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鵬順著古老的商路抵達了交州,跨過山區難行之路以後,抵達了交州首府所在地交趾郡,見到了多年未見的滿寵。


    自從他把滿寵從身邊調到外地做刺史以來,滿寵曆任豫州刺史,益州刺史,交州刺史,三任刺史任上都是在擦屁股收拾亂局,順帶著把初步安定下來的地區拉入發展的軌道。


    可以說,滿寵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治世之臣,勞苦功高。


    郭鵬好幾次想把他調迴中央,但都是感覺除了他沒人能更好的安撫當地,出於軍事形勢而放棄了想******到郭瑾也是一樣,考慮到交州還有不曾歸附的蠻夷負隅頑抗,魏軍的剿滅行動還沒到結束的時候,交州的治安戰爭正在激烈進行,就沒有想著更換刺史人選。


    一些重要的實權刺史職位,除了絕對相信的人,一般人還真不願意給。


    滿寵是絕對值得信任的,讓他做這個實權刺史,各方麵都能接受。


    就是不知道他自己是否覺得疲勞,是否有過想迴到中央的想法。


    這一迴郭鵬想來見見滿寵,也有著想安撫他的目的在裏麵。


    這一次見到滿寵,郭鵬還是挺有感觸的。


    滿寵四十多歲的年齡,鬢角已經泛白,顯然常年累月的辛苦工作讓他疲憊不堪,但是他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看得出來他的精明非凡。


    “伯寧,很久不見了。”


    郭鵬握住了滿寵的手。


    滿寵麵色有些激動。


    “許久不見太上皇,太上皇風采依舊,臣卻老邁了。”


    “哈哈哈哈,你才四十多歲,我都五十多了,你又如何能說自己老邁呢?”


    郭鵬大笑著與他並肩行走,一起入城,來到了他的官署裏坐下,慢慢談話。


    談過去,談現在,談正事,談軍務,也談情誼。


    滿寵終歸是滿寵,比起無足輕重的噓寒問暖,他直接把這次見麵當做一次述職的機會,把自己做的事情直接現場和郭鵬匯報了。


    “如今交州大體上平穩,西部和中部的叛亂已然銷聲匿跡,要說還有些叛亂的話,就是在東部山區地帶,那裏有一些越人,還有山越賊人的餘孽。


    他們成群結隊嘯聚山林,抵抗官軍,又時常打家劫舍,擄掠人口,無惡不作,我組織警察協助本地官軍多次圍剿,成效顯著,但是距離完全平定,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


    郭鵬點了點頭,笑著說道:“你做的已經很好了,那麽有限的時間,你卻做了那麽多的事情,要論天下刺史功績,你滿伯寧論第二,誰敢說自己一定是第一?


    現在雲州的治安戰算是打完了,皇帝那邊肯定會把雲州不需要的力量放到你這裏來,幫著你這裏也盡快把那些不願歸附的蠻夷全部掃滅,之後交州也能和平,到那時,就是你迴歸洛陽之時了。”


    滿寵的眼睛動了動。


    “洛陽……臣在外行政那麽多年,一開始的確有著立下大功迴到中樞的想法,可隨著時間推移,這樣的想法漸漸淡了,無論在什麽地方,能做好事情,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那就夠了。”


    郭鵬望著滿寵,點了點頭。


    “為官一任,造福一方,伯寧啊,你這一句話,羞煞那些貪官庸官,若人人都能如你,天下哪能有那麽多事情?”


    “這都是臣應當做的。”


    滿寵很謙卑:“能辦事,能造福一方,臣就十分滿足了。”


    “你滿足,我卻不滿足。”


    郭鵬拍了拍滿寵的手背:“我一直都覺得,一個人不能長久的在某個職位上做下去,尤其是實權職位,長久的做,肯定是要出問題的,而在我魏,洛陽官員的問題就更大。


    我知道,我在官吏眼中,是個殘暴之君,死在我手上的官吏何其之多,但是我不殺他們,魏國就要給蛀空了,我和皇帝說過我的想法,我的意思是,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來一場大動作。


    官場,就像一缸水,看上去清澈見底,可若不及時更換缸中水,那水看著依然清澈,可聞著就臭了,內裏更是藏汙納垢,不知多少蚊蟲在其中繁衍,遠遠望去,烏煙瘴氣!


    所以我就說,這缸裏的水要常常更換,洛陽城裏的官,也要常常更換,若不換,就要發臭,就要滋生蚊蟲,在你耳邊嗡嗡亂叫,讓你心煩意亂,安穩不得!”


    滿寵聽著郭鵬那殺氣十足的話,忽然感覺郭鵬就算退位了,也還是那個叱吒風雲的魏國第一人,整個魏國,依然沒有人可以反抗他。


    “伯寧啊,我知道,我絕對沒什麽好名聲,等我死了,不出一百年,就算魏國還在,也會有人明裏暗裏的詆毀我,說我這裏不好,那裏不好,說我殘暴無情,說我是個血手屠夫。”


    滿寵大驚。


    “何人敢於這樣做?簡直不知死活!無論是誰,無論過去多久,陛下永遠都是魏國的開國之君,永遠將得到後人的敬仰!敢非議陛下者,就是在自尋死路!”


