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璽從待客間出來,徑自迴到專用的房間。


    房間門虛掩著,門口傭人正好退出來,碰到單璽便輕輕說:“宋小姐在裏麵。”


    單璽點了點頭,推開了門。靠窗的絨布沙發上,宋詞裹著毯子,正盯著窗外發呆。


    泛白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的身上,襯得她越發白皙動人,烏眉明眸,就仿佛是沐浴在聖光中的天使。


    單璽放輕腳步走過去,手搭在她的肩上,問:“在想什麽?”


    宋詞一愣,詫異:“你什麽時候來的。”


    單璽從後麵攬住她,彎下腰在她耳邊低吟:“我先問的,你先說。”


    他的側臉與她肌膚相處,下巴輕輕抵在她的肩上,宋詞怔了怔,看著他修長似白釉的手,忽地握上去。


    她直接問:“單先生,你以後會和沈潔結婚嗎?”


    身後單璽的身體明顯一僵,沉默幾秒後,他如實迴答:“如果按照長輩的意願,我現在已經和她結婚。”


    宋詞:“那按照你自己的意願呢?”


    單璽鬆開手,繞到她跟前,挺拔如鬆的身體彎下腰湊近,挨著鼻尖,他認真嚴肅答道:“我會盡量和自己喜歡的人結婚。”


    宋詞沒再問他喜歡的人會是誰,垂下頭輕輕“嗯”一聲。


    單璽微勾眉頭,像是對她的小媳婦狀很是滿意,低頭吻了上去。


    ——


    下午,宋詞一個人在後花園閑逛。喝茶吃點心曬了會太陽,還是決定去找單璽。


    傭人們都在一樓享受下午茶時間,宋詞自由自在地在房子裏晃蕩。


    房子實在太大,三條走廊互相交織,各處巴洛克式的裝飾風格大相徑庭,宋詞走了很久,被一個上鎖的雕花大門擋住去路。


    她好奇查看,發現門上的鎖隻是掛在上麵做擺設,並沒有起到實際作用。門旁一個高腳幾桌,冒著熱氣的茶杯擱在上麵,想來看守的人剛走沒多久。


    宋詞輕輕推開門,側身滑進門內。


    門裏是條冗長的走廊,空空蕩蕩,兩邊牆上掛著浮士德係列的畫像,鮮豔的顏色勾勒出魔鬼兇狠的模樣。


    廊內明明沒有窗,卻隱隱有風吹來,深不見底的盡頭傳來機器咯吱咯吱運行的聲音。


    宋詞有些害怕,腳步卻不自覺地往前挪。


    要是單璽在就好了。她想起下午單璽吩咐的話,他說就算有事不要找他。她想了想,停下腳步,還是決定掏出手機打給他。


    電話接通,嘀嗒一秒,悠揚的大提琴曲響起,是單璽的手機鈴聲。


    這聲音從走廊盡頭的房間傳出,宋詞愣了半秒,還沒來得及確認,通話已被掐斷,隨即消失的,還有似有似無的大提琴曲。


    宋詞握緊手機,之前單璽交待過他有事離開,要晚上才迴古堡。落下手機忘帶了?


    一步步走到盡頭,隻有一間房。推拉門並未完全關上,留了一絲縫隙,足以讓人窺探室內的情形。


    宋詞深唿一口氣,俯身湊上前。


    七八位穿白大褂的人走來走去,正對門的位置擺著一台巨大的醫用儀器,精密儀器結構複雜,幾乎占據了整個房間的三分之二。


    單朝陽與沈潔站在後方,背著光,宋詞看不清他們的神情,隻能從他們一動不動略顯僵硬的身體感知到一絲緊張。


    正對著門的兩個醫生相對一視,看向單朝陽,單朝陽點點頭,示意同意。


    醫生喊了聲:“開始。”


