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半響後,呂芳終究沒忍住,欲言又止的看著嘉靖。


    從這些天主子表現出的一些情況來看,莫不是,真的成了?


    一絲激動從他心裏想要蔓延,卻又被死死壓了下來,不敢隨便亂猜。


    “何事啊?”


    嘉靖帶著玩味的語氣說道,繼續坐在龍椅上頭也不迴,自然也讓呂芳瞧不見,他臉上那挪喻神色。


    呂芳咬了咬牙,最後心裏一歎,彎著腰說道,


    “最近彈劾張居正的折子越來越多,內閣有些壓不住,送了些過來。”


    “徐閣老也上呈一份奏折,還請主子過目。”


    他終究還是沒敢多問,低頭將一份折子遞了過來,讓主子來看,來決斷。


    別忘了,呂芳不僅是司禮監掌印大太監,也是平衡朝堂勢力的“內相”。


    嘉靖接過折子卻未翻看,隻是瞧了一眼上麵優美的字體,評價了一句,


    “徐階這字,愈發老練了。”


    “早年間還帶有些許文人風骨,現在卻滿是富貴堂皇。”


    清流黨的一個清字,主要體現在名聲上。


    他的這個評價,就差指明徐階這個內閣次輔的本相了,反正這裏也沒有外人。


    呂芳聽後臉色不變,繼續彎著腰說道,


    “那些言官主要是嚴世蕃在背後指使,嚴閣老似乎並不知情。”


    這不是在為嚴嵩開脫,而是在闡述一個事實——今年八十有一的嚴嵩,已經越來越無法掌控嚴黨的官員了。


    擅自調用言官彈劾清流這種事,嚴嵩都已經老到無法控製,否則以這老而成精的人能力,手段根本不會如此下乘。


    “嚴世蕃啊,朕的錢袋子,能力是有,可惜腦子總是拎不清啊。”


    “算了,留中不發吧,也算提個醒。”


    嘉靖捏著手裏的折子笑了一聲,將它丟迴了呂芳的懷裏。


    “主子,這樣嚴世蕃怕是還會鬧,張居正去浙江那邊,屬實嚇到了不少人。”


    呂芳有些為難的拿著折子,忍不住開口提醒道。


    嚴世蕃鼓動言官彈劾張居正,無非就一個意思——改稻為桑這件事,嚴黨也想要明麵上插一手。


    彈劾張居正隻是表態,內在意思是向皇上懇求一個機會。


    嚴世蕃自認為勞苦功高,為皇上辦事多年,難不成這點要求都不肯給嗎?


    他一邊扯出皇上這張大旗壓製清流,一邊暗戳戳的表態,想要一個機會。


    考慮到他作為錢袋子的作用,換做原身,恐怕真的隻能捏著鼻子點頭,不想落得一個刻薄寡恩的名聲。


    奈何此嘉靖,非彼嘉靖。


    他隻覺得吵鬧,甚至對嚴世蕃的打算嗤之以鼻。


    “無非是想把所有人都拖下水罷了,他是篤定朕會法不責眾,想借此機會把浙江那邊的蓋子全部掀開。”


    “然後,一筆勾銷。”


    嘉靖直接點破了嚴世蕃的打算,笑的有些諷刺,凡人之間的勾心鬥角,也就如此了。


    “主子慧眼如炬。”


    呂芳連忙彎下腰稱讚道,隨後依舊不敢抬頭,繼續勸說道,


    “隻怕嚴世蕃不肯罷休,嚴嵩又躲在家裏不管事,讓主子為難啊。”


