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克司鐸悲喜交集,陷入人生的大問題之中。


    他頭一次得到如此明確的迴應,就好像被拋棄的孩童找到了爹娘,內心中的激動和愉悅無法言表。他甚至因此想加入苦修會,以此親近聖者閣下,取悅聖者閣下。


    然而,聖者閣下的迴應也讓他無福受用。


    每次使用【驅除疾病】之後,獲得的知識就會完全忘記。等下一次禱告,再次獲得這個神術的時候,又得承受一次宛如錘擊的知識灌輸。對庫克司鐸而言,昏迷成了日常功課,痛苦程度遠超各種苦修法。


    生理上的痛苦也就算了,心理上的痛苦更折磨人。


    拉瑟福德·庫克司鐸以如此巨大的痛苦獲得了這些知識,卻無法將知識用於治療。他施放出來的【驅除疾病】,就跟西域醫院的那些醫生一樣——


    隨緣起效!


    鄭毅簡直都接受不了。自己給予的技能,附帶私塾教育讀本,遠超這個宇宙的知識,居然有臉來個隨緣起效!


    這樣神官要來何用!


    鄭毅留守黑石堡,看著拉瑟福德的拙劣技能,由衷鬧心。好在格林·布蘭奇修女的學習能力不錯,專注度頗高,無論是換藥還是引流,麵對創口的各種變化都沒有太大的反應。


    在沒有病人的時候,格林·布蘭奇就拿著一截行屍的肚腸或是手臂,練習縫針。因為多年的針線活基礎,她很快就掌握了三種常用縫合術,能夠應對大部分的創口。


    鄭毅覺得這姑娘絲毫不做作不矯情,可以進行下一步鍛煉了。


    艾麗和康斯坦絲守在軍營地窖之外,並不知道聖者閣下和格林·布蘭奇姐妹在下麵做什麽。不過之前有探險者抬進去一具失去腦袋的行屍,以及一具村民的屍體,估計下麵的任務不會令人愉快。


    每個羅格都不怵行屍,但是要貼近這些行屍,就有些令人不悅了。


    格林·布蘭奇剛開始的時候也很不適應。聖者閣下讓她剖開行屍的胸腹,剪斷肋骨,分辨裏麵渣渣糊糊的內髒……讓她不得不用極大的毅力才忍住嘔吐。


    “你覺得它的內髒正常麽?”鄭毅問道。


    “當然不,閣下。”格林·布蘭奇束手站在一旁,很高興不用再把臉湊在打開的腹腔上方。


    “那麽你覺得正常的內髒應該是怎樣的呢?”鄭毅問道。


    格林·布蘭奇答不上來。她在修院的時候幫過廚,見過雞的內髒。常識上她知道人有心肺胃肝腎,但是它們到底長什麽樣,長在什麽位置,卻是茫然無知。醫學在教會內部也是秘傳,並不是每個修士都有機會學習。


    而且格林·布蘭奇也很懷疑別的醫生是否會做這種訓練。


    鄭毅道:“現在,我們將感謝一位特殊的老師。”他示意格林·布蘭奇掀開另一張床上的裹屍布,裏麵是一具新近逝世的農民的遺體。


    格林·布蘭奇顫抖著解開裹屍布,看著那張仿佛隨時都會睜開眼睛的臉,驚恐地對聖者閣下道:


    “我們難道也要剖開他!”


    鄭毅盯著格林·布蘭奇:“否則他為什麽要躺在這裏?”


    “這!”格林·布蘭奇睜大了眼睛:“可是閣下,這太褻瀆了!”


    鄭毅道:“我不知道你們對‘褻瀆’的定義,但是如果你征詢我的意見,我必須要說:如果遺體捐獻人明確表示願意,並且簽署確認書;同時我們感激他,視他為我們的老師。那麽就不是褻瀆。反之,缺乏這兩個條件之一,你說那是褻瀆,是邪惡,是禽獸……我都不反對。”


    鄭毅說著給格林看了一張書麵說明,裏麵明確表示逝者願意在死後將自己的身體捐獻給目盲修女會,幫助修女認識人體,從而去幫助更多活著的人。並且修會保證他的靈魂將得到永恆的寧靜,不會因為遺體的問題受到打擾。


    這裏麵並沒有說明捐獻人知道自己的身體會被剖開。


    格林·布蘭奇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


    鄭毅並不催促格林,溫和道:


    “破壞同類的遺體這對我們來說是個禁忌,但為了更多活著的人,我們不得不做這種事。想想看,如果有位羅格姐妹,她被骷髏兵捅了一刀,你怎麽救她?”


    鄭毅說著,用手在自己的肝區比劃了一個傷口:


    “就是這裏,這是什麽位置?裏麵有髒器?這種髒器是軟的麽?會發脆麽?我們該用什麽線將傷口縫起來?或者說,你寧可看著她死去?”


    格林·布蘭奇的嘴唇翕張,喉嚨就像是被卡住了一樣。


    “請你考慮清楚,格林·布蘭奇姐妹,因為當我們死後,我希望也有人將我們剖開,從我們身上獲得知識,去拯救更多的人。”鄭毅剛進醫院就簽署了遺體捐獻書,不過現在看起來餘暉隻能照耀其他世界的人民了。


    格林·布蘭奇姐妹雙手發抖,終於拿起了解剖刀:


    “您說的對。我感謝這位先生的偉大貢獻,並且願意在我死後,由後繼者剖開我的身體。”


    鄭毅對這個姑娘的堅韌已經頗有體會。她本想成為一名羅格,卻始終未能覺醒戰士靈體,也就是這個世界的通行說法:不能入門。即便如此,她在進行訓練的時候也沒有懈怠。


    如果格林·布蘭奇能夠邁過解剖這道關卡,願意在醫學領域發展,他就會為她注射醫生序列基因改造劑。作為一名苦修會的修女,格林·布蘭奇並不會結婚生子,所以她的基因改變不影響人類基因池,可以說沒什麽危害性。


    當然,最好還是能夠自己覺醒,符合世界規則總有福利。


    格林·布蘭奇一旦下了第一刀,後麵的速度也就快了。鄭毅甚至可以指導她尋找逝者的死因,這對新手來說有些超綱。


    沙漠世界的醫生能夠接受解剖,但是不理解解剖的醫學意義,他們更喜歡用3d影像快捷、幹淨、沒有異味地了解人體。這個世界卻是不能接受解剖這個行為,實在讓鄭毅感覺心累。


    結束第一堂解剖課後,鄭毅讓格林·布蘭奇將屍體縫合好,重新裹好。會有賺積分的探險者幫助他下葬,而且還能得到庫克司鐸主持葬禮。


    格林·布蘭奇下課之後,抿唇不語,徑直返迴宿舍,跪在床前交叉十指開始禱告。然而直到晚飯鍾聲響起,格林才想起來:自己禱告的對象正是讓她解剖屍體的聖者,是否會引起聖者的反感?


    鄭毅並沒有養成時不時迴灰霧之上聆聽禱告的習慣。


    不過就算他聽到了也不會介意。


    因為格林身體中開始閃爍金色的靈魂之光,說明她已經走在覺醒“醫生”的途徑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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