    龐大的機器似巨人一般發出滋滋聲響,藍色的光茫幾乎照亮整個房間。伴隨其中的,還有男人痛苦至極的叫喊聲。


    擋住一部分視野的醫生走開,門與機器相對的空間裏,宋詞一抬頭,看到躺在儀器上的人是——單璽。


    他的四肢被醫用帶牢牢綁住,身體各處貼滿金屬片,金屬片的那頭,長長的細管連著正方形的盒裝儀器。


    藍光閃爍的每一秒,他的身體猶如魚般躍起,苦苦掙紮,顫栗抖擻。


    對視的一瞬間,宋詞捂住嘴,瞳孔放大,幾乎要喊出聲。


    她從來沒有看過他這副模樣,絕望窒息,仿佛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被痛苦包圍,他看著她,卻又沒在看她,因為他的目光早已被疼痛填滿。


    宋詞下意識倒退一步,痛楚飄蕩在空氣裏,撲麵而來,迅速感染全身。


    好痛。


    明明躺在上麵的是他,她卻差點站不穩,扶著門想要潰逃。


    原來他說的精神病院,是這樣。


    宋詞轉身,晃蕩朝著鐵門走去。一直以來,在她心中強大冷峻無所不能的單先生,此刻正遭受著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


    他的樣子狼狽不堪,仿佛身在最深的地獄。


    “宋詞。”身後有人叫住她。


    ——


    沈潔倒了杯熱茶,推到宋詞跟前。


    冬日暖陽,灑到臉上,完全不同與密室盡頭的陰冷,偶爾有風吹來,有地暖設備的花園上,花香四溢。


    宋詞稍稍緩過勁,端起熱茶喝了一口,指尖觸到陶瓷杯傳來的熱度,暖意漸漸遍布全身。


    沈潔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全銀老式煙盒,手指捏住一根長細的煙,瞥了眼宋詞,“介意我抽根煙嗎?”


    宋詞搖頭,“不介意。”


    她低頭吸煙的樣子優雅迷人,雙眸微斂,眉頭蹙起,這讓宋詞想起了畫上中世紀女伯爵的樣子。


    隔著煙霧,沈潔輕啟薄唇。“剛才為什麽要逃走。”她的語氣不似問話,而是在承述一個意料之中的事實。


    宋詞:“害怕。”


    沈潔笑一聲,並未對她的迴答感到意外。她緩緩吐出一圈煙霧,語氣輕快地像是在說一件歡樂的事。


    “起初我也害怕。自我記事起,單璽就是我心中的神。當我看到我的神躺在病床上接受無休止的折磨時,我卻無能為力,那個時候,我就像你現在這樣,害怕又恐懼,生怕他下一秒就會死去。”


    她盯著宋詞捧杯的手,宋詞順著她的目光,這才發現自己渾身都在抖,杯中的水,幾乎快要灑來。


    沈潔勾起嘴角,抽出手握住宋詞的手,“別怕,他會好起來的。”


    她的安慰讓宋詞詫異,宋詞的心情稍微平穩一些,“謝謝。”


    遠處山景秀麗,夕陽染紅雲霞。


    沈潔點擊手機屏幕,倏地巴赫之曲響起,空氣裏花香飄蕩,緩慢悠揚的音調將整個花園包圍,所有的煩惱與躁動仿佛在這刻停止。


    宋詞愣住,這是單璽第一次帶她迴家,第一次與她共舞時的《ariasulg》。


    沈潔彈了彈煙灰,動作優美高雅。


    “我抽他喜歡的煙,穿他喜歡的衣,聽他喜歡的歌,我愛慕他的所有,隻為有一天被他愛慕。宋小姐,你到底有何動人之處,竟會被他喜歡。”


    宋詞微楞,“他沒有對我說過喜歡。”停了數秒,小心翼翼問:“他有喜歡過你嗎?”


    沈潔搖頭,“沒有。”


    她望著遠處出神的神情哀傷無奈,宋詞忽地起了同情之心。下意識想要出言安慰,話到嘴邊意識到對麵坐著的,是要和她搶男人的人。


    腦海中過了千遍,出口竟是簡單一句:“你找我來,還有事嗎?”


    沈潔迴過神看她,嘴角上揚:“你這樣冷冰冰說話的神情,倒跟他如出一轍。”


    她撚掉煙頭,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剛才在密室,是我故意放你進去的。你也看見他那副模樣了,他的一切太過沉重,你背負不起。解決你父親的事情後,盡早離開他吧。”


    宋詞放下茶杯,緩緩起身,“我要是不離開呢?”


