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上表,自然是想搞清楚劉健到底是怎麽死的。


    他是真心誠意的想知道劉健到底是不是真的是吃丹藥而死的。


    這份奏表送到郭瑾手上,郭瑾有些意外。


    蔡邕的身份當然很尊貴,別的不說,蔡邕是他妻子的父親,是他的丈人,在輩分上是他的長輩。


    而且還是擁有很大的名望和影響力的文壇領袖。


    蔡邕的官職是司徒,是當朝唯一在任三公,雖然沒有任何政治權力和權威性,但是卻備受尊重,光是他的名望就能影響一大波人,隱性的政治影響力不可估量。


    論淵源,蔡邕是郭鵬突破出身限製登上帝國核心階梯的重要引路人。


    沒有蔡邕的欣賞和舉薦,郭鵬就無法與盧植結為師徒之誼,就沒有辦法跟隨盧植學習,沒辦法借助盧植的影響力更上一層樓。


    當然,要是真的深究起來,這還要感謝曹操的那封信,可究其根本,還是要感謝郭鵬自己的努力鑽營,鑽營為了曹氏之婿,才能讓曹氏為他出麵牽線搭橋,讓他結識蔡邕。


    說一千道一萬,也是郭鵬自己的鑽營努力,可是也不能說沒有蔡邕的意義在其中,蔡邕要鐵了心駁了曹操的麵子不幫郭鵬,曹操也沒辦法。


    所以郭鵬表示自己終生對蔡邕執弟子禮,在他麵前從不擺皇帝的架子。


    郭鵬如此,郭瑾當然也不能做什麽逾越的事情,對待蔡邕那是相當的尊敬。


    蔡邕年齡大,且不喜歡政事,一般不管朝堂上吹起怎樣的腥風下起怎樣的血雨,他都不會出現。


    郭鵬做皇帝的時候,隻有每年過年的時候和郭鵬過生日的時候他才會進宮和郭鵬見麵。


    每到那個時候,郭鵬都會親自出宮迎接蔡邕,而且是步行,不用座駕。


    到了蔡邕過生日的時候,郭鵬也會親自前往蔡邕的司徒府為蔡邕慶賀,這是唯一一個需要皇帝親自為他過生日的大臣,地位超然。


    等郭鵬退位以後,郭瑾對蔡邕更加尊崇。


    逢年過節都要派長子郭承誌親自去蔡邕府上送禮物,蔡邕過年節的時候入朝拜賀,也是郭瑾親自出宮迎接。


    念及蔡邕年齡大,他甚至會親自駕駛車輛引著蔡邕入宮,以示尊敬。


    郭家兩代皇帝對蔡邕就是如此的尊敬和愛護,所以人們都認為郭皇帝知恩圖報不忘本,守著為人的底線。


    雖然經常折騰群臣,但是從這件事情上可以看出郭皇帝還沒有喪盡天良,內心還是保存著作為人的良知的。


    當然,這也在無形中助長了蔡邕的影響力。


    隻是蔡邕在這些年裏深深地知道了進退,所以平常不發一言,深居簡出,除了文化上的事情,偶爾出現在太學內給學子們講學之外,從不外出,也從不公開表示自己的政治立場。


    像如今這樣親自上表詢問一件和政治有關的事情,還是第一次。


    郭瑾知道這是為什麽。


    無非是傳統士人出身的蔡邕對於漢室這個曾經的統治著懷有深厚的情感。


    他生命的絕大部分時間都生活在漢帝國的統治時期,而他本身又是既得利益者之一,為漢室奮鬥過,懷念漢室並非沒有緣由。


    這一點,郭鵬明確地告訴過郭瑾——不要用漢室刺激蔡邕。


    郭瑾明白這其中問題的重要性,於是自己親自迴複蔡邕的詢問,表示希望他進宮,自己會當麵向他講明白劉健的死因。


    迴複之後,蔡邕立刻動身,親自前往南書房拜見郭鵬。


    八十四歲白發蒼蒼的蔡邕拄著王杖來到南書房的時候,郭瑾已經迎了出來,上前攙扶蔡邕。


    “丈人近日可還安好?”


    “尚且還好,身子還挺爽朗,有勞陛下關心。”


    蔡邕溫和的迴應,看上去並沒有什麽不正常的。


    郭瑾稍稍放心,把蔡邕引入南書房之內,讓張德把事先為蔡邕準備的補品送來。


    “陛下,老臣此來,隻是希望知道山陽公薨逝到底是什麽原因,究竟是不是真的如同外界所說,是服用丹藥而薨逝,還望陛下不要欺瞞老臣。”


    剛一坐下,蔡邕就握住了郭瑾的手。


    郭瑾低頭看著蔡邕枯槁的手,微微笑了笑。


    “丈人多慮了,我怎麽會欺瞞丈人呢?隻是因為這件事情本身對於漢室而言關乎尊嚴,我才不得不用其他的方式為他隱瞞,丈人若相知到,我知無不言。”


    “願聞其詳?”


