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軒被孔昭尋到的時候,他正在拿錦帕擦拭那一杆伴著他在敵軍裏頭殺了不知多少次來迴的紅纓槍,槍尖上的朱紅已然被墨軒手上的錦帕拭去,但是紅纓槍槍尖的那一點寒光卻越發冷冽。


    墨軒本就是殺手出身,戒備心向來強的可怕,是以孔昭進入他營帳的那一刻,便被墨軒拿槍尖抵著咽喉。


    孔昭知道墨軒這是無意識的反擊,便無奈一笑:“是我,你還不快些收了槍?”


    墨軒勾了唇,似笑非笑,到底是把紅纓槍一收,不拿槍尖抵著孔昭咽喉了。


    他低頭隻管自己繼續擦槍,和孔昭敘話之時竟是連頭也不抬,隻是自喉間低聲逼出幾句話來:“你怎的來了?若不是我見機得快,收住了槍,你險些便要叫我紮個對穿。”


    孔昭冷哼一聲:“那也得你有本事才行!若是我與你生死相鬥,勝負還是兩說呢,你固然是那吃人的地方爬出來的,我卻也不是什麽善茬。”


    “行了,我也不和你鬥嘴,你來了有什麽事兒,就快些說,我這會兒心底正亂著呢,沒心思和你扯皮。”


    “太女殿下傳令,把東墨將士和西戎將士收攏在一起,一塊兒燒了。”


    孔昭這話一出,墨軒當即便抬起頭來,一臉錯愕地看著孔昭:“別人不知道太女殿下是怎麽迴事,難道我們兩個還不知道嗎?


    那丫頭的心也太大了些吧,就算她幫著寶丫頭壓住消息有功,可是這處理戰死將士屍身的事兒,也輪不到她做主!還是說,這號令是你假借那丫頭的意思傳出來的?


    不,你不會做出這種事兒,你小子雖說性子冷了些,心卻是熱的,做不出這種殺千刀的事兒來。”


    孔昭聽墨軒一臉錯愕的絮叨了一大堆,不由失笑:“你想到哪兒去了?這旨令確實是寶丫頭自個兒親自傳下來的,也隻有她能夠讓我叫一聲太女殿下,換了旁人,我又怎會甘心給她做臉?”


    墨軒一哂:“得,是我想岔了,不過你這話的意思是……”


    “沒錯,寶丫頭迴來了。”


    “所以這旨令也是沒得改了?”


    “沒得改了。我也知道你是定然要問為什麽的,那我便索性同你說了吧。


    你別看眼下秋風凜冽似要轉冬,但是邊疆最冷也就這個時候了,再過月餘,等天氣轉暖了,這麽多死屍堆在一處,你說會出什麽事兒?要知道這麽多屍身就算是埋土裏頭,沒個三年五載也是爛不幹淨的!”


    墨軒一怔,他順著孔昭的話往下一想,白玉般的臉龐上頓時多了層密密麻麻的細汗:“瘟疫……饑荒洪水為什麽老是伴隨著瘟疫,就是因為死的人太多了!若是我們善後的不到位,到時候開春,定然會有瘟疫!”


    “所以這些將士們都隻能一把火燒了,這是為了西戎,也是為了東墨。”


    “可要是下麵的人鬧起來怎麽辦?”


    “寶丫頭說了她會請來高僧為這些戰死的將士們超度,她還說,她會在邊疆立碑,在上麵鐫刻秋收之戰中戰死的戰士的姓名!”


    “嗬,她倒是想得周全,既是如此,那咱們隻管帶著手下的弟兄們把戰場上的屍體聚到一塊兒燒了便是。”


    “這事兒且不忙,慕白沒跟著寶丫頭一塊兒迴來,而軍醫在之前的那幾個月裏都累趴了,所以我們還得先迴城裏頭的醫館裏頭找大夫順帶買點兒艾草和醋。


    寶丫頭交代過的,燒了那些將士之後,咱們營帳裏頭都得噴過醋再熏點艾草。”


    “那咱們營帳裏頭的這味兒豈不是大的慌?”


    “不就是一些味兒麽?忍忍就過去了,總比瘟疫要好。”


    這理兒倒是沒錯。


    墨軒聞言一哂,收起了紅纓槍,將紅纓槍往兵器架上一擱,便跟著孔昭轉身出去了。


    墨軒和孔昭去找大夫的事兒並沒有瞞著定國公老爺子,他得知顧寶兒打算叫人把戰死的將士們的屍身全給燒了的時候還發怒過一陣子,但他一聽墨軒和孔昭說起艾草等物事兒便明白了其中厲害,當下便連聲催促墨軒和孔昭進城,整的兩個少年好不尷尬。


    他們兩人手上沾的血不少了,毀屍滅跡的活兒也不是第一次幹了,但是他們還是第一次被人催著準備毀屍滅跡的物事兒,是以這心裏怎麽都有點不是滋味兒。


    定國公哪有心思去考慮兩人心裏怎麽想的,他把兩人趕出營帳之後便往顧寶兒那兒去了,他老人家已然幾個月沒見著自家小姑娘了,這心裏頭自然想念的緊。


    孔昭和墨軒見狀還能怎麽辦?他們隻能苦笑一聲帶著幾個親近點的將士便往邊城去。


    就算他們不招老人家待見,可是該他們做的活兒還是要做,該買幾缸子醋那就買幾缸子,可以多絕不能少,艾草柴火之類的物事兒更是多多益善。


    瘟疫這事兒,不管擱誰身上都得犯怵。


    孔昭和墨軒帶著采買的一應物事兒迴來的時候,定國公已然讓自己手下的人把戰死的將士們的屍身們給聚到一塊兒了,自然,將士們免不了要紅幾迴眼眶,而西戎將士也免不了要被東墨的將士們吐幾口唾沫。


    血仇似海深,一時半會兒也是無法不去怨恨的。


    孔昭和墨軒到了營地之後便打算往顧寶兒那兒去,別看焚屍該用的物事兒都由他們出麵采買好了,但是這焚屍的事兒吧,兩人還真不忍心做。


    所以兩人合計了一路子,決定把這點火的事兒托給老爺子和顧寶兒,畢竟他們兩人一人是元帥,一人是儲君,做這事兒也算是在理,也不容易叫言官彈劾。


    顧寶兒和定國公聽了兩人的打算之後,也不推辭,一人手上拿了個火把就從營帳裏頭出來了。


    顧寶兒眼看著許多屍身被分作堆兒聚攏,便又覺著胃裏泛酸水兒,但是她記著這會兒不能失態,便咬牙忍住了。


    定國公看出了顧寶兒麵色不對,便隻說了簡短的幾句話便和顧寶兒一起把手中的火把扔到最近的屍堆兒上了。


    於是一時之間,戰場上竟是隻聞熊熊烈火燃燒發出的劈啪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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