    沈潔笑著,從容不迫,氣勢逼人:“我守了二十多年的男人,絕對不會拱手讓人。我沈潔的字典裏從來沒有公平競爭這四個字,隻有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道理,你做好心理準備。”


    一番話嗆的宋詞又氣又惱。她比沈潔矮,為了不輸於人,索性一腳踩上木藤椅,瞬間高出一大截。


    “我要不要離開,由他說了算。他是個神經病沒錯,我害怕他發病的樣子沒錯,我配不上他也沒錯,無論有多少種理由,我和他之間的事,都由不得第三人評判。”


    她一口氣說完,唿出的白霧一團又一團。“辛苦你守他二十多年,從今往後,他的人生換我來守候......”


    還沒話完,沈潔已經一鼻子指過來,譏誚:“真潑辣。”


    宋詞緊皺眉頭,雙手叉腰,“他就喜歡我這樣又潑又辣的!”


    沈潔笑著眨了眨眼,仿佛並未將她的一番壯誌宣言放在眼裏,轉身離開。


    宋詞鼓起腮幫子,從椅子上跳下。


    ——


    古堡二樓,正對花園的位置,房間窗簾處,剛剛接受完治療的單璽扶著窗欞,身體虛弱,穿著灰藍色純棉睡衣,麵容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宋詞的聲音喊得太大,房間挨得也近,她站在椅子上說的那些話,悉數傳到耳裏。


    單朝陽雙手抱拳,放在胸前。“啊,春天要來了,貓也開始叫了。”


    旁邊人沒有動靜,難得沒有反駁單朝陽的嘲諷。


    單朝陽迴頭,看見單璽烏黑眉目,一雙眸子望著樓下的身影,如癡如醉。


    每一次的治療都是死裏逃生,他明明虛弱得隨時都要倒下,偏偏此刻目光裏的熠熠生輝卻像是初生的嬰兒。


    “叔叔。”他轉過頭,“能幫我個忙嗎?”


    ——


    晚餐時,宋詞並未看見單璽,吃完牛排迴到房間,找傭人問單璽的行蹤。


    傭人:“小單先生獨自一個人在房裏用餐。他的房間就在你隔壁。”


    宋詞哦一聲,窩在沙發裏百無聊賴地看電視。


    她住的房間,裝修古典,牆上掛著幅莫奈的畫,也不知道是高仿還是真跡。地上鋪著阿拉伯地毯,看起來柔軟溫暖。


    窗外狂風大作,樹叢婆娑作響,沙沙一片。因屋內窗戶緊閉,所以也聽不到什麽聲音,隻隱隱望見樹枝搖曳,黑影晃動,有些滲人。


    金碧輝煌的水晶吊燈懸在天花頂上,忽地閃了一下。宋詞下意識抬頭,心想燈不會要出故障吧?


    水晶燈閃了幾下,屋子一明一暗,這樣來迴幾下,啪地一下,燈熄掉就再沒有亮起來。


    整個屋子陷入黑暗,牆上的液晶電視也隨之關掉,看來是停電了。


    宋詞從椅子上站起來,眼睛還未適應突如其來的黑暗,憑直覺朝門的方向喊了句:“有人在門外嗎?”


    沒有人應答。


    宋詞又大聲喊了幾句,還是沒有任何迴應。


    她從小就怕黑,更何況現在還是身在陌生環境。按理說,偌大的古堡應該會有傭人在走廊等候差遣,她剛剛進門時還看見有人在走廊巡夜。


    才過了半個小時不到,人都到哪裏去了?


    宋詞摸索著找到門,走出幾步,看見隔壁門裏發出微亮的光。


    “單先生?”


    她推開門,單璽正好轉過身來,手裏拿著燭台,正小心翼翼地護著微弱的燭光。


    他舉燭朝她走去,柔和的燭光下,他的麵容清冷白皙,高挺的鼻梁上金色邊框的眼鏡倒映著光。黑色西裝剪裁合體,襯得他越發挺拔修長。


    看樣子剛剛換過衣服,準備出門。


    宋詞盯著他的臉看,下午在密室裏看到的痛苦神情消失殆盡,一點痕跡都沒留。他仿佛又恢複到了那個強大冷峻的單璽。


    宋詞:“房子其他人似乎都不見了,我們要去找找嗎?”