    “真的嗎?”


    郭鵬不屑的笑了笑:“那些叫我罷官去職的官員的家人會說我的好話?那些被我砍了卻沒有誅連家人的犯官的家人會說我的好話?伯寧啊,你可別小看這群人。


    現在不至於,但是這個仇啊,他們會記住,一代一代傳下去,為什麽?因為我把他們打入深淵,我讓他們不能再魚肉百姓,不能奢侈度日,這多大的仇啊?他們能釋懷?


    我禁錮他們三代人,可也就是三代人了,三代人之後,他們解除禁錮,重返民間、朝堂,不知多久,或許又有人能發達起來,他們會怎麽看待我?”


    滿寵張了張嘴巴,卻不知道該怎麽說。


    郭鵬說的的確是真的。


    他懲處那些犯官是何等殘酷,動輒破家滅門誅族,動輒禁錮三代不得參加科舉考試,三代人的前途斷絕,還有一群人被他逼著一輩子都隻能吃鹽水拌飯度日,淒淒慘慘。


    這些人但凡能活著把家族傳承下去,能說他這個皇帝的好話?


    或許那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至少郭瑾和郭承誌是絕對不會允許這種論調出現的,因為他們都是郭鵬一手教導出來的。


    可是再往後的曆代君主對於他這個開國皇帝隻有畫像上的和書本上的認知,又有幾人會對他有什麽感情呢?


    隻要不涉及政治動亂,隨便口嗨又有幾人去管呢?


    黑朱元璋黑的最起勁的,反而就是明朝中後期的文人,多少流傳後世的謠言都是明朝文人編出來的,滿清其實還真沒怎麽使勁兒。


    出於政治目的,康熙還給個“冶隆唐宋,遠邁漢唐”的總評,官編《明史》還幫著掩蓋了明朝藩王幹的那些喪盡天良的事情。


    郭鵬壓根兒就沒有指望自己能被說什麽好話,就算千百年以後自己所做的一切大白於天下,評價也絕對是兩極分化。


    “我從沒指望這群人能說我的好話,他們要是說我的好話那就有問題了,不是他們的問題,是我的問題,我肯定是幹了什麽讓他們高興的事情了,我能做嗎?他們高興,我就不高興。”


    郭鵬大笑著說道:“伯寧,魏國的強盛,就是因為這群人不高興,這群人要是高興了,君臣和諧了,魏國一百年內必亡。”


    滿寵十分感歎。


    “陛下,君臣之間,何以至此呢?”


    “伯寧,你知道我最愛看什麽書嗎?”


    郭鵬看著滿寵。


    滿寵搖了搖頭。


    “韓非子,你知道我最喜歡韓非子之中的哪句話嗎?”


    郭鵬大笑道:“上下一日百戰。”


    滿寵大驚。


    “陛下,臣……”


    “不必多說了伯寧,儒家學說是一門好學說,給君臣之間的關係披上一層紗,看上去朦朦朧朧的,似乎有點意思,可是那一層紗終究也就是一層紗,揭開那層紗,裏頭的那層東西一點都沒有變過啊。”


    郭鵬握緊了滿寵的手:“伯寧,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地方權不是真的權,中央權才是真的權,有機會就迴去吧,你的才華應該在中央施展,但是你要注意啊,皇帝,是我一手教出來的。”


    望著郭鵬滿臉意味深長的笑容,滿寵深深的感歎。


    這位皇帝舉世無雙,空前,也可能絕後,任何一丁點事情都瞞不過他,做他的臣子,真的是太可怕了。


    所幸,他已經退位了,他的兒子,終究不是他。


    而且,滿寵怎麽可能不想迴到中央呢?


    都快想瘋了好嗎?


    他是那麽的有能力,那麽的有才華,本就該把能力和才華放到帝國中央去使用,去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而不是一直在邊境地區做這勞什子的救火隊員。


    隻是這救火隊員做不好,談何進入中央呢?


    皇帝讓自己救火,是因為信任自己的能力,這是信任,多麽難得的信任!


    沒有這種信任,談何迴到中央做高官呢?


    信任啊!最重要的信任啊!


    沒有信任,就算迴到中央又如何?


    所以哪怕是持續在外苦幹,滿寵也要堅持,堅持擁有這一種可貴的信任。


    但是無論怎麽說,這一迴,迴到中央應該是穩了。


    延德朝沒能辦到的事情,興元朝來辦到應該也挺不錯的,不是嗎?


    那麽多年克製欲望,堅持一身正氣兩袖清風為官一任造福一方,並不是真的無欲無求,而是有更大的追求啊!


    滿伯寧,雄心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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