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伍德在輝石鎮已經生活了一周。


    這一周裏麵,他觀察了很多,對於這個被聯邦稱之為“北地希望”的小鎮有了相當多的了解,對於其施政的思路和各種關鍵的技術,也有了一些了解。


    以一個間諜的工作來說,他完成得很好。


    但他卻沒有任何的驕傲或者得意,反而充滿了深深的擔憂。


    輝石鎮之所以能夠在短短的不到三年裏麵從一個破落到快要廢棄的邊陲小鎮,發展成一處世外桃源的呢?


    在他看來,關鍵不外乎兩點。


    第一是開源,第二是節流。


    開源,就是積極地為鎮子尋找收入來源。這裏最關鍵的兩個收入來源分別是地下農場的負能量精粹提煉,以及村外好幾片藥草田。前者可以生產出中低檔次的魔法材料,並且通過他還沒能接觸到的手法,轉化成多種有價值的資源,在國際魔法材料市場上頗受歡迎;後者則是重要的民生消費品,雖然價格不算貴,但市場對它們的需求簡直無窮無盡,完全不愁銷路。


    有了這兩個關鍵收入,才能支撐鎮子裏麵的各種政策。比方說“美化居住環境”——他從沒想過區區一個小鎮,也會把環境看得如此重要。鎮子的宣傳欄上有厲害的畫師將鎮子幾年來的景象分別繪製的畫卷,用魔法強化過的畫卷堅韌異常,可以隨便翻看,讓人們迴顧這座小鎮的發展曆史。


    從畫卷上看,當年菲雷克斯鎮長初來乍到的時候,輝石鎮其實破落到了極點,地麵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的碎石,餓殍和糞便隨處可見,被嚴寒凍得跟石頭一樣,一間間民房破落不堪,簡直像是被風一吹就要倒塌似的。


    但僅僅三個月後,春天來臨的時候,鎮子裏麵的房子已經被修繕好了,大大小小的木屋猶如一件件滿是補丁卻修補完好的衣服,更能看到屋子下麵的火炕在冒出少許青煙,想來住在裏麵一定很暖和,完全不怕寒冷。


    到那年秋天的時候,鎮子的道路已經修補好了,和現在差不多,基礎是一塊塊碎石,然後用碾碎的石粉倒入碎石的間隙裏麵,再一邊澆水一邊夯打結實。最後得到的就是雖然比完整的條石稍稍遜色,卻已經足夠平坦舒服的路麵。


    而且,鎮子中央的廣場上,也多了不少裝飾和慶祝的東西,更有幾個村民穿著明顯新製的衣服,正在高高興興地布置慶典會場。


    第二年春天的時候,鎮子上的不少屋子開始翻修。雖然經過修補的舊屋還能夠使用,但其中一些或者時間太長,或者本身質量就不行,於是村民們將破舊的屋子推倒,屋子的主人則暫時住進了鎮長的辦公室。圖畫上一個個已經變得健壯和精神抖擻的人們絲毫不畏懼嚴寒,井然有序地工作著。鎮長辦公室的門口,一個老人正微笑著看著工地,旁邊兩個婦女則在用很大的鍋準備飯菜,那熱火朝天的景象,縱然隻是在畫卷裏麵看到,也讓伍德感動不已。


    第二年秋天的慶典相當宏大,畫卷描繪的是晚上的景象,雖然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但鎮子中心的廣場上滿是歡慶的人群。幾個年輕的施法者讓居民們稍稍離遠一點,然後朝著天空施展法術,充當煙火。法術爆炸的光芒點綴著夜空。篝火映著人們歡笑的臉龐,臉上滿是幸福和歡樂,充滿了對未來的期許。


    伍德注意到,這幅圖上的鎮子已經有了不少綠色的植物,想來驅逐負能量侵蝕的工作,應該就是在這段時間完成的。


    最後一副畫卷,是前不久剛剛完成的。鎮子舉行了一個小小的儀式,為幾位老人慶祝他們的生日。那些在別處應該一臉頹唐生無可戀的潦倒老人們,笑得臉上的皺紋都好像是開了花一般。廣場周圍,道路兩旁,多出了不少樹木。翠綠的樹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簡直好像是一顆顆珍貴的綠寶石。


    這副畫卷旁邊還附了另外一張鎮子的鳥瞰圖,可以看出鎮子已經有了漂亮的圍牆、菜地、藥田,隻有出產負能量精粹的工地那邊一片空白,畫師在它的位置畫了個笑臉,寫著“這是秘密”的字樣。


    對照這五張畫卷,伍德很是感慨。


    他看得出來,這個鎮子的收入的確是不低。但更重要的,關鍵還在於鎮長願意花錢。


    高收入的地區難道少嗎?一點也不少。光是在聯邦,有著多個穩定產業的鎮子就比比皆是,他敢打賭,其中不少鎮子的收入絕對不在輝石鎮之下。


    但那些鎮子卻跟輝石鎮完全不能比,統治鎮子的領主,以及把持各個收入項目的有權有勢的大人物們,無不挖空心思地撈錢,但想要他們出錢改善鎮子的條件和民生,那就萬萬不能。所以盡管收入水平可能是一個檔次的,但鎮子的情況卻截然不同。


