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郭瑾平靜下來之後,再仔細的想想這件事情,他就感覺這其實也是好事。


    郭鵬說過,你的權勢比臣下還要大的時候,臣下才會主動吹捧你,主動的討好你,說一些諂媚的話給你聽。


    這就證明你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如果你的權勢還沒有你的臣下大,腦子有問題才會上表吹捧你給你說好話,肯定都是暗戳戳的在諷刺嘲笑你。


    有沒有人在你身邊巴結你,說些諂媚的好聽的話,有沒有馬屁精在身邊,這是一個皇帝到底合格不合格的重要判斷標準之一。


    那些士人總是說什麽皇帝身邊一定要全都是敢於進諫直言犯上的人,如此才是真正英明的皇帝。


    郭瑾一度認為這是對的,然後被郭鵬一巴掌拍在頭上。


    “身邊連個拍馬屁的人都沒有,是個人就敢踩在你頭上對你指手畫腳,你還好意思說自己是皇帝?你是哪門子皇帝?山陽公嗎?”


    這個巴掌當時就把郭瑾打醒了。


    他及時從士人們設下的圈套裏鑽了出來,跟上了郭鵬的腳步,認為身邊一定要有一定數量的馬屁精,才算是一個真正握有權柄的帝王。


    而當那些往日裏辦事利索的人也開始拍馬屁表忠心的時候,就證明你這個皇帝的權力已經非常之大,大到了沒人可以抗衡了。


    很明顯,現在朝中有名有姓的人全部都上了奏表慶賀郭鵬取勝,沒有一個拉下,這足以證明郭鵬的威望和權勢已經雙雙站在了頂峰。


    他完全具備一言以決天下事的威望和權勢了。


    郭瑾不由得想起了出征之前父親對他說過的話。


    父親的禦駕親征,就是為了把自己的威望和權勢推向頂峰,依靠這份威望和權勢,去做他一直想做卻一直覺得時機不到位的事情。


    推廣標點符號的存在,推行標點符號大革命,強行終結今古文之爭和家法之爭。


    統一學術,統一思想,把文化高峰從私人手裏奪迴到政府手裏,變私學為公學,學問的一切解釋權歸中央,歸政府,從此斷絕【門生故吏遍天下】的事情再度出現。


    讓那些試圖用經典解釋權壟斷學術以及學術所衍生的權勢的家族覆滅,讓所有懷揣這樣的想法的人再也沒有機會這樣做。


    廢察舉,改科舉,從此以後全國選擇官員一律采取考試的方式,除立軍功封妻蔭子之外,不準推薦,不準世襲,一律以考試為標準。


    考其文才,試其品德,以此為標準。


    無論出身士族、寒門、黎庶,都有同等資格參與考試,把上升通道打通,雖然依舊狹窄,依舊不穩定,但是這條通道卻被打通了。


    前所未有的被打通了。


    這就是郭鵬想要用威望和權勢辦成的事情。


    郭瑾深深地吸了口氣,強行按耐住了心中激昂的情緒。


    父親為了這一天的到來,做了太多太多的準備了。


    並州群山之中隱藏著的秘密工場,那堆積如山的紙質書籍,成熟的可以形成生產線的工藝技術,是父親的準備。


    足夠數量的父親私人掌握的訓練營子弟,還有觸角遍布全國的臨淄營,也是父親的準備。


    足夠的錢,足夠強大的軍隊,足夠廣闊的基層政府,足夠數量的基層官吏,構成整個國家穩定的基石已經全部準備著了。


    借著掃蕩貪腐官員的名義,騰出一些官位給自己人,讓自己人更多的上位,更多的把持基層權力職位,挖空士族的根基。


    把士族捧起來,捧成空中樓閣,讓他們在洋洋自得的狀態下失去根基,進一步失去對抗郭鵬絕對權勢的力量,從而失去賴以為生的壟斷地位。


    然後,魏國皇帝就是真正的皇帝了,說一不二的皇帝。


    在群臣為了即將到來的盛世美夢歡欣鼓舞的時候。


    在民眾為了即將到來的黃金時代而互相慶賀的時候。


    在心懷不軌之人麵對郭鵬的強大而無比絕望的時候。


    在這個時候,郭瑾所想的和郭鵬所想的已經沒什麽區別了。


    勝利所能掩蓋的東西,都在他的眼睛裏,他忍不住的暢想著,如果父親成功了,對於魏帝國來說將是怎樣的一種盛況。


    每個人都有平等的機會讀書,每個人都有平等的機會參與考試。


    朝廷可以通過考試選拔出真正的人才,而不是那些靠著父輩祖輩或者其他裙帶關係才能進入朝堂的混蛋。


    有了更廣泛的選拔人群,皇帝才有更大的議價權,一切將不再是士人說了算,士人也不能一手遮天,操控輿論。


    可是,郭鵬把什麽事情都告訴了郭瑾,唯一沒有告訴郭瑾的,就是他們父子二人不是曆史潮流。


    士人走向巔峰才是原本的曆史潮流。


    士人們所做錯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沒能幫助袁紹幹掉郭鵬,也沒能及時認清楚郭某人的真麵目,從而讓他做了皇帝。


