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穿了,嫡長子繼承製度下,不僅皇家如此,群臣顯貴的大家族也是如此,也是嫡長子繼承製。


    除了極個別特別中意某個非嫡長子的孩子的官員以外,大部分家主級別的高官還是更加看重嫡長子。


    家族會竭盡全力培養嫡長子,用以穩定家族存續,其餘的孩子遲早分家分出去自謀生路。


    魏帝國的法令如此,很多家族的規矩其實也是如此。


    不排除少量和袁紹一樣喜歡小兒子的存在。


    但是大部分高官顯貴還是腦袋清醒,知道該培養誰繼承家業的。


    嫡長子才能整合父族和母族的力量,把家勢推向新的高峰。


    所以他們的大部分孩子實際上就和郭珺一樣,都是家族的備胎、棄子,除非嫡長子早亡或者過於無能大逆不道,否則沒有翻身的可能。


    漢文帝和嘉靖皇帝這樣的幸運帝王其實是不太多的。


    所以這些官員們,尤其是孩子比較多的官員們,說不定也在為分家之後那些孩子的生路發愁,不知道該怎麽更好的安排他們。


    畢竟是自己的孩子,要是能出人頭地,家族也多一份助力不是?


    眼下沒有察舉製度了,科舉製度下,考不上科舉,通不過文舉、武舉,就沒辦法進入朝堂和軍隊,根本沒有出路。


    蔭封製度也隻能蔭封二子,最多不過三子,很多人卻不止隻有那麽幾個孩子,好幾個孩子都沒有生計著落。


    他們該怎麽度過餘生?


    有能耐的還好,自己考科舉,自己過自己的生活,要是廢物一點的,隻能坐吃山空。


    到最後難道還指望主家出錢養一個廢物?


    郭鵬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他們也就明白了。


    這是皇家的生存戰略,未必就不是他們的生存戰略。


    郭鵬給自己的兒子找尋生存道路的同時,也給了其他官宦家族的非嫡長子們一條特殊的生路,隻要他們願意用命去搏。


    搏一搏,搏出個未來,那麽未來說不定還有繼續成長的機會,在海外封國重立宗門,更加顯貴也不一定。


    這七人是第一波知道這個消息的人,但絕對不是最後一波。


    提早做出決斷,對於家族,對於他們的子孫後代本身也是好處多多。


    “這就是我能做到的全部的事情了,諸位,還有什麽看法嗎?”


    七人都是當世鼎鼎的聰明人,當然不可能有什麽看法。


    他們開始認真思考這樣的可能。


    或許一開始他們沒那麽聰明,但是經曆多年宦海沉浮,在郭鵬這樣兇猛強悍的君主手底下討生活,他們想不聰明也很難,必須要聰明起來。


    被動的壓迫和主動的抗爭之下,他們的政治智慧都是這個時代最頂尖的。


    可饒是如此,在聽到郭鵬分封諸子到海外開荒立國的原因的時候,他們也還是為之動容。


    人自己可以不偉大,但是聽到偉大的人的偉大事跡之後,並不妨礙這些並不偉大的人為之動容,產生崇敬。


    郭某人的確是個兇暴的君王,殺人無數,手上沾滿了鮮血,他的禦座甚至可以說是用血肉鑄成的。


    他殘暴極了,動輒對官員使用斬首、車裂、剝皮抽筋等恐怖的刑罰,殺的那些官員心驚膽寒。


    這一波反腐風暴之後,直接辭職的官員數量超過了三百人——全都被嚇怕了。


    若不是動用強製行政命令,那些官員空缺出來的職位都早不到足夠的官員去填補。


    哪怕是剛剛通過科舉考核的新人官員也害怕,因為在某個位置上做某些事情的時候,往往不是他自己願意,而是無可奈何之下收了錢,被拉下水。


    到時候出了事情,他們肯定也是第一輪被幹掉的。


    有了前輩的指點,他們對於某些要害職位根本就不敢去想,尤其皇帝還是郭某人這種恐怖的人。


    耳目通天,到處都是眼線,誰也不知道早上還和你談笑的同僚晚上是不是就換了一副模樣出現在審訊室裏對你用酷刑。


    可是另一方麵,他極端的仁慈、顧念著人們的生命。


    動用巨資修大馳道,搞交通,還搞大運河,為的就是十數年之後難以預測的危機。


    他願意為了三百年後的他看不到的危局做點什麽事情,去海外開辟領土,想著給將來在土地兼並的危局之中無路可走的人們一條活路。


    人之所以造反,是因為沒有希望,如果有希望,或許就不會造反。


    郭鵬給了他們一條活路,盡管不知道這條活路是不是非常有用,但是以他們的眼光所能看到的局麵來說,的確,是有用的。


    皇帝,他到底是個殘暴的殺人魔王,還是一個仁慈的君父呢?


