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體看來,精英士人層級的水平的確不是寒門子弟和黎庶子弟們目前可以比較的。


    哪怕他在考核方麵多做照顧和側重,明明白白的給士人設置障礙,依然攔不住士人奪取如此高分,比他的兒子都要優秀。


    可見士人就算經過他的殘酷打擊之後,依然能在他主導的體製下按照他的規則獲取地位,而寒門子弟和黎庶子弟多不能與之抗衡。


    這就是底蘊的意義。


    不過,也就是暫時的。


    等到之後,數量上占據絕對優勢的寒門子弟和黎庶子弟們跟上前進的腳步,士人還是會被埋葬在曆史的塵埃中。


    失去了特權,失去了傳承,失去了一切,士人,也不過是更加聰明一點的讀書人罷了。


    不值得多麽在意。


    倒是這次考試湧現出來的這些人才們,他們的功過是非,引起了郭鵬的些許在意。


    科舉考試可以考驗出一個人的知識儲備和政治眼光,但是在實際操作方麵,卻沒有這樣的功能。


    而在性格和心理層麵,更是難以涉及。


    這是考試的短板所在。


    隻有真正優秀的經驗老到的官僚才能從數千數萬字當中看出一個人的本性如何,是否能承擔大事,而大多數人並不能做到這一點。


    但是郭某人並沒有什麽好的辦法,也不準備對科舉考試做什麽修改。


    事實上選賢任能本身就是千古難題。


    說劉備善於識人吧,早年那些破事就不說了,比如張飛守徐州之類的。


    早年他的確沒那麽多資本去用人,等後來闊氣了,他幾乎棄用龐統,幾乎殺了蔣琬,又讓糜芳守江陵,傅士仁守公安。


    諸葛亮保了龐統,保了蔣琬,卻在馬謖的事情上栽了跟頭。


    所以所謂知人善用,也未必就是全貌。


    知人知麵不知心,人心隔肚皮,所謂交心,並不能說是多麽可靠的交往模式,人和人之間的交往再怎麽親密,也很難真正看懂對方。


    更不要說是在國家層麵上的選賢任能。


    考試隻能用作篩選,選出努力的,勤奮的,天資聰穎的,但是在性格、為人處世等方麵,則沒有相關的功能。


    考試終究是一張卷子,一道試題,一份標準答案,不可能是讓一群人嚐試著治理一縣之地,然後分出個優劣來,那成本太高了。


    所以馬謖和曹植這一類有明確汙點卻才華橫溢的人就可以在科舉考試裏大放光彩,拿到高分,走上人生巔峰。


    而蔣琬這一類有實際治國理政才能的人卻不能在考試上勝過他們。


    貌似是有些不公平,不理性,不完美。


    但是細細一想,世上又有哪一種選拔人才的方式能比這樣公開的科舉考試更加公正公平讓人有選擇呢?


    選拔標準若要放大到整個國家的範圍之中,最能直觀體現的分數就是不二選擇,而不是更加抽象的性格和為人處世等等。


    國家需要一個直觀的明確的難以操作的標準來選拔人才,以此降低選材成本,而不能用抽象的更容易操作的標準去選拔人才。


    這就像是立賢立長之爭一樣,到底是立賢好,還是立長好,是個人都會說立賢好。


    可是賢這個標準過於籠統,怎麽樣才算賢,每個人的看法都不一樣。


    劉備覺得馬謖大話連篇言過其實,不賢。


    諸葛亮就覺得馬謖能言善辯目光精準,是大賢。


    可操作性太強了。


    而【長】這個標準則是固定的,不可更改的,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客觀存在的事實,立長這個標準一旦確定,上至皇帝下至群臣,誰都不能操作。


    至於屢屢出現的長者不賢的現象,隻能說是人類社會的頑疾,暫時找不到解決的辦法。


    畢竟對於一個巨大體量的國家來說,穩定,少犯錯,長延續,這才是最好的政策。


    所以考試和立長一樣,在這個方麵能體現出其他製度不能體現出來的優勢,能帶來穩定,能帶來和平發展,也是教育資源極端匱乏的當下,郭某人能采取的唯一方式。


    選拔出來的人才可能會犯錯,可能一旦上手操作就要出問題。


    但是不得不說,這群讀書努力願意付出且脫穎而出的舉士們當中真正的人才比率,一定比汪洋大海裏的普通人當中人才的比率要更高。


    考試,就是一種幫助政府和用人單位縮小選賢任能成本的最佳方式。


    至於那些藏在民間的人才,怪才……


    相對於整個國家層麵來說,放棄掉,沒什麽可惜的,隻能說運氣不好,命不好。


    所以盡管馬謖能當狀元,曹植能做榜眼,而蔣琬隻能做探花,那也無妨,科舉的規則和體製,郭某人隻會進一步維護,不會動搖。


    兩害相權取其輕,這才是人間真味。


    郭鵬讓許靖繼續迴去主持工作,然後把他們認為的前十名的卷子拿來給他過目,接著就把郭珺叫了過來。


    很快,郭珺就來了,得知了自己在這場考試中可以取得第三名的分數的事實。


    “馬謖,還有……子建。”


    郭珺歎了口氣:“子建的才華我是比不上的,子建出口成章,這等才華是世所公認的,我服,這馬謖又是何人?”


    郭鵬把馬謖的卷子給郭珺看了,主要是後麵策論的部分。


    看完之後,郭珺默默放下卷子,不得不承認自己在策論文章方麵做的的確沒有馬謖好。


    “知道問題出在什麽地方了?”


    “知道了。”


    “馬謖厲害嗎?”


    “厲害。”


    “那為父怎麽就覺得他言過其實,不可大用呢?”


    “啊?”


    郭珺眨了眨眼睛,沒搞明白郭鵬的意思是什麽。


    “你仔細看看他的卷子,看看他的方略,每一個他所提到的方略,都是一個較為廣大的目標,達成一個什麽樣的目標,在此基礎之上再達成一個目標,然後聯合起來達成一個大目標。”


    郭珺看了看,的確是那麽迴事。


    “那……”


    “他有說具體要怎麽做嗎?具體要多少人多少錢怎麽去辦這件事情,他說了嗎?”


    郭珺一愣,再去看,果然,如同郭鵬所說的那樣。


    這個卷子的確沒有說到底要怎麽做才能達成他的目標,而是說要怎麽通過達成小目標而去達成大目標。


    雖然這個目標的確講得不錯,也的確是魏帝國應該去做的事情,路線也是正確的,相當一部分言辭甚至和魏政府內部規劃的路線是一致的。


    馬謖的眼光的確不錯。


    可是光有眼光可不夠。


    “再看看你的治蝗方略,為父就知道你是去過治蝗一線,親身體會過治蝗的辛苦和實際問題所在,針對這些實際存在的問題給出的可行性結論,而馬謖給出的,隻是一個目標。”


    郭鵬靠在了椅子上:“你不必覺得你不如馬謖,你並沒有不如馬謖,隻是馬謖比你更善於言辭,他看的更遠一點,卻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腳下,這樣的人,始終抬著頭走路,若學不會低頭看路,遲早是要吃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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