    單璽扶著燭台遞給她,示意她拿好。“不用,是我拜托叔叔帶他們離開的,沈潔有事先走了,現在整個房子,隻剩下我們兩個。”


    平日看過的古堡幽靈之類的故事瞬間冒上腦海,一想到空曠的古堡隻有他們兩人,宋詞就覺得毛骨悚然。


    她一害怕,下意識地往單璽身邊靠。單璽拍口袋找手機,抬頭往窗外望,神情有些不安。


    “單先生,為什麽要讓其他人離開啊。”


    剛問完,窗外忽然傳來一聲巨響,突如其來的光亮照亮整個房間,隻那麽一瞬,便聽得“嘭”一聲,光亮碎成五顏六色形狀各異的煙花,在天空散開。


    遠處有人在放煙花。


    “該死的。”單璽喃喃一句,掏出手機動作僵住,一臉“計劃失敗”的深惡痛絕。


    手機屏幕閃了閃,宋詞站在他後方,正好看見單朝陽的信息跳出來。


    “一樓觀景台已備好玫瑰和美食,為了製造浪漫氣氛,房子將自動停電半小時。侄子,叔叔隻能幫你到這了。”


    單璽眼角一抽,修長的手指飛快在屏幕上打字。宋詞站在他身後,連忙躲開,假裝沒看見。


    餘光卻瞥見他發的信息是——“你這個蠢貨,我們還沒走到觀景台,你想讓我摸黑滾下樓梯嗎!”


    過了兩秒,屋子嘭地一下亮起,那頭的煙花也停下了——估計是想等他們走到觀景台重新開始。


    單璽吹了蠟燭,麵色不善帶著宋詞往觀景台快步走。


    “想象你剛剛從房間裏出來,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你的幻覺。”


    他的語速很快,冷冷的,卻意外地帶著一絲羞愧。宋詞點點頭,假裝什麽都沒發生。


    走到一半,房子忽地又黑了。宋詞站在單璽旁邊,幾乎能感受到他的怒氣滿得快要溢出來。


    單朝陽的短信很快來了——“侄子,叔叔要告訴你件悲傷的事。叔叔手賤,剛剛按壞了遙控器,今晚都不會來電了......”


    手機屏幕幾乎快要被單璽捏碎。


    宋詞打哈哈:“要不我們迴房間?那裏也能看煙花。”夜色太暗,蠟燭已經被吹熄,要是摸黑前行的話,說不定真會摔跤。


    單璽愣了半晌,攙扶她,腳步緩慢,迴了房間。


    宋詞將門鎖好,生怕會有什麽僵屍鬼怪突然出現,步子一跌一跌走到窗邊。


    單璽正好收起手機,將燭台放在窗邊。


    像是算好了宋詞的步伐快慢,她到達窗邊的那一秒,遠處煙花升天開放,一朵朵碩大的花幾乎照亮整個天空,轉瞬化作千萬繁星,流光溢彩,盛大絕倫。


    宋詞抬頭看著煙花,旁邊單璽看著她。


    “好漂亮。”她笑著,“單先生,謝謝你。”


    單璽一動不動,絲毫沒有移開哪怕半寸目光。“不用謝,反正我也想看。”


    陸陸續續有煙火升上天,持續了約有半個小時。宋詞看得累了,揉了揉眼睛,單璽刻意挺了挺胸脯,示意讓她依靠。


    宋詞想起下午他治療時的模樣,怕碰疼他,根本不敢往他身上湊。


    “我迴屋休息。”


    單璽沒有強留,轉身窩進沙發。


    燭光照耀下,他半隱在黑暗中的麵容,清瘦俊朗,氣質凜然,獨自一人坐在角落,多了幾分不可接近的落寞。


    單先生冷得真快。宋詞心裏想了句,摸索著迴房間。


    在床上翻來覆去一個小時,被窩仍然冰冰冷冷,沒有一絲暖意。宋詞掀了被子坐起來,發了一會呆,打電話給單璽。


    電話很快接通。


    他的聲音低沉清醇,沒有任何困意。“怎麽了?”


    宋詞握著手機,支吾:“單先生,我睡不著,能......?”