    亦或者他誰都不是,隻是他自己而已。


    這一瞬間,這群人裏和郭鵬認識最早相處最久的曹操忽然覺得郭鵬好陌生,他覺得自己好像從來都沒有真正的認識過郭鵬。


    那個八歲就敢幫他出頭、狠狠地踢了許邵的屁股的小家夥,好像從來都不是他所想象的那種人。


    當年那個小不點,那個小豆丁,好像一直都在看著他們看不到的地方,看著那個地方思考著他自己和魏帝國所有人的未來。


    他到底看到了什麽地方,看到了些什麽?


    曹操不知道。


    其他人當然也不知道。


    他們除了震驚,除了擔憂,還有更深一層次的思考和抉擇。


    要不要把孩子送出去,以及送哪個孩子出去。


    郭鵬不久之後就讓他們集體離開了,等他們迴到各自的府上,一直到大半夜才逐漸迴過味兒來。


    郭鵬是真的要退位了。


    那個壓在他們頭上十三年,壓的他們喘不過氣來的皇帝,要退位了。


    屬於郭鵬的時代結束了,一個新的時代即將開啟。


    或許,他們再也不需要提心吊膽,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就能輕鬆地生活在新時代裏了。


    郭鵬累了,長期執掌天下大權的他是真的累了,被繁重的政務累的要死要活,所以選擇了退休,過舒服日子去了。


    他要是還有點理智,就該知道他做為太上皇是不應該繼續執掌任何權力,不應該在新皇帝背後攪動風雲,把新皇帝當做傀儡的。


    所以,郭鵬的時代可以算作是結束了的。


    新的時代將會正式開啟,他們最擔心的事情,已經沒有了。


    他們成功熬到了下一個時代,在老皇帝兇猛殘暴的威壓之下,終於熬到了新時代。


    所以在不安和擔憂退去之後,他們首先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類似於媳婦熬成婆的快樂,他們終於熬出頭了。


    然後,他們紛紛作出了一致的決定——跟著皇家一起,把多餘的子弟送出去。


    萬一揚名立萬在二皇子的封國內出人頭地了呢?


    開枝散葉開到外國去了。


    那可是相當美妙的事情。


    之後一段時間,內閣裏的官員都感覺到曹操的精神狀態有點不對頭,感覺素來低調謹慎的曹操好像有點……開朗了?


    當內閣首輔那麽多年,就沒見曹操什麽時候開心的大笑過,結果這幾天,曹操居然經常大笑,還不斷地對人笑。


    哪怕遇到一些糟心的事情,放在以前都是要氣的殺人,現在都一笑了之,讓嚇得半死的部下去改正就好。


    這是曹操?


    這是假的曹操對吧?


    有人把曹操掉包了對吧?


    對吧?


    部下們紛紛感到十分吃驚,紛紛覺得曹操這是有問題,但是卻又說不上來是什麽問題。


    這邊曹操的部下們是如此的,那邊參謀台也覺得最近郭嘉的情緒有點不太對勁。


    樂進事發之後,大家看著郭嘉臉上的陰霾一日比一日濃重,過往豁達開朗的郭嘉仿佛一去不複返了。


    結果忽然間,豁達開朗的郭嘉好像又迴來了。


    這是什麽情況?


    還有素來老成持重的張昭,素來低調為人處世的辛毗,好像都有一些不同程度的性格轉變,都是往好的地方轉變而不是往更差的地方轉變。


    部下們感到愉快的同時,也都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聰明人隱隱感覺好像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了。


    而且不是什麽不好的大事。


    要是不好的大事,應該那些頭頭腦腦們會無限緊張,而不是如今這樣放鬆、歡快。


    直到瑟瑟寒風刮起,延德十三年十一月初一,大魏帝國現任皇帝陛下郭鵬對外正式公布了自己的預備退位詔書。


    郭鵬在詔書裏總結了自己登基稱帝十三年以來所做的事情。


    宣揚了一下自己的政績,又反省了一下自己的過失,提出了對未來的展望,還有對皇太子郭瑾的期待。


    他決定在延德十三年十二月三十正式退位,把皇位禪讓給皇太子郭瑾,由皇太子郭瑾繼任皇位,成為新皇帝,繼續帶領大家前進。


    他將成為太上皇,退居泰山殿,從此不問世事,安度晚年。


    以郭鵬五十歲的年齡來說,在這個時代的確可以說是【安度晚年】了。


    但是群臣和天下人早就已經習慣了郭鵬的統治,隻覺得郭鵬還是當初那個威壓天下兇悍無匹的強勢皇帝,一點也沒有感覺他已經老了。


    所以當郭鵬下詔書說自己已經老了,想要退位休息安度晚年的時候,很多人都感到錯愕。


    那位強悍的皇帝陛下怎麽會老呢?


    一定是哪裏弄錯了才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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