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比翼的攙扶,劉夢然默默地跟在傳令侍從的身後。傳令的侍從也莫名迴頭了好幾次,總覺著,今日的瘋妃和尋常大不一樣了。


    天麟皇宮正華殿主廳內,筵開百席。看似笑聲不斷的席間,人人目光閃爍。有的在請意,有的在邀情,但目的隻有一個,為了日後更加紙醉金迷的生活,謀劃些什麽。


    “瘋妃到!”


    洪亮的傳令聲傳來,隨著主座上的兩人臉色的變化,大廳裏變得寂靜無聲。


    兩張帶著麵具的臉,印入眾人的眼簾。算不上華麗的衣飾卻掩蓋不了身體那曼妙的曲線。


    劉夢然就這麽大咧咧地走進主廳,透著麵具,掃視眾人。


    在劉夢然的眼神掠過主座下方左側第一桌時,停了下來。隻因那裏站著一個手執酒杯,凝視她不語的人;那個看起來年近四十,身居高位,卻難掩激動神色的人。


    比翼順著劉夢然的目光,托著劉夢然胳膊的手緊了緊。


    下一秒,劉夢然不顧裙長身輕,喚一聲撕心裂肺的“爹爹”之後,向那個凝視他的人衝了過去。


    裙角搖擺,劉夢然數次險些跌倒;人影交織,劉夢然不知撞上了多少;“爹爹”之後,囈語般一聲又一聲“爹爹”的重複;麵具之下,兩行清淚垂落連連。


    被喚做爹爹的男子,手中的酒杯早已拿不住,杯中的酒也在顫抖間左搖右晃,灑落下來。


    就在人們都被瘋妃的突發舉動震住之時,主座上躍下一人,一把抓住還在努力向前的瘋妃的衣領,瞬間勒緊的領口製止了那不斷的唿喚。


    “成何體統!”


    眾人的目光又迴到了主座上,再反應過來之後,接二連三地跪倒在地上。


    劉夢然也把目光轉了過去。發話的,是一位神色肅穆的中年女子,她渾身散發出的冷冽氣息,雖冷,卻更懼寒意,所謂來者不善。看她坐的位置,應該是劉定淵的母親,劉夢然娘親的結拜姐妹,當今天麟國的高太後。


    皺緊的眉頭,嗬斥的言語。高太後用明顯的、極為厭惡的口氣訓斥著“瘋妃”,更責怪其有悖女子倫常,有辱天麟國體。


    一時間,眾人頭不敢抬,口不敢言。實在不知接下來這氣,會撒到哪個頭上。也著實希望,瘋妃能早早從筵席上消失才好。


    “太後贖罪!”說話的,真是劉夢然的名義爹爹,洛宮陸總領,“小女自幼便心智不全,又與臣久未謀麵,相見之後甚為思念,這才鬧出這麽一出來。還請太後念及人倫常理,寬恕了小女。”


    “難道人倫理當高過國體?”高太後出口就是責問,“陸宰相開口閉口都是‘小女’。別忘了,她已經是皇上的妃子,天麟國的後妃都應是表率,怎能容忍如此行徑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上!”


    厲聲之後,高太後向抓住劉夢然的護衛使了個眼色。劉夢然被一把拎起,由於唿吸困難,劉夢然不停地掙紮著雙腿。


    比翼見狀,似要上來搶人,被那護衛一腳踢開。


    “小女本就不適合為皇上妃子,為避免小女做出有辱國體、有損皇上顏麵之事,臣也多次向皇上提出接小女迴家照顧,可皇上不應允,臣也無法,才會有今日局麵!”陸總領言辭懇切,可眼睛盯著劉夢然掙紮的身子,語氣已經不善,“強人所難,又與強搶妻女有何分別?!”


    陸總領的話一出,整個大廳裏的人頭又低得更深了一些。眾人都在懷疑,往日謙遜隱忍的陸宰相今日言辭如此激烈,莫要被他牽連了才好。


    “凡天麟國子民,都有報效國家的責任,能服侍帝王,理應是她的榮幸。”一直默不作聲的劉定淵終於開口,“朕念及陸宰相隻此一女,便接進宮來好生照料。如今她有悖宮規、有辱國體,看來朕對她連日來的憐惜,都是姑息了。”


    陸總領雖跪在地上,可挺得筆直的後背透露著,他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


    “皇上若不是覬覦臣手上的策劍,又何以出此下策,以羞辱臣女來苦苦相逼!”陸總領的話一出,大廳裏瞬間揚起了不少竊竊私語聲。


    “策劍?”“護國公主的策劍?”“怎麽在陸宰相手裏?”“此事事關重大,還是少言為妙。”


