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張角已經開始活動的時候,郭鵬就有了深刻的危機意識。


    為了在亂世之中求生,他必須要做多方麵的各種準備。


    內部的,外部的,產業方麵的,甚至是軍事安全方麵的。


    由於父親是縣令,譙縣多少還是有一些士卒的,盡管那些士卒看起來弱不禁風,根本沒有什麽戰鬥力,和雜役無二。


    但是不要緊,東漢王朝走到現在,除了中央的幾支部隊之外,地方上的軍隊早就沒什麽用了。


    地方各大家族都有自己家的私兵部曲以保安全,保護自己的財產和農業莊園,還有自己的堡壘,真要出事了,地方郡縣的這些雜役根本派不上用場。


    自從光武帝劉秀罷免了西漢時期的全民皆兵兵役製度改為募兵製度以後,東漢的軍製主流就是募兵製。


    中央有幾支常備軍,地方上就幾乎沒有,出事情了臨時招募,解決完事情了再遣散迴家,並不常備,以此保持『強幹弱枝』的傳統。


    這種情況一直維持到曹操執政後期,司馬懿的大哥司馬朗提出了重新實行地方郡國常備兵製度以後,地方常備兵才重新出現。


    而在此之前相當長一段時間裏,都是臨時招募、用完遣散迴家的方式,這的確保持了中央集權的必要,地方郡守無法割據。


    但是,這也讓地方力量薄弱,小打小鬧還好,一旦出現大的叛亂行動,東漢帝國脆弱的根基就暴露無遺了。


    所以黃巾起義才進行的那般如火如荼,席卷全國大半州郡,給了東漢帝國重重一擊。


    此時此刻,東漢帝國已經損失殆盡的動員能力根本不足以讓它不依靠地方豪族就可以組織起對付黃巾起義的力量。


    最後漢靈帝不得不解除黨錮,飲鴆止渴,允許地方郡守私募兵員,就此開啟了漢末亂世。


    但是在此之前,地方上的豪族士族已然將大多數的自耕農擠兌破產,納入自己的莊園之中隱匿戶口,漢政府招募不到足夠的兵員,因為他們都在地方豪族的莊園裏,成為他們的私人財產。


    現如今,曹家有私人武裝,夏侯家也有私人武裝。


    郭鵬從小就在他們兩家的各座莊園裏麵長大,看著他們的莊園裏那些佃戶辛勤的勞作,創造出各種各樣的物品,見過大片的麥田,魚塘,甚至還有大片的梨田和葡萄田。


    這些地方豪族在地方占據絕大部分土地,擁有大量佃戶和農莊,各自操持不同的產業,耕種,煉鐵,食品加工,織造衣服等等,內部就能完成日常商業交易,成就了較為完善的莊園經濟。


    而他們有些直接就是特權階層,不用交稅,地方上的土豪們也有各種方式逃稅漏稅甚至直接就不交稅。


    納稅的主體是人數群體越來越少的自耕農,他們承擔著極其沉重的苛捐雜稅。


    曹氏夏侯氏們占據大量的土地,設立大量的莊園,頗有幾分自給自足的意味,所得龐大,卻也根本不會拿出去交給國家多少。


    當初看到這些景象之後,郭鵬就對『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這個說法有了更深層次的認識。


    難怪漢靈帝要大規模的賣官換錢。


    東漢帝國,已經死了,這個國家已經在經濟層麵開始分裂了,政治層麵的分裂隻需要一個契機。


    所以郭單要是得不到這些地方豪強的支持,根本坐不穩這個縣令的職位。


    好在郭單得到了曹氏和夏侯氏的某些幫助之後,也有了自己的一點部曲勢力,作為自己本家的力量,保護自己是足夠了。


    作為長子,郭鵬自然也有自己的安保力量,這是郭鵬自己要求的,郭單要給他安排隨侍,他不要,問郭單要了錢,自己去買。


    買那些因為家庭貧困實在是活不下去不得不被賣掉的農家子弟。


    郭單一共買了五個,身體比較健康的男孩子,年齡和自己相仿,將他們帶迴郭家養著。


    自己親自管他們吃穿住,給他們起名字,和他們一起練武,還親自教他們識字。


    他們喊郭鵬都喊『少爺』,這是郭鵬自己要求的,整個家隻有他們這樣喊郭鵬,顯得十分特殊。


    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吃飽了飯,穿上了暖和的衣裳,學了主仆之間的規矩,認了字,於是個個都死心塌地的跟著郭鵬。