    蔡邕緊緊盯著郭瑾。


    郭瑾歎了口氣,將一切和盤托出。


    “丈人有所不知,七月的時候,山陽公的確因為丹藥導致身體出了大問題,當時情況非常危險,幾乎喪命,一般的醫者無能為力,是我讓大醫館不惜一切代價出手相救,才挽迴了山陽公的命。


    在大醫館的努力之下,山陽公的病情一度被控製住,並且不斷好轉,隻要靜心休養一年,身體就能恢複,而他之所以最終薨逝,原因是他過度縱欲。


    他不僅過度縱欲,還在身體未好虛弱之時欺瞞山陽國相和醫生,醫囑是一年之內不能近女色,可他一個月就忍不住了,趁夜偷偷把女人帶去同床縱欲,如此半月,終於氣絕而亡。


    我也考慮到漢室的尊嚴和末帝的尊嚴,才決定用丹藥為山陽公做掩飾,迴避他真實的死因,避免人們知道他真正的死因,由此對漢室不敬,當然丹藥也是他重病的原因。”


    “他……他死在女人肚皮上?”


    蔡邕花白的胡子都開始顫抖。


    他不敢相信漢室末帝居然死於如此恥辱和荒唐的結局。


    郭瑾低下頭沉默片刻,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他被發現死掉的時候,就是在和侍妾縱欲的時候,他直接死在了侍妾身上,那侍妾被嚇壞了,驚聲尖叫,引來了護衛,這才讓其他人知道他已經偷偷縱欲半個月了。”


    事實如此,郭瑾沒有絲毫隱瞞。


    蔡邕沉默了好一會兒。


    “丈人,您還好嗎?”


    看著蔡邕似乎極為失落的模樣,郭瑾小聲的詢問了一聲。


    蔡邕歎息一聲。


    “早前,我就聽過一些傳聞,傳聞中說山陽公品行不端,過度縱欲,流言蜚語傳遍大街小巷,人人都在嘲諷他,當時我就極為痛心,我和子鳳說過,讓他約束一下山陽公,不要做那麽過分的事情。”


    說著,蔡邕抬起頭看著郭瑾。


    “現在看來,子鳳並沒有約束他,子鳳不約束,你也沒有約束,你們都沒有約束他的過分行為,這才有了如此的結局。”


    “丈人,我……”


    郭瑾實在不好說郭鵬的不是,隻能為自己開脫:“丈人也知道,我登基不到兩年,國家大事小事不斷,我有心約束山陽公的行為,但是和國事比起來,約束山陽公當然不是最緊要的。”


    “我知道,知道,國事重要,國事重要,山陽公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罷了,除了我這樣的老朽,還有誰會在意他呢?”


    蔡邕撐著王杖站起了身子:“如今京師內人人都在討論丹藥是有毒還是有益,似乎並沒有多少人還在意山陽公的死因,更不在意是誰害了他,陛下,老臣說的對嗎?”


    郭瑾皺了皺眉頭。


    “丈人,山陽公身份特殊,約束他的行為,並非是簡簡單單的道德問題,還有政治牽扯,並非簡單就能做出決定,父親對此尚且如履薄冰,我的功績威望遠不如父親,怎麽又能簡單的做出改變呢?”


    “我不懂政治,我什麽都不懂,我隻是一個老朽罷了!”


    蔡邕手持王杖用力的撞擊了一下地麵:“都是他的錯,他錯就錯在不該做那個末代皇帝!”


    說罷,蔡邕搖了搖頭,連連歎息著往外走。


    正好張德帶著補品來了,見著蔡邕往外走,一愣。


    “司徒公,這些補品……”


    “老了,老朽無用了,要這些補品還能如何?還是留給陛下吧,陛下日理萬機,比老臣更需要這些補品,更需要。”


    蔡邕頭也不迴,拄著王杖一步一步往外挪,蒼老的背影顯得格外的淒涼。


    “這……陛下?”


    張德一臉疑惑。


    郭瑾站在門內,神色複雜的看著蔡邕。


    “張德,你親自把司徒公送迴府,若有差池,我唯你是問。”


    “遵旨!”


    張德雖然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但是還是條件反射般的遵守了皇帝的命令。


    他親自把一路上歎息連連的蔡邕送迴了司徒府。


    留下郭瑾一人待在南書房內生悶氣。


    是,我父子兩人的確是把劉健養廢了,他的死的確是他們父子兩人一手推動,劉健從頭至尾都是他們父子手中的玩物。


    可那又如何?


    皇位從來都不是劉健自己得到的,皇位是郭鵬給他的,因為郭鵬給他了,他才能得到皇位,才能成為那個皇帝,而不是因為其他的原因。


    劉健是一個幸運兒,他可以幸運的活到現在,過著天下人都羨慕不已的奢侈生活,甚至是皇帝都沒有過上的奢侈生活,他還想要什麽?


    要是郭鵬沒有選擇他,他早就和其他的漢室宗親一樣家業敗落,淪為平民,和一般老百姓一起耕種土地自食其力,根本也不要想著如此奢靡的生活。


    從漢末亂世到現在,天底下餓死了多少漢室宗親,他數都數不清。


    死的太多了啊。


    劉健活到了二十八歲,的確不算是長壽,甚至可以說挺短命的,但是那又怎樣呢?


    他短短的二十八年的生命裏已經享受到了其他人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


    漢末亂世,千萬人喪生,或者病死,或者餓死,或者困死,或者被殺,死前經受種種折磨,痛苦不堪,哭天喊地,而他劉健呢?


    拜托,他是爽死的!


    他死在女人肚皮上啊!


    一生寸功未立,典型的德不配位,他能度過那麽多年的奢靡生活,甚至連死都是爽死的,他還要什麽?


    你還想要為他爭取什麽?


    郭瑾坐在皇位上,越想越氣,越想越覺得不舒服。


    雖然這件事情最後的一個小插曲壞了郭瑾的好心情,但是事情還是朝著正常有序的方向發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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