    而這,就是伍德總結的第二條原因。


    節流。


    對於一塊領地來說,收入再高,如果被統治者完全搜刮去了,隻是偶爾從手指縫裏麵漏那麽一點點出來,那再高的收入也毫無意義。


    輝石鎮之所以能夠發展起來,鎮長菲雷克斯幾乎完全不在乎收入,是問題的關鍵之一。


    這位美麗的女法師幾乎把鎮子的所有收入都拿出來重新投入了鎮子的建設,而屬於她自己的產業——比方說那間魔法學校——則完全是用她自己的錢建造的,沒有動用哪怕一個銅板的公款。


    “公款”是輝石鎮居民們在酒館裏麵閑談時候常常說到的一個詞,來源就是鎮長本人。她曾經不止一次說過,自己是鎮子的領導者,卻並不是所有者。這座鎮子,是屬於全體大家的。


    這樣的話讓伍德隱約有些耳熟,他仔細迴憶了很長時間,最後終於想起來,那是聯邦的創立者蘭佩魯斯大師當年曾經說過的話語。


    “在過去的歲月裏麵,我見到了許許多多殘酷的、毫無人情味的統治者。作為一個法師,作為一個見證了曆史的人,我不認為這樣的做法是正確的。所以我要建立一個人們自己來統治,統治者僅僅旁觀的國家。在這個國家裏麵,強大的施法者是一座座城鎮村莊的守護者,但他們並不占有這些土地和土地上的各種產業,我們不是領主。”


    “我以為這樣的做法是很好的,施法者們忙於研究,不會有什麽時間浪費在搜刮人民的財富或者放縱自己的欲望肆虐方麵。相信久而久之,這片位於大陸最南端的高原,一定能夠成為整個大陸的人民所向往的樂土!”


    從那時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上千年。然而聯邦並沒有能夠成為平民的樂土,隻是成為了施法者們的聖地而已。


    想起當年在書上看到那段話時候的心情,再對照這段時間的所見所聞,原本能夠說睡就睡說醒就醒的伍德失眠了。


    他思考了很久,卻覺得一無所得。


    他知道聯邦的情況不對,也知道輝石鎮的做法才是正確的,但是——無論理性還是直覺都告訴他,輝石鎮的做法,是沒辦法普及的。


    聯邦的高層的確是有見識的,他們注意到了輝石鎮的情況,派出他這個王牌間諜來了解這裏的詳細情況。以求對於聯邦的執政帶來幫助,推動聯邦進步。


    但是……這裏的那些經驗,真的能夠幫得上聯邦的忙嗎?


    他很懷疑。


    為了隱瞞身份,他不惜讓被召喚的魔女將自己已經接近高階遊俠的實力幾乎完全吸幹,變成一個僅僅隻能稱得上身手矯健的普通人。為了騙過偵測法術,聯邦一位已經找到傳奇之路的高階法師出麵,主持了一整套瞞天過海的方案,確保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話”。


    這一切的一切,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可是,真的能得到迴報嗎?


    他很擔心。


    帶著這些懷疑和擔心,他輾轉難眠,第二天工作的時候,都有些黑眼圈。


    “你可要小心啊!”在木匠作坊裏麵,負責監督管理的老工頭看他疲倦的模樣,擔心地問,“身體不舒服嗎?不舒服的話要看醫生。去一趟魔法學校吧,那邊有懂得草藥學的醫生,或者去一趟神殿也行……”


    伍德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沒事才怪啊!你看看你,眼神都有些飄了!”老工頭很不滿意地拍著他的肩膀,結果這麽一來,他手上稍稍一滑,鋒利的木匠工具在腿上蹭了一下,頓時就劃拉出了一個傷口,鮮血直流。


    老工頭嚇了一跳,立刻衝到作坊門口的大櫃子那裏,從裏麵抱出了一個畫著白底紅十字的木箱,打開木箱,裏麵有著好幾種常用的藥物,都是已經炮製好的了,一包一包用不同顏色的油紙包著,還有幹淨的繃帶,用處一目了然。


    老工頭顯然接受過專門的訓練,給他敷藥和包紮的動作異常麻利。而木工們也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紛紛過來幫忙。等他的傷口初步處置完畢後,大家搬來放在櫃子旁邊的擔架,強迫他躺上去,然後抬著他急急忙忙來到了神殿。


    神殿的牧師詢問了情況,然後先給他服用了能夠治療身體、補充血肉損耗的藥物,再拆開傷口,仔細檢查之後,確定沒有木片鐵屑之類殘留,於是用聖水洗淨傷口,再為他施展了低級的治療法術,讓傷口稍稍恢複,不再那樣流血。最後重新上藥,包紮了起來,讓他好好修養。


    “不能完全治好嗎?”伍德納悶地問。


    “一般的治療法術其實是在透支你的生命力,高級的我不會用。”牧師笑著說,“治療到這個程度就足夠了,剩下的可以自己慢慢恢複。”


    “但是這樣影響我工作啊……”


    這話說出來,牧師和工友們都笑了。


    “放心吧!你這是工傷,不僅一切醫療費用都由鎮子負擔,在傷勢恢複之前,工資還是照發的。”


    說完,大家把他重新搬迴擔架上,抬著他送迴了家。


    而神殿裏麵,牧師微微一笑,動手收拾血汙。


    他將沾染了鮮血的繃帶和廢棄的藥物收拾好,又用淨水衝洗地麵,做完一切之後本想休息,卻突然愣住了。


    (不對啊!為什麽那個木匠的傷口……恢複得比一般人慢很多?治療法術對他的效果,怎麽會那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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