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隻純種德牧, 主人給我取名叫“大王”, 對這個名字我很滿意, 畢竟像我這樣威風凜凜的高貴品種,可不能叫“虎子”、“二黃”之類傻逼兮兮的名字。隻有“大王”才能配上我高貴的出身。


    我剛出生, 隻經過簡單的訓練, 就被張岩那個一點雌性味兒都沒有的人類女人送給了我的主人,一個叫賀允的小姑娘。


    主人說話輕聲細語的, 乖巧又安靜, 我會拚盡全力保護她的。


    首先, 我要劃定地盤,在我的領域裏,沒人能夠打敗我。


    但是我沒想到, 第一天把底盤往外拓展, 就遇見了我此生最大的勁敵——一隻傲慢的貓科動物。


    犬科和貓科是宿敵,我看了看對方粗壯的四肢, 還有鋒利的獠牙, 再看看自己細細的小腿,還有隻到對方膝蓋的身體, 默默選擇了隱忍。


    畢竟我還隻是一個寶寶。


    不過等我長大了,一定打得這隻傲慢的貓科動物抓不著老鼠。我一邊悄悄撤退, 一邊在心裏發誓。


    這時候,大王尚且不知道, 這永遠都隻能是它心裏美好的夢想了。


    不好, 我被發現了!


    那隻大貓金色的眼睛看過來, 一下子就鎖定了我。


    危機,那一瞬間,潛藏在我血液深處的不能告訴我,快跑!


    我拔腿就跑,那扇鐵門就近在眼前,隻要我跑過鐵門,這隻大貓就奈何不得我了……


    鐵門越來越近。


    很好,很……


    背上的皮肉一緊。


    嗷不!快放我下來。


    大王看著越來越遠的地麵,垂死掙紮。


    “咦?軍犬?”男人語帶疑惑。


    接著,我看到了一張長在人身上的貓臉,那種懶洋洋的傲慢,真的很討人厭啊!


    “讓我看看……咦?眼睛裏是什麽?”


    男人抓住我的嘴,從我的眼睛裏取出了監視器。


    這一刻,我再也不討厭貓臉了。


    監視器戴在眼睛裏,簡直是酷刑!酷刑!


    我聽著男人在旁邊自言自語,說著奇怪的話。


    我想迴去,出來這麽久,我的主人該著急了。


    但是男人不讓我走,還把我抱到身上擼我的毛……


    哼,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屈服,我的心永遠是我主人的……唔,好舒服……下麵一點……嗯嗯,還要……


    好吧,看在男人手活兒不錯的份上,我決定讓他伺候我一會兒,等我的主人過來找我。


    男人伺候我的時候,那隻大貓就趴在牆角懶洋洋的打著唿嚕,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也不想看他,哼,你的主人在擼我,有什麽好得意的。


    主人很快就來了,她被那隻大貓嚇了一跳,我連忙跑過去,圍著她轉圈,保護她。


    主人見到我很開心,她抱著我,看到了那個男人。


    這一刻,我很清楚的看到,主人眼裏閃過什麽東西,當時我不明白,後來我才知道,那叫驚豔。


    那個男人說,他叫謝知微。


    主人很忙,總是把自己關在地下室裏擺弄那些石頭,我在家裏很無聊。


    監視器被謝知微拆了以後,張岩又悄悄給我裝上一個。


    我很不喜歡,我也不喜歡監視主人,我去找謝知微,他每次見到我,都會幫我拆了監視器。


    慢慢的,我和謝知微還有那隻大貓熟悉了起來。


    大貓總是懶洋洋的,活像個大毛團子,我看到它就想上去玩,可它總是不理我,這讓我很心碎。


    因為我總是往外跑,主人隻好經常來謝知微這裏找我,我很愧疚,但是謝知微這裏太好玩了,能讓我撒開了瘋玩,我忍不住,在主人忙的時候偷偷跑出來,要不然一個人實在是太孤單了。


    我發現謝知微這個人和他的大貓一樣討厭,對誰都懶洋洋的,擺著一張愛答不理嘲諷臉,一副在做的諸位都是蠢貨的樣子。


    不過,我還是敏銳的感覺到,他對主人是不一樣的。


    隻要主人在,他的注意力就總在主人身上,即使他眯著眼,或者在幹別的,我也能感覺到。


    這種感覺越來越明顯,他的態度也越來越不加掩飾。


    後來,主人要出遠門,不能帶我,謝知微也一起,也不能帶大貓,我們兩個隻能留下。


    這段時間,是我狗生中最快樂,也最煎熬的一段時間。


    我可以隨便瘋玩,肆意破壞謝知微家的一切,跟著小貓抓魚、捕雞鴨,我第一次知道,生肉比狗糧和罐頭好吃。


    也許,我的祖先就是吃這些生活下來的。


    但是我第一次離開主人那麽久,我很不習慣。雖然和小貓玩得很開心,但我還是一直在期盼著主人能早些迴來。


    幾天後,主人迴來了,我敏銳的發現,主人和謝知微之間有問題。


    謝知微不再隱藏他的目光,總是追隨著主人的身影,比我都熱切。


    我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蠢狗。”


    有人罵我。


    我立刻迴頭,第一次聽到大貓和我說話。


    它金燦燦的眼睛裏帶著懶洋洋的鄙夷,和他的主人一樣討厭。


    “謝知微想和你的主人交|配,這都不明白,真蠢!”


