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是個高危職業。


    半君半臣,不君不臣。


    尋常時節還好,一旦有點風吹草動,整個人就顯得不倫不類。


    群臣想要接近卻又不敢接近,皇帝想要放權卻又不敢放權。


    稍微有點,皇太子總是很容易就遭到猜忌、迫害,甚至成為靶子,慘遭攻訐。


    但是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在他的身上。


    他從未遭到過任何迫害,反而在郭鵬的小心嗬護下成長起來。


    他的父親對待他仿佛隻是父親對待兒子,少有的幾次皇帝對待臣子的模式,還是事先商議好的演戲環節。


    他不知道其他人會怎麽看待這一切,但是他覺得那些故去的沒能成功登位的皇太子們,一定是非常非常非常羨慕他的。


    郭鵬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為父早就說過,這不單單是為你做的,更是為魏國做的,而且今後,當你遇到這樣的事情的時候,你也要把魏國放在最前麵。”


    “是……”


    郭瑾緩緩點頭,而後又略有些猶豫的詢問道:”父親當真覺得兒子已經可以登基做皇帝了嗎?時機成熟了嗎?”


    “當然成熟了。”


    郭鵬緩緩開口道:“朝堂上,你有人望,數次之後,尤其是你救了曹洪之後,現有的老臣之中,你擁有人望,他們感念你拚命相救曹洪的勇敢,對你心存感激。


    他們之中不會有反對你登位的人存在,必然會支持你登基,會積極幫助你穩固權力,你的一係列政令都會得到貫徹落實,這十分有助於你在最開始的時候坐穩皇位。”


    郭瑾緩緩點頭。


    郭鵬又說道:“朝堂上如此,軍隊也是如此,你本是講武堂堂主,新晉畢業考取武舉的年輕軍官都是你的學生,這是你在軍隊的基礎,有了這份基礎,你就不會失去對軍隊的掌控。


    然後是威望,軍事威望暫且不說,有西域戰事作為佐證,軍隊不會質疑你,更兼你出言相助樂進,所以無論是跟著為父打天下的老將還是新人,都會對你心存感激。”


    郭鵬為郭瑾分析了一下眼下的局勢,郭瑾便明白眼下這個局勢,正是郭鵬為他精心打造的繼承帝位的局勢。


    內外安穩,別無爭議。


    政治鬥爭剛剛平息,人心思定,誰也不願意掀起爭端,隻想過安穩日子。


    在這個政局穩定的狀態下繼承皇位,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郭鵬也幫他準備好了,掃清了一切的禍患,鋪平了道路,就等著他往前走。


    “兒子明白了。”


    郭瑾點了點頭。


    “至於用人,為父現在用的那幫人還是挺趁手的,不過親信心腹你還是要自己選擇,在內廷和臨淄營裏選擇你信任的人,為父會給你一點時間,你去選擇適合你的心腹,掌控內廷和臨淄營。


    內廷的人,你可以自己選,為父現在用的比較順手的一批人你可以接著使用,至於閻柔,你也熟悉,為父死之前,你可以接著用他,等為父死了,會幫你把他帶走,他知道的太多,不能活的比為父更長久。”


    “閻柔他……”


    “他不能活的比為父更長久。”


    郭鵬又重複了一遍。


    郭瑾抿了抿嘴唇,默默點了點頭。


    “至於你的那群摯友,到時候可以放入參謀台,放入內閣,放入九部,甚至放在軍隊裏,讓他們幫助你把持朝政、軍隊。


    現在被為父外放出去執掌一地行政的年輕官員,你也可以多多關注,那都是為父幫你準備的未來的中央高官,都很有才能。”


    郭鵬說了很多,說了很多他為郭瑾思考的問題,說著說著,卻又覺得沒有必要說那麽多。


    於是他停下訴說,認真的看了看已經長大成人的郭瑾。


    “好了,沒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是為父可以預料的了,你要走你自己的路,選擇你自己的政策了,為父終究要走在你前麵,不可能幫你決定所有的事情。”


    郭鵬握住了郭瑾的手:“不久之後,你就是魏國的皇帝了,你可以為自己做主了。”


    郭瑾點了點頭,反握住了郭鵬的手。


    “兒子永遠也不會忘記父親的教導。”


    “那就夠了。”


    對於能培養出一個可靠的繼承人,郭鵬是欣慰的,能把皇位交給一個成熟的兒子,他是滿意的。


    他不會像劉備一樣臨死前擔心兒子不成器,特意寫了教子書讓他學習,告訴他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