    基本上他們是形影不離的保護郭鵬,除了郭鵬自己要求他們不要跟隨,基本上都是他們跟著。


    五個加在一起虎頭虎腦的,年齡雖然不大,但是看上去頗有幾分威風,都不要郭單另外派人保護。


    郭鵬用金木水火土給他們起名,按照年齡大小生日大小分別叫做郭金,郭木,郭水,郭火,郭土,他們都很高興,覺得被主人賜名是很榮耀的事情。


    而能讀書識字在他們看來更是一種莫大的恩賜。


    郭鵬拿著竹簡教他們認字的時候,他們盯著那卷竹簡就像是在看什麽神明一樣。


    郭鵬不覺得奇怪,在這個教育屬於特權的時代,平民百姓一輩子見不到一本『書』是很正常的事情。


    當然,作為隨侍,他們認字是郭鵬對他們的特殊待遇,而習武就是必修課。


    他們是郭家的奴仆,等於是郭鵬的私人部曲,從被買下的那一刻起,他們的一生隻為了郭鵬而活著,他們的必要職責就是在需要他們犧牲自己保全郭鵬的時候,就這樣去做。


    因為郭鵬自己的請求,靠著郭單的關係,郭鵬得到了跟著曹氏和夏侯氏的專屬武師練習武藝的資格,跟著曹仁夏侯淵他們一起練習武藝。


    曹氏夏侯氏在文化上自然是沒眼看的,郭鵬是跟著郭單學習經文的,但是武略方麵,曹氏和夏侯氏的私家武師還是比較不錯的。


    這個武師年齡比較大,據說是在涼州參加過討伐羌人叛亂之後的老兵頭,還做過百夫長。


    被曹氏尋覓來給曹家夏侯家的子弟做家族武師,不僅傳授武藝,還傳授戰場上的一些本領和帶兵的基礎知識。


    郭鵬有了這樣的機會,便請求曹氏讓自己的五個跟班小弟也一起來學本領。


    曹氏自然不會反對,於是郭鵬便帶著金木水火土五人一起學習武藝和戰陣之術。


    不得不說,有些東西寫在書上,這些大字不識一個的老兵頭們的確沒見過,見了也不認識,但是他們知道該怎麽做。


    這是最樸素的經驗積累,用命換來的經驗,顯得彌足珍貴。


    所以對這個老兵頭子,郭鵬相當尊敬,言辭之中也沒有任何瞧不起他的意思,這讓老兵頭子很感激郭鵬。


    老兵頭子經常給郭鵬開小灶,把一些他『不輕易對外傳授』的戰場保命之術也教給了郭鵬,郭鵬也沒有半點看不起他的意思。


    上了戰場能活著下來本就是本事,能在軍隊裏摸爬滾打幾十年還能全身而退的,更是了不得的本事,這種本事一般人可真的學不到。


    兵書,郭鵬問曹仁和夏侯淵借來看過,本事,也要實實在在的學,有些本事是可以和兵書裏的某些章節對應起來的,而有些,則是背道而馳的。


    於是郭鵬又理解了死讀書到底是個什麽意思,紙上談兵又是個什麽意思。


    上了戰場,兵的確隻是軍隊的這個大整體的一份子,但是兵到底不是機器,而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軀。


    除了能被訓練成鐵人的極少數的鋼鐵之師,大部分軍隊都隻是烏合之眾而已。


    如何駕馭貪生怕死很容易就望風而逃的烏合之眾,其實也是一種本領。


    從這個老兵頭子身上,郭鵬洞悉了這個時代基層大頭兵的心理狀態和所思所想。


    沒有家國情懷,沒有理想信念,所為的無非是吃飽飯,穿暖衣,有點可憐的軍餉可以拿,還有就是仔細琢磨怎麽能在下一場戰鬥中活下來,並且搶掠到更多的財物。


    真真正正的烏合之眾。


    保家衛國?


    不存在的。


    字都不認識,飯都吃不飽,哪來的家國情懷?


    毫無疑問,郭鵬以後若是想好好的活著,十有八九會去接觸到這些烏合之眾。


    而在和老兵頭子接觸的過程中,也聽他講述了一些發生在他身上的悲慘故事。


    十五六歲時,小小年紀就被招募去涼州討伐羌人,東漢帝國和羌人之間的戰爭延續了百年,他參與了整整三十五年。


    期間,他經曆無數生死局麵,認識的人死了又死,剛才還在一起吃飯的戰友,過一會兒就被羌人的流矢插在腦門兒上沒生息的死了,再也沒爬起來。


    他並不是不再怕,而是早已麻木,沒了感覺。


    但是最讓他覺得難以接受的事情,就是他離開家裏的時候,家人尚且健在,當他終於擺脫兵役得以迴家的時候,家鄉已經因為戰爭而荒蕪。


    他遍尋家鄉,隻有幾戶人家還在,一位僥幸苟活的鄉人告訴他,他家裏的人全都餓死了。


    談到這裏,生死看淡的老兵頭子每每泣不成聲,撕心裂肺的樣子讓郭鵬也覺得痛苦。


    可是除了歎息,郭鵬也知道自己什麽都做不到。


    草民,就是命賤如草,從來不在那些大人物的眼中。


    老兵頭子至少自己還活著,但是在即將到來的悲慘亂世裏,能有多少人繼續活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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