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了程昱來自心靈的唿喊,郭鵬放下了手中正在處理的政務,認真的看著程昱。


    這是個有才華有野心的人。


    隻是因為出身寒門豪強又沒有進身之階,空有一身本領,卻隻能虛度年華到了四十三歲。


    直到大多數人都活不到的年歲,他終於迎來了黃巾之亂造成的天下大亂。


    隨後在四十四歲的時候被自己招募,成為麾下臣屬。


    郭鵬有一段時間挺不能理解為什麽程昱事事爭先,如此的在意和愛護自己的權力,隻當這是和自己一樣貪戀權力的本性。


    但是現在,他感覺自己可能想錯了。


    程昱人生的大好年華都在家中虛度,無法出仕,不能展露自己的才華。


    四十四歲,是這個時代大部分人都活不到的歲數,勉強算得上是不錯的壽數,基本上這個歲數的人都已經做了爺爺。


    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七十多,活到這個在那個時代算是超長待機的歲數。


    他隻會覺得他隨時都會死。


    所以他把每一天都當做最後一天來度過。


    高門大戶的子弟二十歲就開始了仕途,而他直到人生後期才剛剛開始仕途,所以他無比用力,無比向往著前方和未來。


    甚至有點過度用力的感覺。


    二十歲開始仕途的人可以悠閑地出牌,還能藏住底牌,在人生的賭局上緩緩施為。


    但是程昱,他每一天都隻能梭哈,別無選擇。


    他如此兇殘、剛戾,最根本的原因,或許就是他希望盡最大努力展現自己的能力和才華,不枉此生。


    他可能並非是為了家族。


    他這樣做,或許隻是為了他自己。


    為了讓他自己不枉活一生,為了讓自己剩下來的時間可以竭盡全力的發光發熱。


    郭鵬站起了身子,走到了程昱麵前,低頭看著他。


    “為什麽選擇司隸校尉?”


    “臣想起了自己曾經是怎麽為陛下效力的,擔任尚書令以來,臣逐漸迷失了自己,隻覺得自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於是肆意妄為,讓陛下生氣,這才有今日,這都是臣咎由自取。


    現在臣終於迴想起了當年臣是如何為陛下效力,如何一路從弱小到強大,最終協助陛下定鼎天下,臣隻想用盡餘生為陛下效力,哪怕臣的身軀已經老邁,但是臣依然意誌堅定!”


    程昱再拜:“臣請陛下再給臣最後一次機會!”


    “司隸校尉雖然職權重大,但是也十分兇險,位卑權重,很容易得罪權貴,卻又不得不得罪權貴,否則就要得罪我,前一任司隸校尉是什麽下場,你也應該清清楚楚。”


    郭鵬如此說道。


    程昱當然清楚,前任司隸校尉國淵因為中央官員多次犯法而沒有及時察覺、彈劾,被皇帝棄用,趕迴老家種田讀書,失去了一切地位。


    司隸校尉是監督京師和地方的監察官,不僅是監察三輔、三河、弘農地區各郡官吏,而且可以監察中央百官,是徹徹底底的雄職。


    司隸校尉不僅執掌監察權,還對中央洛陽地區的專門負責懲治官員的詔獄有管轄權,擁有詔獄法卒的統領權力,四舍五入一下,等於是軍權。


    雖然人數不多,一兩千人,可就那麽一兩千人,但是依然被百官所畏懼。


    之前皇帝掀翻士人的猛烈反撲,用的就是五千禁軍,五千禁軍就能扭轉一切。


    所以比起刑部尚書還有禦史大夫,司隸校尉更為群臣所忌憚。


    但是,司隸校尉隻有比二千石的位秩,典型的位卑權重,這種官職的威權全靠皇帝的支持、信任。


    得到皇帝的寵信,其權威足以力壓百官,得不到皇帝的支持,就成了百官攻擊的焦點。


    司隸校尉就是皇權的拱衛,可怕的鷹犬,擁有強大權威和威懾的咬人的狼狗,皇帝指哪兒,就要咬到哪兒,絕對不能遲疑。


    可是司隸校尉到底是官員,經常性的懲戒官員權貴很容易得罪人被人報複,這就是典型的酷吏。


    而酷吏往往沒有好下場,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司隸校尉也挺不好做的。


    魏國權貴都在洛陽,一個專門盯著權貴們撕咬的司隸校尉,一頭成為皇權爪牙,盯著大家不放的猛獸,大家肯定是除之而後快。


    所以從某一點上來說,司隸校尉比起禦史大夫更加與群臣對立,更加惹人憤恨、嫉妒。


    前任國淵就是常常考慮自己的小命,沒有做好司隸校尉該做的事情,被郭鵬厭惡,從而罷黜棄用,程昱要想做這個職位,就要做好死掉的準備,不能想著偷生。


    但是,這恰好是目前程昱所渴求的。


    如果不能執掌權力有所作為,他活著和死了沒什麽區別,既然沒有權力就等於死,那麽掌握權力之後再死為什麽不好呢?


    不能執掌大權的這段時間裏,他難受的要命,甚至想過自殺,想過一了百了,可終究不願意浪費這難得的爭取來的高位。


    失去皇帝的信任,他就失去了一切,這樣一來,他就不能失去皇帝的信任,他就必須要得到皇帝的信任,重新得到權力。


    田豐已經被趕走了,曹仁也退休了,一代新人換舊人的危機感讓程昱更加驚慌。


    他能察覺到,如果自己再不做點什麽,就真的要失去一切了。


    他也會被驅趕到天涯海角,再也不能迴到洛陽,迴到權力核心,至此消沉。


    不行!絕對不行!


    程仲德不能失去權力!


    然後他注意到了司隸校尉這個職位從國淵去職以來一直沒人擔當的事實。


    可能是恐懼,可能是害怕,也可能是想逃避責任,沒人主動承擔這個職位。


    郭鵬也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司隸校尉的人選,這個職位過於重要,意義過於重大,非皇帝親信重臣是不能擔任的。


    別人怕,程昱不怕。


    別人擔心,程昱不擔心。


    死不死的無所謂,但是,大丈夫不能一日無權。


    他一日無權一日就和死了沒什麽兩樣,要是能掌握著權力而死,簡直就是人生最大的快意。


    為此,得罪什麽人又如何?


    兒子孫子也不是沒有著落。


    為了皇帝而死,皇帝不至於連他的後代都不照顧照顧,那樣的話未免太令人寒心。


    皇帝不會這樣做。


    程昱敏銳的察覺到郭鵬的戰鬥還沒有結束,他還有後手,不是搞定稅製改革與一體納稅就結束了。


    郭鵬還要搞事情,所以司隸校尉這個重要的排斥異己的官職一定要掌握在聽話的人的手裏,以便隨時掀起政治風暴。


    誰聽話呢?


    程昱跪在郭鵬麵前告訴郭鵬,他知道自己錯了,現在的他,又變迴了曾經那個為郭鵬鞍前馬後幹髒活兒的他。


    他非常聽話,他願意為了郭鵬獻出一切,隻要給他權力,讓他施為,讓他做點什麽!


    他甚至願意去死。


    感受到了程昱如此強烈的意誌之後,郭鵬終於理解了程昱之前的所作所為和他內心所思所想。


    “仲德,起來吧。”


    郭鵬彎下腰,伸手扶起了程昱。


    程昱有點激動,心髒砰砰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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