    皇帝是逆流,走向一條未曾設想的道路的逆流,沒有先例可循的逆流,稍不留意就會粉身碎骨的逆流。


    不敗金身可以讓郭鵬穩穩當當的做皇帝,卻不能讓他穩穩當當的做一個革命者。


    郭鵬名義上是以皇帝的身份推動朝政改革,但是這場改革的內核就是一場革命。


    這不是統治集團內部的權力爭鬥,不是一家人進行的權力的遊戲,而是一場明明白白的革命。


    隻是這個革命者的身份恰好是皇帝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士人一直都以為自己是王朝的根基,自己是皇帝的支柱,可是郭鵬早已不把他們當做根基了。


    他們在郭鵬看來已經過時了,是時候要被淘汰掉了。


    郭鵬很清楚,魏帝國和東漢帝國不一樣,魏帝國的根基不是士人。


    東漢帝國是在大豪強們的支持下建立起來的。


    沒有那些大豪強對劉秀的投資,沒有南陽豪強和河北豪強對劉秀集團的入股,給他兵馬糧草,東漢帝國就建立不起來。


    從這一點上來說,劉秀建立的東漢帝國從來沒有真正深入到民間過。


    這些大豪強在白虎觀會議以後逐漸蛻變成長為更高級的士族,通過壟斷學術,用更高級的方式綁架了東漢政權,成為它的【根基】。


    魏帝國建立之初就不是這樣。


    郭魏集團建立之初,並沒有士人入股,除了郭鵬本人有士人身份之外,所有部下都不是士人。


    郭魏集團一開始完全是寒門豪強和黎民百姓加入其中組成的。


    直到郭鵬成為上穀太守的時候,才有那麽一些些的士人以個人身份加入郭魏集團,而且還沒有攜帶家族的資源進行入股。


    最早入股的隻有曹氏,夏侯氏,還有程氏,以及本家郭氏。


    他們用自己的身家性命投資郭鵬,取得了一定的股權,並且得到了豐厚的迴報。


    剩下的全都是郭鵬自己通過屯田的方式積累資本,獲取糧食,獲取資源,打造軍隊,強化政權。


    可以說郭魏集團從最開始就是郭某人自己處於絕對控股地位。


    在整個發展壯大的青州時代,除了郭氏本家,沒有一家士族試圖投入資源入股,全都隻是試探性入職,最多也就是技術入股,比如荀彧。


    因為他們不認為郭鵬能笑到最後。


    袁紹足夠強大,袁術也足夠強大,甚至劉表的名氣和地盤都很大,郭鵬在最初並不占有任何優勢,而且根基不穩。


    這種方式固然給早期的郭鵬帶來了人才不足的困境,但是也促使他更加幹脆徹底的執行下層戰略。


    讓他更加努力推進政策,把權力觸角安在最下層,教人們識字,推行掃盲政策,在基數極大的黎民百姓群體裏發掘出了第一批可以擔任基層官吏的人,為他掌控最底層。


    他從最開始就走人民群眾的路線,為郭魏政權夯實了基礎。


    等到郭魏政權徹底成熟之後,再有人想要入股,已經難度很大,或者說很難得到決定性意義的股權了。


    魏帝國的根基是郭鵬一手締造遍布全國的屯田農莊體係。


    維持魏帝國政權存在所需要的所有的士兵、軍糧、軍械物資、軍費等等,全都是這個體係產出的,而沒有多少大士族大豪強進行投資。


    所以魏帝國建立之後,郭鵬有底氣有資格接二連三的掀起政治風暴。


    因為他知道他對魏帝國有絕對控股權。


    那些士人大部分都是集團大成以後才依靠文化壟斷進行技術入股,占據一點點可憐的股權,卻想要獲得東漢時代的決策地位,世上有這麽美的事情?


    一時不能消滅掉士人,但是士人也休想用技術壟斷對抗他的絕對控股。


    基層力量完全不能和郭某人抗衡的狀態下,他們所能做的,最多也就是靠他們在文化方麵的壟斷搞一場非暴力不合作運動,逼迫郭某人讓步。


    辭職,消極怠工,罷工,搞靜坐示威等等,讓政府停擺,讓郭某人辦不了事情。


    這是他們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依仗,他們已經無法再次挑動天下,再陰謀策劃一場【黃巾起義】來給郭某人一點顏色看看了。


    可是打破士人技術壟斷的必殺武器,已經掌握在郭某人的手裏了,士人的技術壟斷在郭某人看來隻是一個笑話而已。


    正在遠征返迴途中的郭鵬正在無聲地冷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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