    劉夢然感覺到空氣越來越稀薄,掙紮的雙腿也漸漸沒有了力氣。一直在不斷迴頭看她的陸總領見此情形,一個閃身,一把奪過劉夢然。


    劉夢然頓覺大量空氣湧入,大口大口的吸氣。此時,比翼也爬到她的身邊,比翼隱忍咬牙發出的聲響,連劉夢然都能聽見。


    “好一個陸宰相,朕竟不知,你還身懷上乘功夫!”劉定淵一聲令下,隱在廳內的侍衛包圍了聚在一起的三人。


    “我陸君浩入天麟朝近十年,不敢妄自居功,但也為天麟、為皇上鞠躬盡瘁,何以要如此苦苦相逼!”


    “你一個無權無勢、憑空出現的人,為何會持有天麟國護國公主的策劍?你若真心為皇上效力,你的功夫、你的身份為何處處隱瞞?”高太後振振有詞,“策劍乃天麟聖物,若不是想假以時日有所圖謀,你為何沒有歸還我朝,一直占為己有?”高太後冷哼了一聲,從她身後又閃出幾個男女,看來身懷絕技。


    劉定淵一揮手,眾人齊上。雖然陸總領功夫高強,但對方人多勢眾,又不乏高手參雜於其間,陸總領左顧右盼,難護劉夢然周全。


    就在陸總領越加吃力之時,比翼一聲急嗬,一出手,就擊開了兩個。


    “好,好!你還敢說你沒有圖謀?你給你的癡女帶進宮的,都是武功如此高強的侍婢。難道你還想謀逆?!”高太後難掩怒氣,“都給哀家上,拿不下陸君浩,抓他的瘋女來!”


    本還在四周圍觀的群臣、後妃、侍從侍婢聽到此,驚駭之餘趕緊都退出了主殿。殿外的一眾侍衛又衝了進來,一時間,手無寸鐵的陸總領和比翼在劉定淵的人海戰術中漸漸處於下風。


    劉夢然透過刀劍的間隙,冷冷地看著主座上舉著酒杯的劉定淵。他就像在看戲,看一出他料定結局的戲那般愜意。


    思緒還沒收迴,一陣天旋地轉,劉夢然落到了一個手綁紅絲帶的男子手裏。他抓住劉夢然的衣領,在陸總領充血的目光裏、比翼的怒吼聲中,拖著劉夢然,來到了主座下方。


    “已經擒獲罪臣之女陸夢然,請太後皇上裁決。”


    劉夢然隻覺後背和雙臂火辣,臀部和腳跟也磨得生疼。


    “陸君浩,交出策劍!”說話間,一臉肅殺的高太後已從座位後麵拿出長劍,一劍抵在了劉夢然的脖子上,“哀家讓你交劍是念在你並沒有叛國謀逆之舉,可以留你女兒一條命。你若不交,哀家也自有辦法尋得劍來,你們這一對父女,就去地府團聚吧!”


    說著,高太後的劍鋒抹過劉夢然的身側,劉夢然的外披立刻裂開,好鋒利的劍。


    “策劍我早已歸還,一直放在宮中!”陸總領見此情景,眼裏竟急出淚來,人又再次跪在了地上,隻這一刻,便已束手就擒。


    劉定淵終於放下了他的酒杯,沉聲道:“在朕的宮裏?在哪宮哪殿?你若要用緩兵之計,也要看有沒有人成為你的救兵。”說罷,殿外上來了幾個人,他們抱著一個布包。布包被搬到主座下方,展開。


    那是一具屍體,屍體上到處都是血跡,斑駁的血漬點綴了屍體穿著的白衣,一件一看就知道造價不菲、質地高貴的全白長衣。


    劉夢然死死盯住那具屍體,本已無力的雙手握緊成拳,銀牙緊咬,大口大口地吸氣。


    此時的陸總領眼神頹然,看了看屍體,閉上了眼。


    劉定淵再次揮手,還在震驚中的比翼才反應過來,不顧身側之人的劍鋒,一招化去砍向陸總領脖子的劍。


    “住手!”一個女聲響起,殿中的眾人循聲望去,竟然是一向端莊內斂的梅妃。她的一隻手裏,握著一把劍身雕有鳳紋的長劍,而另一隻手勒住高太後,劍指劉定淵。


    被人挾持的高太後愣了一下,待她看清梅妃手中的劍後,驚唿:“這是策劍!”