    大貓舔了舔爪子,繼續。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麽叫五雷轟頂,畢竟,我隻是一隻被閹割過的,還未成年的狗。人類的世界太複雜,我不懂。


    大貓邁著優雅的步子從我麵前走過,躺到陽光下麵曬暖兒。


    “以後你就有三個主人了。”大貓打著唿嚕說。


    “為什麽是三個?”


    “因為謝知微會成為你的男主人。”


    我低下頭,想了想,覺得能接受,但,“那我也隻有兩個主人,怎麽會是三個?”


    “還有我。”


    我站起來,汪汪叫了起來。


    “你是謝知微的寵物,憑什麽當我的主人?”


    大貓鄙夷的看我一眼,仰著臉,一臉傲嬌。


    “我才是不是謝知微的寵物,我是他的夥伴,你不懂。”


    我哼道:“你吃的是謝知微買的貓糧,住的是謝知微的房子,就是寵物。”


    說完,我不再搭理它。


    貓科動物就是這麽討厭,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還想當我的主人,做夢!


    相比謝知微的熱切,主人好像並不喜歡他,這讓我又高興又難過。


    我不抗拒多一個主人,但是我也是“獨生寵物”,占盡了主人的寵愛,我怕謝知微分走主人的注意力,她會不那麽愛我。


    這種糾結的心情困擾了我很長時間,終於,在主人又一次和謝知微失蹤迴來之後,噩耗傳來了。


    那天晚上,主人給我開了罐頭之後被謝知微約出去吃飯,一直到很晚才迴來。


    我不知道謝知微做了什麽,但是那天晚上,主人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我能聽到她的心髒急促的跳動,身體內血液奔流,連體溫都比往常高上一些。


    她去地下室工作,我趴在門口,聽著裏麵的動靜。


    她好像很不安,像是被什麽困擾了一樣,我很著急,但是幫不了她。


    終於,後半夜的時候,她像是突然想通了,打開房門飛奔出去。


    我悄悄跟在她後麵,看到她跑到謝知微家門口。


    主人大聲對謝知微說,她願意養他。


    這一刻,我生無可戀。


    果然,主人要養另一隻寵物了,我不再是主人的唯一了。


    當時我的心情大概和知道父母要生二胎的獨生子女差不多。


    接下來的時間,雖然主人還是一如既往的愛我,但是我總覺得她更愛那隻討厭的後來者,尤其是有一天,她竟然讓謝知微進家裏住了一整夜。


    那天晚上,我在外麵聽著屋裏的動靜。


    主人的聲音痛苦又喜悅,像是在哭,卻纏綿得不像樣子。


    謝知微唿吸急促,急促的喘氣聲和主人的聲音交纏不休,在空氣裏迴蕩。


    和聲音一起彌漫開的還有一種奇怪的味道,我不知道那是什麽,但是對狗來說,味道本身就帶著特殊的含義。


    我捂著耳朵不想聽,但是聽覺太敏銳,我不想聞,但是嗅覺更敏銳。


    我跑了出去。


    路上遇見了大貓。


    它從謝知微家裏跑了出來。


    我耷拉著耳朵和尾巴,沒精打采的告訴它,“主人和謝知微交|配了。”


    小貓沒什麽感覺,站著夜風裏,厚實的毛發被風吹得一抖一抖。


    它沒有安慰我,我更難受了,嗚嗚著趴在地上。


    不知多了多久,一隻巨大的爪子拍到我的頭上。


    小貓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懶洋洋。


    “人類的壽命很長,我們最多隻能活十幾二十年,他們需要能夠陪伴他們一輩子的人,我們不能。”


    我趴在地上,第一次意識到,生命不僅美麗,而且殘酷。


    我眼睛很難受,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出來,和張岩在我眼裏裝監視器的感覺有些類似,但又完全不同。