    話還沒有說完,單璽自顧自地說道:“你過來,我等你。”


    ——


    宋詞坐在床邊,單璽舉著燭台將門反鎖,找了條毛毯蓋在她身上,圍得嚴嚴實實。


    宋詞抽出雙手,“單先生,我今晚可以在這裏睡嗎,我有點怕.....”


    他迴答得斬釘截鐵:“可以。”


    宋詞微愣,平時與他再怎麽親熱,他也從來沒有和她分享過房間,更別提一起過夜了。


    單璽挨著她坐下,重新裹了條厚實的毯子。


    宋詞沒有半點困意,問他:“單先生,要不我們來講些好玩的事吧?”


    單璽看她一眼,“你想跟我討論對稱經濟學?”


    宋詞:“......總有比經濟學更好玩的事......”


    單璽沉思半秒,點頭道:“確實有,你轉過來,我們接吻。”


    ——


    這是單璽第一次感受到挫敗的滋味。


    宋詞歪著頭,“不要。”


    現在她連唿口氣都怕傷著他的五髒六腑,經過那麽激烈的治療,想必現在還有後遺症。


    那樣的疼痛她連看都不看,更何況是經曆一切的他呢。


    單璽有些鬱悶,平時她都是貼著送過來,恨不得整個身子都趴他身上。今天真反常。


    “親我。”


    他不甘心,命令似的口吻,以為她會服軟,哪想宋詞裹著毛毯,挪得更遠。


    他也挪著上前。兩坨毛團一前一後,在兩米大的床上挪來挪去。


    宋詞停下來,喘著氣:“你身體虛弱,不能親熱。”


    單璽麵部一抽,“你這是在質疑我的能力?”


    宋詞紅了臉,“......不是......接個吻而已,要用到什麽能力......”


    話剛說完,旁邊倏地閃過一陣風,迴頭看單璽已經抽掉身上的毛毯,準備朝她撲來。


    宋詞閃躲,及時避開了他的進攻。滾到床的另一邊,她攏緊身上的毛毯,,語重心長:“你下午剛做過治療,得靜養,不宜運動。”


    話出口,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單璽愣住,揚起細長的眸子,“你知道了?”他接著問:“怎麽知道的,知道多少?”


    宋詞以為他問的是下午密室的事,老實答道:“我親眼看見的,沒看到多少,大概一分鍾,就你躺上麵接受治療的樣子,我也沒有看得很清楚。”


    最後半句說了謊話。像他這樣心高氣傲的人,想來是不願被人知道那種痛苦不堪的模樣。


    單璽看著她眼神閃躲的樣子,瞬間了然。如果沒看見多少,她怎麽會連碰都不敢碰他?


    兩人沉默片刻。


    忽然,單璽起身從床上踩過去,走到窗邊吹掉蠟燭。


    整個房間在黑暗中沉淪。


    宋詞下意識拿起手機,準備打開自帶的發光軟件。


    “不要動。”


    宋詞放下手機,靠著聽覺,感受他從床邊一步步靠近。


    黑暗中,他的手溫暖有力,握上了她的手腕。肌膚相觸之處,冰暖交加,他的體溫很快蓋過她的。


    衣料窸窣。他指引她的手,慢慢觸上了什麽,線條硬朗,觸手和暖,“砰砰”跳著。


    是他的胸膛。準確來說,是他裸著的上半身。


    她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隻能從混亂的溫熱氣息中猜想他的麵容。


    她的手從下至上,一點點,跟隨著他的引導,溫柔而小心地感受他的身體。


    他用這種方式告訴她——他沒有受傷,他健康有力,足以勝任她的吻。


    ——


    她躺在他的左側,被他抱在懷中。大床上,兩人的姿勢既曖昧又自然,她勾著單璽的脖子,像極了那天晚上他因氣憤而壓在她身上索吻時候的情景。


    這是這一次,他沒有將她推開。


    “宋詞,你再說一遍。”


    他在她耳邊喃喃低語,撫上她的鬢角,目光迷離,動作輕柔。


    “說什麽。”她溫柔吻了吻他的額頭,被他摟住腰:“說剛才說過的話。”


    可她剛才一言未發。宋詞低下頭,吻他的下巴,他的臉頰,他的眼睛,她聽見他嗡嗡的聲音有些沙啞:“剛才,你明明說喜歡我啊。”


    宋詞沒有停下動作,她的身體已被燒得火熱。


    忽然單璽一個翻挺,將她壓在身下。


    他微閉著眼,仿佛醉酒的人,嘴裏迷迷糊糊喊著:“聽不見......你再說一遍......”


