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針來到亓念念身邊之時還隻有七歲,當時的她臉頰上還有著日光曬傷留下的瘢痕,她就那樣跪在亓念念的麵前,滿臉天真:“小妹妹,你這麽好看,一定是郡主殿下吧?”


    當時的亓念念年歲尚小,不過五歲的女童便能通曉北狄律法,在貴女圈裏頭也闖下了不小的名聲,身上便也有了一股子傲氣。


    當她發現自己一時興起叫人從市集上買迴來的丫鬟看著她的眼神裏頭沒有半點兒恭敬隻有滿滿的好奇的時候,她便知曉這個丫鬟,她要定了。


    她亓念念從來不缺少伺候人的丫鬟,但是她需要一個願意無視一切和她平等交流的玩伴。


    所以她笑著瞥了一眼鬆針:“有件事兒我得說在前頭,別看我個子比你矮了那麽一點兒,真要比起年歲大小,你可未必排在我前頭。


    還有一件事兒我得告訴你,在這個府裏頭,姿色過人的不一定是郡主殿下,但是郡主殿下的姿色也不會輸於旁人就是。”


    鬆針那時還是個憨厚的小丫頭,沒有什麽心眼子,所以她聽完亓念念這話之後便犯了糊塗,隻好繼眨巴眨巴眼向亓念念求助:“那小妹妹你這麽好看,到底是不是郡主殿下?”


    “我的確是郡主。”亓念念看著小丫頭澄澈的雙眼,突然就失了逗弄人的心思。


    罷了,既然這丫頭是她一時興起叫府裏人買迴來的,她亓念念定然會想法子叫這丫頭知曉北狄律法,識得等級尊卑,給這丫頭一個錦繡前程。


    亓念念這般想著便給那個跪在她身前的小丫頭起了個名字叫鬆針。


    鬆針很憨,旁的小丫頭和她開玩笑弄得她出糗時她往往會不計較地勾唇一笑,一點都不把自己的形象放在心上,但就算是這樣,她在丫鬟中的人緣也並不是很好,因為鬆針太憨,還有亓念念最信任她。


    這世上隻要有人的地方都少不了捧高踩低,鬆針得了亓念念的看重便意味著其他丫鬟能得到主子看重的機會少了,這叫那些個隻有七八歲大小還不會壓抑自己情緒的丫鬟實在是忍不下這口氣啊,所以鬆針被丫鬟們各種擠兌。


    鬆針打迴來的洗臉水會叫人倒掉,她洗幹淨的衣服也總會莫名沾上塵土,可是鬆針發現這些事兒的時候,都隻是笑一笑什麽都沒說。


    當鬆針被欺負地一件幹淨衣裙都沒有的時候,亓念念怒了,她看著鬆針咬了牙:“鬆針,你就沒有脾氣麽?難道我不出麵為你做主你自己就立不起來麽?”


    鬆針紅了眼眶:“郡主,我也想以牙還牙,可是他們總說,他們伺候郡主的時候,我還不知道在哪兒呢,所以我每次想來想去,都咽下了這口氣,我的資曆是比不上她們的,誰讓他們都是家生子兒,老子娘都在府裏頭當差……


    我當場讓他們看臉色的確容易,但是這事兒過後,人家的爹娘自然要出來收拾我,到時候這事兒要是鬧大了,郡主也會丟麵子……”


    鬆針是亓念念一時興起帶迴府裏頭的人,她若是做了好事兒,那是本分,她若是做了壞事兒壞了府裏頭的規矩,亓念念作為她的引路人少不得要丟點兒麵子。


    鬆針就是不想讓自家主子丟麵子才會咬牙咽下了這些氣的。


    亓念念看著憨厚的小丫頭,又氣又笑:“他們是家生子兒,的確有老子娘作為靠山,可是鬆針,你也不是沒有靠山的人,你的靠山可是我,這府裏頭正經的主子!


    他們的爹娘就算是在府裏頭當了許多年差的老人了,這資曆還能拿來欺主不成?隻要你在他們第一次擠兌你的時候找到我這兒來,你也不會落到這般難堪的地步。”


    鬆濤囁嚅著唇兒欲言又止,終究是什麽都沒能說出口,大哭了一場。


    亓念念看著鬆針哭,什麽都沒說,隻是在鬆針哭完的時候遞給了她一張絲帕。


    鬆針接過手帕抹淨了自己臉上的眼淚之後,將手帕找個日子洗淨了,仔細收好,沒再還給亓念念。


    亓念念也沒向鬆針討要過那張帕子,一來,她身為郡主並不缺手帕這樣的物事兒,二來,便是她想讓鬆針明白,她是鬆針在這個府裏頭的靠山。


    就在院內羅漢鬆是鬆針落了幾載之後,亓念念將要及笄了,鬆針也已然成了她身邊的大丫鬟,在丫鬟裏頭頗有威信。


    隻是亓念念每每看著麵麵俱到什麽都會為自己安排好的大丫鬟,她都會有那麽一瞬間想起那個一臉天真的小丫頭。


    她給了鬆針她能給的所有東西,主子的信任,丫鬟的敬畏還有錦衣玉食。


    可是鬆針臉上的笑臉還是越來越少。


    亓念念不想讓本就惆悵的鬆針為自己的事兒煩惱,因此在做了前往東墨的決定之前,沒和鬆針通過氣兒。


    當鬆針得知亓念念要前往東墨的消息的時候,她傻了。


    “郡主,你為什麽要走?”


    “鬆針,那你告訴我,我為什麽不走?”


    “夫人在北狄。”


    “娘親還不用我照顧。”


    “可是……”鬆針看著亓念念的笑顏,終究還是沒能將心底的那句話說出口:可是,郡主你走了,我該怎麽辦?


    “沒什麽好可是的,我知道,你來我身邊這麽多年,已經習慣了這個院子,現在,我要去東墨了,這院子就交給你照料了,還有,要是我娘親來這兒小住的話,記著早膳的時候一定要給她備一碗銀耳蓮子羹。”


    郡主,你要走,為什麽不帶上我呢?


    鬆針欲言又止,她紅了眼眶終究是什麽也沒說。


    後來的日子裏,她年歲漸長,到了該說親的時候,心下欽慕起了有才華的公子哥兒。


    可是那個公子哥兒啊,覺得隻是個丫鬟的鬆針配不上她,他笑道:“你不過是個丫鬟罷了,也想嫁我為妻?若是你主子還在北狄的話說不準我還得賣她一個麵子,可是她都離開北狄多久了?你這丫鬟,心倒是不小!”


    鬆針滿腹委屈無人可訴,隻好整日把自己憋在小院裏頭做針線,就這麽著,蹉跎了幾載光陰,成了老姑娘。


    每當長夜漫漫寒氣入骨之時,她都會想起亓念念,然後淚流滿麵。


    她已經盡自己的努力做到最好了,可是郡主還是不要她了。


    既然這樣,那麽她也不要繼續站在郡主身後了。


    茫茫大雪之中,鬆針提著裙擺緩緩行著,當她看見一顆被雪壓彎的羅漢鬆的時候,突然笑開了。


    原來主子從來沒有走遠,是她在原地癡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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