    嚴世蕃想把所有人拉下水的操作,誰也不會答應,卻又無可奈何。


    他讓言官們上奏疏彈劾張居正,不過是留個扣子,等待日後使用。


    嚴世蕃自認為猜到了皇上的意思,張居正作為清流黨推出的代表,去浙江改稻為桑,勢必不會輕易替代或者罷黜。


    但是有了這件事,明麵上張居正身上就多了一層灰,一個辦事不力的評價,總要給的。


    想必要不了多久,浙江那邊就會送來更多的奏疏,來對張居正各種攀咬。


    這些攀咬的官員,就是嚴世蕃交出的名單,得交給英明的陛下處理決斷。


    當然,現在還不到時候。


    張居正被這麽多浙江官員聯名彈劾,那是泥巴落進褲子裏,不是也是了。


    接下來朝廷必須有所反應,一個字,查。


    他是清流黨派的人,就算皇上再心大,也不會再派他們自己人去查自己人。


    滿朝文武,除了清流就是嚴黨,嚴世蕃等待的機會,就要來了。


    一旦明麵上嚴黨的人去了浙江,那裏可就不是一個滾一身灰的張居正,能夠說的算。


    更何況,他那個情況,即便開口解釋,也可以隨便反駁。


    等到那時,清流黨派與嚴黨都被浙江這個大漩渦給攪進去了,誰也別想脫身。


    到了這一步,嚴世蕃便可以正式坐在幕後,對浙江的事情進行各種操作了。


    甚至替罪羊,他都替皇上準備好了,那批官員是忠是奸,就看皇上的意思。


    “他哪是在為難朕,怕是巴不得朕出麵呢。”


    嘉靖似笑非笑的說了一句,屈指一算便將嚴世蕃的種種心思,給算了一個明白。


    不得不說,這是一步非常好的旗。


    法不責眾可不是說說,浙江的蓋子一旦掀開,牽扯的是滿朝文武百官,他總不能都處理了吧?


    嚴世蕃的種種打算,無非是棄車保帥,順帶將這個後顧之憂,想辦法一筆勾銷罷了。


    所以在內閣送來一部分言官的折子後,徐階顧不得對嚴嵩的尊敬,立刻上呈了一份奏疏,希望能在此周旋一二。


    他也萬萬沒想到,嚴世蕃如此果斷狠辣,要把所有人都拖下水,來個浴火重生之策。


    “主子陛下,那張居正?”


    眼看著嚴世蕃對清流黨步步緊逼,呂芳也明白事情的麻煩處了,隻能躬身請示。


    嚴世蕃連清流黨的臉都打的啪啪響,還想拉所有人下水,司禮監自然也不會例外。


    別忘了,浙江還有一個江南織造局,隸屬於司禮監名下,總不能指望他放過吧?


    這是一個嚴世蕃設下的死局,除非能找到證據證明,馬上準備動手的浙江官員們,都是受嚴世蕃指使。


    否則天高皇帝遠,任誰坐在這張龍椅上,麵對這種事,都要心裏犯嘀咕兩句,不敢賭清流會好好查自己人這件事。


    嚴黨或許會下黑手,但是清流們一定會護住張居正,前者再胡說八道,起碼也會拿出確實的證據與情報。


    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嚴世蕃並不知道他頭上的皇帝,內芯已經換了一個。


    嘉靖隻要屈指一算,便能洞悉大明疆土的所有事情。


    如何破局,也是一句話的事情。


    “這件事,你得出麵。”


    嘉靖隨意吩咐道,卻讓呂芳瞬間變了臉色,卻又不敢反對,隻能安靜的彎著腰在旁邊。


    嚴世蕃布下這個死局,無非是仗著楊金水這個司禮監在浙江的代表,被調走去跟胡宗憲剿匪去了。


    他到底不敢真的把皇上也一起牽扯進來,也不敢在得罪清流黨的同時,再迴頭扇司禮監一巴掌。


    所以唯一的破局方,就是代表皇帝本人的司禮監。


    不過他也留了後手,那些準備攀咬張居正的浙江官員們,就是最好的替罪羊,也是棄車保帥中的車。


    司禮監可以查,查出張居正他們一身正氣,嚴黨的人貪汙腐敗。


    但是他們敢把這個結果呈現給皇上看嗎?


    上位者一旦起了疑心,真相的說服力,就遠遠不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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