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西沉,暮色四合,西安城外的官道上,黃土揚塵,一輛騾車走得不緊不慢,騾車上幾個袒胸歪帽的年輕人。


    若是有常在西安街上走動的人,一眼就能認出,他們幾個是西安城裏有名的潑皮。


    天色漸漸黑下來,騾車在一座破廟前緩緩停下,一個潑皮把一直坐在身下的大麻袋拽了出來,幾個人一起用力,從騾車上把麻袋扔了下來。


    麻袋被扔到破廟門前,潑皮們看看天色,天色不早了,城門要關了,他們趕不迴去了。


    “城裏有什麽好玩的啊,今天咱們有錢了,去哪兒不成啊。”


    “我知道一個好所在,再走十裏就到了,那裏的姐兒做的都是過路行商的人意,雖說不會詩啊畫啊的,可是個個又鮮又辣。”


    “那還磨蹭個啥,快走啊,今天老子們有錢,叫上幾個姐兒,好好享受享受!”


    騾車隨著潑皮們的嬉笑聲漸漸遠去,被扔在破廟門前的麻袋蠕動起來,原來裏麵裝著的是一個人。


    束口的繩子係得不牢固,麻袋裏的人動作越來越大,終於,一個發髻從麻袋裏露了出來。


    夏日天長,這會兒還沒有全黑下來,一清道人從麻袋裏爬出來,看到眼前是座破廟,他長長地抒出一口氣。


    就在今天之前,一清道人打死也沒有想到,他會在王府別院裏被人打了悶棍。


    為了圖清靜,當年他選了別院裏最僻靜的院子,院子外麵是條刺槐夾道,把他的院落與別處隔開,他和朗月全都愛靜,別院裏的人也都知道,因此,除了他們師徒和打掃的仆婦,那條刺槐夾道幾乎沒人過來。


    今天他收到一封信,說是有了朗月的消息,送信的人就在別院門口,他心裏狐疑,明知來送信的就是一個跑腿的,可還是想要當麵問問。


    他急急出門,刺槐夾道也如往日一般安靜,他走著走著,腦袋忽然挨了一記,便人事不知,醒來的時候已經被裝在麻袋裏了。


    他能聽到車輪輾在路上的聲音,他也能從那些人的說笑聲裏判斷出這是一夥潑皮,隻是他不知道這些潑皮如何能把他從王府別院裏弄出來的。


    他剛剛開口唿救,一個潑皮便坐到了他身上,那潑皮坐在上麵還不老實,屁(股)一上一下,他這條老命差點就交待在那家夥的屁(股)下麵。


    從他們的調笑聲裏,一清道人猜到他們是收錢辦事,有人給了銀子,他們便把人綁過來。


    一清道人正在嘀咕著這些人要把他帶到哪裏去,就被從騾車上扔下來了。


    一清道人全身骨頭都要散架了,他費了好大力氣才從麻袋裏爬出來,也不知是被屁(股)壓的,還是從騾車裏扔下來時摔的,他頭暈目眩,好在他心裏還很清醒,這裏是官道,官道通往西安城,這會兒城門就要關了,官道上已經看不到進城的車馬,以他現在的狀態,隻憑一雙腿是走不迴去的。


    雖然有幾分懼意,可是一清道人還是搖搖晃晃地走進了破廟。


    這下也好,王爺讓他今夜就跟著募兵的武官啟程去秦嶺,他正愁想不出辦法,現在他遇險,明天迴王府說明情況,王爺不是冷情之人,會讓他休整一兩日再動身的。


    有這一兩日的時間就足夠了。


    想到這裏,一清道人甚至開始考慮明天迴去時要不要在自己身上弄出幾處小傷......


    破廟的廟頂裂開一個大縫子,借著微弱的光線,還能看到地上大殿裏還扔著豁口的飯碗,冷硬的饃饃,這座破廟顯然常有乞丐流民借宿。


    一清道人好潔,他嫌棄地四下觀望,想找處幹淨的地方住一夜。


    忽然,他發現破舊剝落的牆壁前,似乎躺著一個人。


    一清道人嚇了一跳,本能地想要往外跑,可是他的兩條腿卻像是生了根,牢牢地佇在地上。


    那是一個孩子,半大孩子,至少不是成年人。


    天色黯淡,他看得不甚清楚,但是感覺那個孩子身上的衣裳像是道袍。


    一清道人的心砰砰直跳,從早上在王府裏被秦王訓斥,到後來在家門口被打了悶棍,再到潑皮把他扔到這裏,短短一天,大起大落,兇險頻生,一清道人提心吊膽,心理已經到了最脆弱的邊緣。


    此時此刻,那個穿著道袍的孩子,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朗月。


    “朗月!”一清道人衝口而出,他忘記了身體的疼痛,一個箭步衝向牆邊那具小小的身體。


    待到離得近了,一清道人終於看清,那孩子是臉朝地趴在地上的,小小的發髻、青布的道袍,單薄的肩膀、稚弱的身材,這是朗月,這真的是朗月!


    隻是朗月一動不動,他像是沒有聽到熟悉的唿喚,他的身體以一個極不舒服的姿勢趴著,這是被人扔過來形成的姿勢。


    正常的人是不會用這個姿勢趴著的,顯然,自從被人扔過來,直到現在,他都保持著一個姿勢沒有動。


    是什麽情況下才能讓人一動不動的,受傷?或者是......死了?


    “朗月啊,你怎麽了?是沈彤害的你,是不是,你說話啊你別死......”


    一清道人一把抱起伏在地上的朗月,朗月的身體終於翻了過來。


    昏暗的暮色中,隻能看到那孩子雪白的小臉、緊閉的眼睛。


    忽然,一清道人手上一顫,一把拋開手中的朗月!


    那不是朗月,那隻是一個和朗月差不多的孩子!


    可是已經晚了,那個被他拋開的孩子忽然睜開了眼睛,手上銀光一閃,一把雪亮的短刀便抵在了一清道人的胸口!


    “你......你是誰?”一清道人顫聲說道,夜色中,那孩子的臉朦朦朧朧,這不是朗月,確實不是。


    “我是沈彤。”聲音清甜,帶著童音,也帶著冷意。


    一清道人的心沉了下去,就在方才,他說錯了一句話。


    “你應該早就知道是梅勝雪把朗月綁走的吧,可你為何卻又認為是我殺了朗月?”沈彤淡聲問道。


    一清道人從鼻子裏噴出一股濁氣,他閉上雙眼,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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