    我趴著沒動,過了一會兒,眼裏有濕濕的東西流了出來,我才意識到,我哭了。


    小貓陪我在外麵站了一整夜,快天亮,它才扭頭邁著優雅的步子離開。


    我知道,我也該迴去了。


    我消沉了很長時間,主人發現了我的異常,用零食逗我,陪我玩遊戲,還有謝知微,也帶我和小貓又去了一趟山上。


    我總算從那種低落的情緒裏慢慢走了出來。


    我接受了隻能陪主人生命的一小段的現實。我又成了整天開懷的大王了。


    主人沒有像我猜測的那樣,和謝知微交配之後就生小孩。人類和動物不一樣,他們交|配好像並不僅僅是為了繁衍後代。


    我是個做了絕育的狗,並不能理解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麽。


    後來,小主人出生了。


    不過那時候我已經是一隻老狗了。


    小主人和我見過的孩子都不一樣。


    這個幼崽很奇怪,他不喜歡哭,也很少笑,大人逗他,他就用那雙細長的眼睛看著,眼裏好像沒一點情緒,看得那些大人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行為太蠢。


    我不再是剛出生的幼稚狗了,作為一隻老狗,我能清楚的感覺到,這個幼崽說不定真的在心裏鄙視大人們無聊又幼稚的行為。


    果然,我的感覺沒有錯。


    小主人很快就展現出他非同一般的破壞力,任何玩具,不管貴的便宜的,金屬的還是塑料的,隻要不是一塊鐵疙瘩,他都能將它們拆成原始零件。他不僅拆玩具,還拆家用電器,我這隻狗,無比清楚的看到他對破壞的狂熱愛好。


    小崽子尤其喜歡破壞電腦。


    晚上,小崽子摟著我睡覺。隻有這時候,他才像個幾歲的小崽子。


    他嘟囔著說爸爸不許他和媽媽睡,爸爸不喜歡他巴拉巴拉。還說有人說他不是爸爸的小孩,因為他長得和爸爸一點都不像。


    我汪汪叫,告訴他那些人說的都是屁話。


    小崽子長著一雙少見的丹鳳眼,不是那種醜醜的細長眼,更像是遊戲人物那種平行四邊形的眼睛,眼尾微微上翹,麵無表情看人的時候,比他老子還傲慢。


    不過除了眼睛,別的地方還是很像謝知微的,隻不過眼睛太奪人眼球,叫人忽略了他的五官。


    小崽子很喜歡我,我也很喜歡他。


    他不喜歡和大人講話,倒是經常抱著我說他的小心思。


    例如今天爸爸又把他從媽媽床上趕下來了。


    例如班裏的同學好討厭,總問他爸爸是不是當大官的,媽媽是不是特有錢。


    例如他喜歡傅伯伯,想去傅伯伯的實驗室玩兒。


    例如……


    每當這時候,我就抱著小崽子,舔他的臉蛋,看著他一臉嫌棄又無可奈何的模樣。


    我的小主人真是個矛盾的人啊。


    我能感覺到,我越來越老了。


    我的嗅覺,聽覺,還有視覺都開始退化,我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越來越容易疲憊……


    我知道我快要死了。


    小貓也知道,它也老了。不過猞猁的生命比狗長,它還能再活好幾年。


    主人一家開始為我憂心。


    我經常從睡夢中睜開眼,看到主人紅紅的眼眶,還有小主人好奇又忍不住不安的眼神。


    有時候,小主人會抱著我的脖子,用天真的語氣問我,是不是要離家出走,再也不迴來了。


    他還說,反正爸爸不喜歡他,他和我一起離開家,不要爸爸媽媽了。


    我心裏開心又難過,我的小主人啊,真是個矛盾的孩子。


    到了那一天,生命的本能告訴我,我該離開這裏了。


    我不想讓主人看到我老死的屍體,那對她太殘忍了。


    我半夜偷偷從家裏溜出來,準備找個隱蔽的角落,和這個世界告別。


    路上,我看到了小貓。


    它站在黑暗中等著我,眼睛和第一次見麵是一樣,閃爍著金燦燦的光輝。


    我沒有拒絕它的陪伴,我知道我甩不開它。


    我來到那座山上,趴在草地裏,盯著天空慢慢變白,太陽升了起來。


    我的眼皮越來越沉,我聽見小貓發出嗚嗚的叫聲,這種聲音,我從來沒有聽它發出過,和它傲慢的樣子一點都不搭。


    我的世界慢慢陷入黑暗。


    主人再養一隻狗吧,隻是不要取名叫大王。


    這是我最後的意識。


    “大王怎麽還不醒?”


    咦?怎麽是小主人的聲音?


    我猛地睜開眼,看到一副隻在電影裏見過的畫麵。


    白色的實驗室,一排排精密的儀器。


    我的身邊圍了一圈人。


    我一眼就看到了主人一家,還有那個叫被小主人稱為傅伯伯的人。


    我嗷嗚一聲站起來,發現我的身體再一次充滿了力量。這不是我原本的身體。


    傅寧在我身上連了很多東西,電腦嘀嘀響個不停。


    小主人撲過來抱住我。


    “大王,你不會死了,你會永遠陪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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