    宋詞終於意識到他的不對勁,伸手捧住單璽的臉,輕輕喚:“單先生?”


    這一刻,他又仿佛清醒過來,“不要叫單先生,叫我單璽。”


    宋詞微愣,張開嘴,喊他:“單璽。”


    “說。”


    簡潔一個字,宋詞幾乎當即了然。在緩緩升溫的*中,在生生不息的渴望中,她對他說出那句反複練習了千百遍的告白。


    “單璽,我喜歡你。”


    ——


    這是他第一次覺得幻聽症是如此美好的事情。


    沒有嘈雜的機器聲,沒有撕心裂肺的尖叫聲,沒有洶湧而來的吵鬧聲,他的耳邊,隻有她甜美清冽的聲音。


    ——“單璽你真好。”


    ——“單璽我想你。”


    ——“單璽我喜歡你。”


    她說喜歡,不是愛。但沒關係,他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將她的喜歡變成愛。


    而現在,光是聽著這份喜歡,他已經心動難耐。


    單璽憑直覺在空氣裏摸索,所碰之處皆是溫軟細嫩的肌膚。想著她白嫩的*,滿目全是她愛慕的眼神。


    幻境與現實他辨不出,隻能在滾燙的身體上,感覺到她的親吻,眼淚以及喘息。


    他張嘴,情/欲唿之而出,“你哭什麽?”


    惶惶有個聲音傳來,衝破他耳旁滿滿的幻聽,細碎微小:“因為痛啊。”


    他沒有停下,軟軟糯糯的聲音仿佛挑起他所有的熱情,他加大力道,一遍又一遍索取更多的歡愉。


    在*與快樂的頂端,他用盡全力,用全部的歡喜灌輸她的身體。


    ——


    晨曦的陽光照進房間,屋子裏響起一陣陣腳步聲。正下方的花園裏,隨主人歸來的傭人們忙著整理昨晚被風吹壞的植物。


    單璽醒來,一睜眼就看到床邊站立的宋詞。


    “嗨,我的男人。”


    單璽一動,有些酸疼,垂下目光,赤/裸的身體上密密麻麻布滿抓痕和淤青。


    他皺眉,疑惑地看向宋詞,似乎在等著她給出解釋。


    宋詞放下手裏的兩套傭人服,彎下腰,扯開衣領,上麵道道吻痕,觸目驚心。


    “單先生,你記憶不會這樣差吧,這可都是你的傑作。”她停了停,聳聳肩,指著單璽身體:“作為迴應,我當然不會示弱。”


    單璽直起上半身,晃了晃腦袋,昨晚的零散畫麵浮現腦海。


    宋詞遲疑,漸漸斂起臉上的笑意,試探性地問:“你不會什麽都記不得吧?”


    單璽沒說話。


    半晌,宋詞氣憤摔了手裏的衣服,轉身離開。才踏出一步,細腰被人摟住,倏地往床上絆倒。


    他眯著眼,眸中笑意盎然,“我確實記不太清了。”


    宋詞捶他。


    單璽捏住她的粉拳,“正好我有起床氣,趁這個機會,你重新演示一遍昨晚的情況。”


    宋詞剛要反駁,轉瞬被堵住嘴。


    ——


    長方形餐桌上。


    單朝陽翻了翻白眼,看著餐桌旁剛剛入座的兩人,對昨晚的情況一目了然,歎道:“不要刺激我這個老人家好嗎,聽沒聽過那句話——愛護單身狗,人人有責。”


    經過一天的相處,宋詞不再那麽拘束,加上單朝陽為人和善,她很快就鬆下防備:“單叔叔,你喜歡什麽樣的,迴頭我給你介紹。”


    單朝陽:“我喜歡你這樣的。”


    “哐當”一聲,高腳杯重重摔到桌上,單璽眼神鋒利看了過去。單朝陽攤開手,“好啦,開個玩笑。”