    滿滿的慈父之心,可一看就對劉禪能否做好皇帝心中沒底,連善惡都要囑托。


    郭某人雖然半輩子戎馬生涯半輩子宮廷爭鬥,可絲毫不曾放鬆對繼承人的教育,絲毫不曾忽視對繼承人的關心。


    他把除了政務之外最大的精力都放在了繼承人身上。


    對於郭瑾,他是放心的。


    也沒必要留什麽遺詔給繼承人,沒什麽想要囑托的話留給後代皇帝,他能照著他自己的意思把該做的都做了,就夠了。


    郭鵬再也沒說什麽,帶著家人度過了放鬆的五天假期,好好的吃了美食,喝了美酒,享受了溫泉和放鬆的時光,他很滿足了。


    假期結束,延德十三年正月初六,皇帝郭鵬在新年大朝會上,宣布將麵向全國推廣已經非常成熟的活字印刷術。


    何為活字印刷術,沒人知道。


    不要緊,郭鵬已經讓人把全套設備搬運到了朝堂上來,讓熟練的技術工人在他們麵前演示如何在短時間內刊印書籍。


    然後,一整套流水線工作之下,一本《禮記》就被非常完整的刊印了出來,成就了一本線裝書籍。


    當朝的高官顯貴們就算再怎麽智計超群,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麽東西,怎麽那麽快的就能把一本書刊印出來。


    當然,他們也不知道皇帝是怎麽掌握這種技術的,並且這種技術已經掌握了多久,掌握到了何種程度。


    看著那些流水線上的工人那麽熟練的操作那些他們看都沒看過的器具,熟練的在一張張紙上印上字,後頭的裝訂工人熟練無比的把一張張紙堆在一起,三下五除二就整好了一本書……


    他們知道,這應該是皇帝很早很早以前就掌握的技術,但是一直沒有公之於眾,隻是潛藏在大家都不知道的地方。


    到現在才拿出來。


    皇帝沒有辜負他們的【期待】。


    皇帝說,他已經完全掌握了這種技術,並且足以將這種技術廣泛運用,投入量產,甚至已經有相當一批量產完成的書籍可以天下發售,所有學子再也不用手抄書籍了。


    皇帝把這話放的很大,好多大臣都不相信。


    千百年來書籍都是珍貴的稀少的存在,手抄的不確定性讓留存於世的書籍非常稀少,就算眼下不缺紙張,書籍還是一樣的缺乏。


    現在忽然皇帝說以後再也不會缺少書籍,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的時候……


    誰信?


    誰願意相信?


    這就等於宣告一個全新的學術下移的時代又要來臨了,而上一個才剛剛來臨不過數年時間。


    隻有少數幾個比較有見識的人一臉難看的看著印刷機,看著技術工人們熟練的操作。


    他們知道,皇帝或許擁有數以百計數以千計乃至於萬計的這樣的【流水線工程】,足以應對全天下對於書籍的狂熱追求。


    他們的猜測沒有錯。


    僅僅一天之後,延德十三年正月初七,一大車一大車的書籍從洛陽北門進入洛陽城。


    車隊的頭部進入南市的時候,車隊的尾端還沒有進入洛陽。


    與此同時,東南西北四市中,八間【求是書屋】同步開業,以極低的價格販賣各類魏帝國官方允許流通的書籍。


    比如校對之後的《五經正義》等儒家類書籍。


    以《九章算術》為代表的數學類書籍。


    以《史記》《漢書》為代表的官方承認的正史類書籍。


    還有農業方麵書籍,郭鵬責成相關官員編寫的《農經》《治蝗要術》《治水要義》等。


    以及其他類別書籍。


    郭鵬派人重編了劉向所編撰的《淮南子》、王充編撰的《論衡》以及蔡邕自己閑來無事寫作的《琴經》等書籍,允許刊印,麵向天下人出售。


    又派人整理、加注標點,重編春秋戰國時代被人們推崇而現在早已式微的諸子百家書籍。


    如《道德經》、《莊子》、《呂氏春秋》、《內經》、《外經》等。


    這些書籍紛紛大規模刊印、複刻,並且對外大規模發售。


    這個消息一經傳播,立刻如核彈爆炸一般在洛陽城內引發了劇烈的震動,上至高官下至黎民百姓全體出動,擠到東南西北四市的八間求是書屋內一觀此事真假。


    然後他們得到了確切的迴複。


    真的。


    皇帝真的弄來了數以十萬計的書本,放在八間求是書屋裏販賣。


    而且還有源源不斷的書籍從洛陽城北門進入洛陽城,源源不斷的進入求是書屋,以一個較為低廉的價格麵向全社會所有人販賣。


    那一刻,所有有學識的人都看到了一個新的時代的降臨。


    他們激動,他們恐懼,他們欣慰,他們不安,他們期待,他們也感到絕望。


    種種複雜的交織在一起的情緒衝擊著人們的內心,撕裂了他們固有的觀念、想法,並且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重塑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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