    “沒想到,你竟然是陸君浩的內應。”劉定淵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凝視著梅妃,“你不是洛宮的人嗎?悖逆洛宮有何下場,背叛朕有何下場,你可知道?”


    梅妃深深吸了一口氣,見劉定淵已經命眾人退離被鉗製的三人一段距離,拉著高太後,跪在了地上。隻是她跪的方向,不是劉定淵,而是劉夢然。


    “梅琳沒有保護好聖宮主,讓聖宮主、陸總領、比總領身處如此險境,實屬梅琳之過。”梅妃的話讓殿內眾人俱是一驚,“梅琳心有旁騖,未盡全力護聖宮主周全,唯有以死相拚,保聖宮主性命。”


    最先反應過來的劉定淵轉頭看向還躺在地上的劉夢然,又看看跪著的陸君浩、站著不動的比翼,驀然從座位上站起身來。


    劉夢然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身上的痛楚很多,但抵不過心裏的痛。她從不知道,那具屍體,對她的情緒會有如此大的影響。


    故意不看那襲白衣的劉夢然,走過劉定淵,來到梅琳麵前。


    “有你這兩句話,不枉我們吃的這些苦。”劉夢然悠悠開口,透過麵具,這聲音竟有迴響。


    “你不是癡兒嗎?”開口的居然是高太後。


    梅琳吃驚地張大著嘴,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若幹個人影閃進了主殿。


    “洛宮紅豔琦,攜審刑堂五位堂主恭迎聖宮主。”領頭的女子明豔動人,長鞭揮動間,人影閃動,殿內一眾侍衛躺的躺,昏的昏。


    “洛宮陸總領其下天地庫四位庫房恭喜聖宮主渡劫成功,大成歸來。”樣貌各具特色的四人閑庭興步,一邊品說著皇宮的裝飾,一邊走到了陸總領身後。


    比翼身後也站了三個男子,乍看之下三個男子樣貌一樣,隻是表情不同。“洛宮存息樓立誠”、“立輝”、“立軒護駕來遲,讓聖宮主受驚了。”


    這三人還在說話間,就偕同比翼,把剛才拖著劉夢然的那個人抹了脖子、卸了手臂,連屍體都包裹好,由看起來嬉皮笑臉的那個扔了出去。


    剛才還在殿外張望的眾人,見殿內打鬥場麵漸熄,都探出頭來。


    “五行醫館梅忘情,攜醫館五醫眾及罪醫眾梅琳拜見聖宮主。”說話的女子已經來到劉夢然身側,在劉定淵嚴陣以待之時,她已完成對劉夢然的望聞問切,“聖宮主渡劫後並沒有好好休息。加之外傷眾多,又心緒紊亂,需盡快迴洛宮治療、靜養。”


    “是梅姑吧。”劉夢然一把抓住梅忘情的手,“幫我看看,看看地上那個人,還有沒有得救。”


    梅忘情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梅琳,縱身到屍體邊,此時,比翼也已站在了她身旁。


    梅忘情探了探那具屍體的鼻息,又把屍體翻了過來,比翼定睛一看,對著劉夢然笑了。


    劉夢然長出了一口氣,笑著說到:“辛苦大家這麽大老遠地來接我。”


    “你是洛宮的聖宮主……”劉夢然側頭看著在對她說話的劉定淵,“聖宮主……魂魄分離劫……”


    劉夢然沒有理他,撿起梅琳放在她身後的策劍。


    雖然久沒有人用,但劍身上的寒光,彰顯著好劍才有的光芒。


    “既然是聖宮主渡劫,為何會在朕的天麟?”劉定淵看著那張麵具,似乎又想到了什麽,“你什麽時候渡劫的?你和朕,和天麟有什麽關係?”


    劉夢然揚了一下頭,比翼和陸總領迅速地一左一右鉗製住劉定淵。


    主殿內的侍衛又立刻嚴陣以待,主殿內的洛宮眾人把劉夢然團團護住。


    在高太後的驚叫聲中,在偷偷進入主殿窺探的膽肥的大臣、妃嬪的驚唿聲中,劉夢然舉起策劍,一劍刺在了劉定淵的左手胳膊上。


    血液順著策劍,滑落到劉夢然的手上。劉夢然的手臂不同於剛才摩擦地麵的疼痛,開始灼熱難當。


    劉夢然一手撫著麵具,一手握著策劍。


    她忽然仰頭笑了起來:“我也希望,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作者有話要說:千年極寒,千年冰凍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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