人都不為過。


    “眾卿怎麽看?”李二歎了口氣,問道。


    “從情理上來說,此番殿下無法迴京,倒是可以理解。”蕭禹當即就站出來說道,“畢竟大軍來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大明離不開殿下。”


    其餘人等也是紛紛點頭。


    他們其實本來就不讚成李二在這個時候召李承乾迴京。


    隻是李二剛好擇了這麽一個好時機,他們也沒法阻止罷了。


    如今,李承乾迴不了大唐,對他們而言,也不是壞事。


    畢竟,李承乾要是被困大唐之後,會不會再發生一些他們不可控的變數,那就尤未可知了。


    不管怎麽說,大明終究是有數十萬控弦之士,要是他們鬧騰起來,那絕非是小事兒。


    李二也點了點頭,道:“的確是情有可原,不管怎麽說,高明如今也是數百萬百姓的希望,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他要是丟下了自己的百姓,朕也會失望。


    雖然孝道有虧,但作為一個王,有些時候,也必須學會取舍。”


    縱使李二心裏再不舒服,這會兒也隻能說出這麽個所以然來。


    他也無法,總不能讓李承乾在大明有滅國之危的時候,讓人迴來奔喪吧?


    真要是因為如此,大明被吐蕃所破,那他李二都難逃其責。


    說到底,如今大唐的這些人,包括他李二在內,都將大明看做了大唐的一部分。


    “魏卿如今還有什麽可擔憂的麽?”說著,李二看向了魏征。


    他這會兒是真想看看魏征的笑話,就你還擔心他?他用你擔心?他粘上毛比猴都精,你擔心得著麽?


    “哎……”魏征長長地歎了口氣,半晌才說道,“是微臣妄言了。”


    他能說什麽?


    這對父子,就沒一個省油的燈,這邊剛出招,那邊反過來就迴一招,真就是他們這些臣子夾在中間擔驚受怕的受這夾板氣。


    “罷了。”李二擺了擺手,終究是興致缺缺地說道,“都散了吧,如今,我大唐還是先處理好我大唐的事兒。


    大明啊,鞭長莫及啊……”


    說完,李二起身就走,不管是聽他的語氣還是從他神態上的反應來看,他都有些興致缺缺。


    而等他走了後,大殿之上眾人也是亂哄哄起來。


    “這事兒鬧得……”有人嘀咕道。


    還有無數人在那裏歎息。


    也不知道他們歎息個什麽勁兒。


    “房仆射,你給透個實底兒。”有人纏著房玄齡,用手指了指上方,問道,“是不是要變了?”


    “一派胡言!”房玄齡見狀,頓時就冷著一張臉,斥責道,“不過是大明遭遇到了吐蕃的進犯,殿下不得不親自坐鎮,怎麽到了你們嘴裏,就如此不著調?”


    說著這話的時候,房玄齡自己的底氣都有些不足。


    眾人聞言,也是不信,在場的又沒有傻子,吐蕃來襲?


    真有這麽巧的事兒?


    而迴到甘露殿,李二將所有內侍和宮女都趕了出去,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放心,他沒那麽容易被氣死……


    這會兒,他雖然憤怒和不甘,但更多的卻是自責。


    是的,你沒聽錯,他真的破天荒的自責了起來。


    他想不明白,自己並沒有表現什麽惡意,為什麽李承乾防他就跟防賊一樣!


    真的,他想不明白!


    我他媽是你爹!


    你親爹!


    你他媽就是這麽孝敬你爹的?


    內心裏,李二憤怒地咆哮著。


    當然,這話他也隻能在內心深處咆哮一番,作為一個帝王,如此粗俗不堪的話語,又豈能掛於嘴邊?


    可能這就是當皇帝的無奈吧,想痛痛快快地罵一場都不行。


    “……”深唿了一口氣,李二搖了搖頭,他突然意識到,縱使自己富有四海,但作為一個父親的話,簡直失敗得不能再失敗了。


    “哼。”也不過是片刻的功夫,李二那罕見的自責終於消散,冷哼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朕這輩子,戰過王世充、敗過竇建德、斬過親兄弟、也鬥過阿耶,如今,終於要和自己兒子較量一番了麽?


    也好?


    朕正愁沒有一個像樣的對手!


    那就讓朕看看,今時今日的你,究竟有了幾分斤兩吧?”


    一句話說完,李二重新恢複到精神抖擻的模樣。


    什麽狗屁的自責,啊呸,早就不知道被李二丟在了哪裏。


    既然李承乾已經選擇了,作為他老子的李二,豈能退縮?


    當即親自推開甘露殿的宮門,一招手,早已恭候在此的密諜司內侍便走了進來。


    “去查。”李二直接說道,“朕要知道,此番吐蕃勾連蘇毗出兵北上的具體事宜,另外,此番大明和吐蕃的大戰,朕要掌握所有的情報!”


    密諜司的那老內侍聞言,當即就躬身告退。


    “來人,筆墨紙硯準備。”


    隨即,李二又開始伏案疾書。


    他這會兒寫的是幾封密信,倒不是寫給李承乾的,不過信的內容終究是離不開李承乾這三個字。


    既然李承乾不願意迴來,不管是出於什麽理由,李二都得接受這個事實。


    ……


    而在李二安排對策的時候,後宮裏,長孫皇後也收到了消息。


    談不上高興不高興,聽到外朝傳來的消息後,長孫皇後仍舊是一臉的古井無波。


    對於她而言,李承乾迴不迴來,她並不在意。


    很多事情,並非她能決定的,但她卻又很清楚,隻要她還活著,很多事情,又是她能左右的。


    這些年,她看著自己的夫君和自己的兒子明爭暗鬥,她雖然從未說過什麽,但心裏還是清楚。


    要想某些不可言之事不發生,隻有自己活得更久一些,隻要自己能活得夠久,很多事情都不會發生。


    這也是她從竇皇後身上汲取的教訓。


    該說不說,當年輔佐李二發動玄武門事變,倒是給她提供了很多可以吸取的經驗。


    “什麽時辰了?”長孫問道。


    宮女低聲道:“該是娘娘健身的時候了。”


    “嗯,那便準備健身吧。”長孫聞言,便站起了身。


    所謂健身,也是前些年李承乾送來的一套健身操。


    有用無用不好說,反正是自家兒子送來的,長孫堅持了一段時間後,總覺得比以前身子骨硬朗了一些,也就一直堅持了下來。


    如今的長孫皇後,嗬嗬,那真就是一個養生達人!


    生活健康得沒話說。


    一來是她自己這般想,二來是李承乾也這般想。


    兩人雖然沒有具體就此事溝通交流過,但目的確實不謀而合。


    “還別說,自娘娘練了幾年的健身操之後,加之殿下送來的藥丸,這兩年娘娘氣疾的毛病都好了不少。”


    長孫聞言笑了笑,她也有這種感覺。


    這般想著,長孫看向了宮外的方向,也不知道她在看什麽。


    最近休了長假養病,舒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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