    說完,他雙手撐下巴,竟然認真思考起來。


    “我喜歡的人,頭發要是微卷的棕發,笑起來有梨渦,眼睛烏黑透亮,睫毛又長又濃,皮膚要白,身形瘦高,但最好比我矮一個頭,這樣擁抱的時候才能全部攬進懷裏。”


    宋詞認真記下,旁邊單璽打斷她:“像他這樣挑剔的老男人,注定孤獨終老。別費心了,免得自取其辱。”


    單朝陽嘿嘿地笑,像是默認單璽的毒舌。


    廳前傭人提著行李箱,“沈小姐辦完事迴來了。”


    沈潔風風火火走進來,宋詞抬頭,看著沈潔,忽然想起什麽,脫口而出:“單叔叔,你說的理想型,和沈小姐很像?”


    眾人愣住。


    單朝陽尷尬笑了笑:“像她這種乳臭未幹的丫頭,怎能入得我的法眼?快吃早餐,不然都涼了。”


    宋詞自覺說錯話,低頭猛啃三明治。


    沈潔趕迴來,為的就是盯住宋詞。這才剛進屋,莫名其妙就被帶進話題中心,雖然單朝陽有心結束這個話題,但她仍舊問了句:“什麽理想型,你們在說什麽?”


    單璽自然不會解說,遞了杯牛奶到宋詞手邊,自顧自地吃早餐。


    沈潔看著的目光是單璽,最後迴應她的卻是單朝陽。他一五一十地將剛才的話解釋一遍。


    聽完後沈潔“哦”一聲,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說:“要我真是單叔叔的理想型,倒也不錯,畢竟叔侄親戚,審美也不會相差很多。”


    宋詞瞥了眼單朝陽,見他臉色不善,雖然隻一瞬的功夫,但也足夠看得清清楚楚。


    早餐後,單朝陽提議打紙牌,點名不許單璽參加。


    宋詞好奇:“單叔叔為什麽不讓你加入?”


    單璽走到她旁邊坐好,手裏捧著一杯熱牛奶,攤開一本厚厚的經濟論學,頭也不迴:“因為他每次輸給我。”


    他們用馬卡龍餅幹代替籌碼。單朝陽和沈潔配合得好,每次都坑宋詞,眼見宋詞桌前的馬卡龍越來越少,最後隻剩下一個嫩綠色的。


    旁邊單璽實在看不過去,合上書,指著桌上的牌說:“洗牌,再來。”


    半個小時之後,宋詞麵前的馬卡龍滿滿疊起,堆成一座小山。她心滿意足地開吃,對麵沈潔和單朝陽輸得精光,連餅幹渣都沒留下。


    單朝陽:“不算,你犯規,說好不許參加的!”


    單璽站起身,“我沒參加,我隻是給出指導性意見。”他拉起宋詞,往樓上帶:“好了,我要準備去睡迴籠覺,別打擾我。”


    宋詞啃著馬卡龍,屁顛屁顛跟在他身後,悄悄問:“單叔叔是不是對沈潔有意思啊?”


    單璽大手一撈,將她提進房間,“八卦。”


    ——


    四天的治療很快結束,除了第一天宋詞偷偷摸摸之外,餘下的三天,征得單璽的同意後,她大大方方地踏進密室,陪他一起治療。


    愛人之間,將彼此最脆弱扭曲的一麵展示出來,才算是真正包容了彼此。


    臨走前,單朝陽與宋詞互換聯係方式,念叨:“你記得給我介紹對象啊。”


    上飛機時,單璽接了個電話,又返迴去叫住單朝陽。兩人說了許久,最終單璽的神情明顯一鬆。


    宋詞離得遠,隻略微聽見單朝陽拍著單璽的肩說了些“放心”“不用慌張”之類的話。


    她垂下頭琢磨,想不出他究竟會為什麽事慌張。


    想了許久,索性拋開念頭。機翼哄哄作響,亦如來時的旅途,沿途景色秀麗宏偉,風聲唿唿追趕。


    來時她是滿心焦慮的少女,去時她是身披盔甲的戰士,惟願從今以後,與他並肩而行,不做軟肋,不負初心,相親相愛,長長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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