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郭珺說的話,郭瑾眨了眨眼睛,有些尷尬的笑了笑。


    他不曾了解過所謂的西蜀公國到底有些什麽,氣候如何地理如何出產物如何,他都沒有了解過,所以很不幸的鬧了笑話。


    他隻是按照自己所想,給郭珺打造了一副精良的鐵甲,覺得這樣的鐵甲一定可以保護郭珺的性命,郭珺一定會為此感到激動,感受到兄長的情義。


    結果鬧了笑話,這可搞笑了。


    “為兄沒有了解過那裏,貽笑大方了,這樣吧,為兄馬上讓人製作一副精良皮甲,之後快馬給你送到青州港口,絕對會趕上。”


    郭珺看了看郭瑾,微笑著點了點頭。


    “那就多謝兄長了。”


    “兄弟之間,不用那麽多禮的。”


    郭瑾笑著客氣了一句。


    “當真?”


    郭珺忽然這樣問了一句,讓郭瑾有些沒反應過來。


    “當……自然當真。”


    “那,兄長,我可對你說實話了。”


    郭珺收起臉上的笑容:“這一去,我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迴來,去的時候有危險,待在那兒有危險,迴來的時候還有危險,危機重重,所以這一去,我是抱著再也迴不來的想法去的。”


    “何須如此說?”


    郭瑾麵露不忍之色。


    “兄長,開海外出,本就是搏命之舉,當初張將軍和辛部堂出海,就遇到了海上大風暴,他們說恍若已經死了一般。


    若不是運氣好緊急靠岸,他們就真的要葬身海底,成為海魚的食物了,兄長,我可不敢保證我的運氣就一定比他麽好。


    我這一去,但凡運氣差一點,在海上遇到風暴,我就完了,這一出海,我的確沒打算迴來,所以有些話,我也就不怕你聽了不高興。”


    郭珺望著郭瑾,深吸了一口氣。


    “我真的很嫉妒你,兄長,這些年,我真的總是在嫉妒你,我不止一次的在想,為什麽我不是嫡長子,我如果是嫡長子該有多好。


    為什麽你是嫡長子?為什麽所有的好運都集中在你一人身上?為什麽你能繼承帝位做皇帝,而我,隻能遠赴海外,去未知的地方搏命。


    大海茫茫,一眼望不到頭,更不知道未知的風險在什麽地方等著我,隨時都可能要了我的命,我一出海,就等於死了一半了。”


    “……”


    郭瑾愣了愣,很顯然沒有意識到郭珺會這樣說。


    說的也太坦誠了一些,讓他頗有些不習慣。


    “因為你是嫡長子,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父親的關懷,教導,期待,全都是你的,父親所有的精力幾乎都在你身上,我們剩下的幾個兄弟一年到頭也見不到父親幾次。


    好幾個兄弟來拜見我的時候都跟我說,他們很就見不到父親,覺得都快要忘記父親長什麽模樣了,甚至覺得父親也一定忘記他們長什麽模樣了。


    他們不知道,我也很少見到父親,我也快忘記父親長什麽模樣了,我甚至都不知道父親是不是還記得我長什麽樣子,知道我說話是什麽聲音。


    有什麽好事情總是屬於你,然後才是我們剩下的兄弟姐妹們,我們所能得到的隻是少的可憐的一點點,其他的全都是你的。


    有些時候,真的,兄長,有些時候我都在懷疑我應該不是父親親生的兒子,否則為什麽父親隻對你那麽重視,而忽視我?”


    郭珺往前走了幾步,轉身看向郭瑾:“我不知道我是什麽地方做得不夠好才讓父親不喜歡我,我努力的做到更好,可父親還是不在意我。


    後來,我才知道,因為我不是嫡長子,我做的再好,也不會得到父親的垂憐,我要是做得更好,甚至會被警惕,會被威脅,因為我不是嫡長子,我不能做的比你更好!”


    郭珺伸手抹了抹眼睛。


    “兄長,此一別,我們應該很難再次相見了,這些話我本來不該說的,但是不說的話實在是憋得難受,你也別見怪,反正,也是最後一次了。”


    郭瑾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露出了笑容。


    “你我是兄弟,我怎麽會怪罪你呢?你所說的事情,如果換做是我,恐怕也會有這樣的感觸,又怎麽會是你的過錯呢?


    對不住了,阿珺,隻因為我是嫡長子,而你不是,居然給你帶來了那麽大的痛苦,作為兄長,這是我的失職。”


    郭珺深深望著郭瑾,麵露哀傷之色。


    “我還記得年幼時,兄長曾在冬日給我送湯,在夏日為我捕蟬,秋日為我送新衣,春日又帶我出去踏青,凡此種種。


    這些事情我都記在心裏,以至於每次嫉妒兄長的時候,每次想要做點什麽的時候,我卻又會想起這樣的事情,就會不斷的自責,痛苦不已。


    現在好了,不會有這樣的感覺了,反正,一切都已經成為定局,我哪裏還會有什麽妄想呢?兄長,就此別過吧,此生也不知道能否再見,惟願兄長安康,魏國興盛。”


    看到郭珺痛苦的模樣,郭瑾抿著嘴,強忍哀傷,握住了郭珺的手,口不能言。


    “兄長,若我等從來不曾長大,該有多好?我等還能伴隨母親身邊,聽從母親教導,一起讀書習字,一起玩耍,那該有多好?”


    郭珺流淚不止,聲音哽咽。


    郭瑾也沒忍住,流淚不止。


    少頃,郭珺抹幹眼淚,深深的望了一眼郭瑾身後威嚴高聳的、絕不屬於他的皇宮,帶著些許留戀的神色,轉身離開。


    “兄長,若我僥幸成功把西蜀國建立起來,再給兄長送一些當地特產迴來。”


    郭珺走出幾步,迴過頭來和郭瑾最後打了個招唿,便再也沒有迴頭。


    “記得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千萬別累了自己!”


    郭瑾大聲喊道。


    郭珺沒迴頭,舉著手擺了擺,示意自己知道了。


    郭瑾望著郭珺的背影,站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直到再也看不清他的背影的時候,便伸手抹幹了自己臉上的淚水。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的臉上哪裏還有半分哀傷之色。


    滿是凝重和戒備。


    他深深歎了口氣。


    看來父親做出的決定真的不是毫無意義的,把兄弟們全部送走這件事情,還真是有必要。


    一個兩個都在嫉妒我,對我心懷不滿,若留在魏國內封,就算沒什麽權力,長此以往,又怎麽得了?


    嫡親兄弟尚且如此嫉妒我,想要取而代之,甚至為此痛苦不已,庶出兄弟怕更是如此。


    年幼的照拂又有什麽用?


    在權力地位麵前,這點脆弱的感情又有什麽用?


    一個兩個不知道暗地裏怎麽恨我。


    恨我分走了父親太多的關懷和期待,恨我奪走了本該屬於他們的東西。


    包括他們的母親、娘家!


    怕都在期待著我快點去死吧?


    這樣就能讓她們的兒子、他們的親眷登上皇位,給他們最大的照顧了。


    庶出兄弟們,也是有娘家有後台的。


    都是當年父親為了穩固自身地位而迎娶的,純粹的政治聯姻。


    雖然經過父親的奪權,他們自身的權勢已經不大了,但要給我折騰點麻煩出來,也並非不可能。


    一個兩個,都是我登基稱帝之後的隱患。


    現在若不把兄弟們都送走,怕是早晚要死在我手上。


    這幾個家族也休想討到好處。


    父親,這也是您已經預料到的結局嗎?


    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把他們送走。


    隻要他們能成功在外立足,建立封國,投鼠忌器之下,我不敢貿然動手,則他們的母親、母族都將得到保全。


    糜氏。


    田氏。


    橋氏。


    互相為質互相鉗製,保證宗主國和諸侯國之間的平衡和聯係,互相之間都有羈絆,都不敢隨意動手。


    父親,您的愛子之心、思緒之深遠,我已經完全體會到了。


    您留給我的枷鎖,我也感受到了。


    將來,若我也遇到這樣的局麵,我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畢竟,我也不想讓我的兒子們自相殘殺啊……


    即將為帝的郭瑾已經舍棄了原有的立場。


    他不再是太子了。


    他是皇帝。


    是郭鵬一手教出來的大魏帝國第二代皇帝。


    他站在一個帝王的立場上,以冷漠的目光和冰冷的心俯視著、洞悉著這世上的一切,得出了屬於他的結論。


    這個世界一點也不友好。


    哪怕是他一奶同胞的嫡親兄弟也是如此。


    還好,一個已經送走了。


    等等,好像還有一個一奶同胞的嫡親兄弟,已經二十一歲了,成年了,都結婚了,孩子也有了。


    這樣說起起來,也不止他一個,另一個庶出兄弟也二十一歲了。


    還有兩個稍微小一點的庶出弟弟。


    一個十八,一個十六,都還沒結婚,也未加冠。


    但是他們也是父親的兒子,理論上也有帝位繼承權,他們的母族未免沒有類似的想法。


    稍微不注意一些,居然都長大了。


    郭瑾忽然迴過頭,把冰冷的視線投向了即將屬於他的皇宮之中。


    你們,還有我,真是好運氣。


    有一個如此目光深遠的父親。


    到頭來都在為咱們著想,為了避免咱們的自相殘殺,無所不用其極,為了保你們的性命,寧願把你們送到千裏之外,我夠不著的地方!


    父親啊,您可真是算無遺策啊……


    郭瑾勾起嘴角,一抹滲人的冷笑浮現在他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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