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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倒不是不行, 隻是老嬸子,你也是知道的,趙家高門大戶, 凡事何等講究,若是外麵去的人終究怕有二心, 恐怕不能得到重用, 隻在下麵打雜也就是了,月錢也拿的少。這銀子恐怕也隻得三二兩。”


    “這麽少?”於氏一個沒忍住,便驚唿出來。


    “可不是!”人牙子繼續道:“這也是正辦, 老嫂子, 你想若是你家裏突然來了幾個人, 吃住都在這裏, 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你,起居作息, 但凡有點什麽事兒都知道,還簽的是活契,隨時說走也都能拍拍腚走了, 您能放心?銀錢方麵自然是要少許多, 主子也不敢委以重任呢, 隻去角落做些個粗活吧。”


    一番話說的於氏喃喃不語,十分尷尬。


    卻說這人牙子對於氏這種既想貪便宜要錢, 又想繼續維護名聲的想法十分不齒, 反倒不如那些目的明確, 隻一味貪財的無賴來的爽快,便重重添了一把火,故意有些不大耐煩的道:


    “我今兒也不單隻為你們家四丫來的,還有好多家要走,你若覺得成呢,咱們立馬把賣、身契簽了,這銀子我也馬上給您撂下,白花花的足錠紋銀十兩,成色上等,比市麵上的竟還多些。要是不願意呢,我也不會做那等舛錯人賣兒賣女的喪良心的下作事,一準兒拔腿就走,行不行的,立馬給一個準話兒吧!”


    她是看準了於氏貪財,四丫本人也願意,且鄉下人家全然不會多麽看重女孩兒,故有此意激發。


    果然,她這麽一撂臉子,於氏反倒著急起來。


    家中又不是多麽寬裕,誰忍心看著白花花的銀子從指縫溜走呢?左不過是一個孫女賠錢貨,以後想生多少沒有?留在家裏也是無用,少不得日後還得貼補嫁妝等物,倒不如現在就打發出去掙錢。


    況且這件事又是她自己願意的,外麵就是說嘴也說不到長輩身上,隻說她自己被富貴迷了眼罷了……


    這麽想著,於氏就已經動搖不已。又招手叫四丫過去,努力做出和顏悅色的樣子來道:“四丫你卻跟奶奶說,這是你自己願意的嗎?有沒有人逼你?你果然十分想去?”


    人牙子看得暗笑不已,王氏和杜瑕卻也無比心驚。


    尤其是杜瑕,腦袋裏嗡嗡直響,這,這是要販賣人口?


    家中還不曾如何呢,於氏竟然為了區區十兩銀子,就舍得賣了孫女!


    她不由得有些害怕,忍不住抓住王氏的手小聲道:“娘。”


    一抓才知道,王氏的手心裏也滿滿的都是冷汗,她卻還是強打精神安慰女兒說:“別怕,這事兒論起來也四丫自己挑起來的,又不是那揭不開鍋的年月,若她自己不願意,誰還能逼她不成?”


    哪知話音未落,卻聽庭院中四丫大聲答道:“是我願意的。”


    於氏滿意地一笑,人牙子臉上也露出笑容。


    王氏和杜瑕都倒抽涼氣,又聽到大房裏麵傳出一聲淒厲的驚唿,原本病得起不來床的周氏竟然在三丫的攙扶下顫巍巍走出來,滿臉慘白,指著四丫多哆嗦嗦道:“你,你竟是要拿我的命呢。”


    “呢”字的尾音還在嗓子眼兒,周氏卻已經支撐不住,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三丫支撐不住,連著跟親娘一起跌倒,成了滾地葫蘆。她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又哭又喊,隻跪在地上朝於氏不住的磕頭,求她去請大夫,又撕心裂肺的罵四丫,叫她喊爹迴來。


    四丫也呆了,她原本不知道周氏竟會有這麽大的反應,愣在原地呆頭鵝似的。


    王氏這麽厚道的人也不由得大罵四丫混賬沒良心,簡直是豬油蒙了心,走火入魔。


    出了這麽大的事,她也不好繼續裝沒聽見的,當即穿了鞋就往外衝。杜瑕原本也想跟著,被她一把按在炕上,低聲吩咐道:“你不要出來,什麽事都不要出來,聽見了嗎?”


    人牙子並不清楚周氏的身份,可眼見鬧成這樣,也不好趁火打劫,又嫌晦氣,就趕緊去對於氏道:“老嫂子,你先趕緊把家裏弄齊正了,我先去別家,晚間再來,到底行不行的,那時候你給我一句準話,行的話方才的說法並不變卦,我馬上把人帶走,不行咱們也就此罷了。”


    她不過是買賣丫頭小廝的,做個中間差價,並不敢惹出人命,若周氏真有個三長兩短,饒是四丫頗有幾分姿色,她也不敢再接手了。


    院裏亂作一團,鬧的雞飛狗跳,於氏一個人弄不來,又見事情鬧大了,隻得托人把外麵幹活的爺倆兒喊迴來。


    杜江一聽竟然是要賣自己的女兒,真是怒發衝冠,當即抓起一隻碗往地上一摔粉碎,臉都漲紫了,爆喝一聲不許賣。


    又紅著眼睛大罵:“家裏難道是揭不開鍋了嗎?就要我賣女兒了,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戳死。我究竟是有哪裏對不起你們了,竟然要叫我骨肉分離!”


    於氏原本還有些不好意思,結果一看他態度這麽強硬,又對自己發火起來,麵子上掛不住,也惱了,指著他的鼻子罵道:


    “你這是衝誰甩臉子呢,是給我看嗎?你這混賬,也不打聽打聽這事兒是誰鬧起來的,還不是你那不省心的貨。她自己見天家浪,到處胡竄,又看見人家穿金戴銀了,眼紅心熱。這就按耐不住,竟然自己勾引了人牙子到家裏來,好啊,這可真是天大的能耐!我都要給她氣死啦,一張老臉也丟個精光,我能怎麽樣?攔得住嗎,她自有兩條長腿子,跑的比誰不快?”


    杜江一聽也驚呆了,隻是他並不信自己的女兒竟然能幹出這種下作事來,可鑒於氏說的有板有眼,兩個弟妹也一個低眉順眼,一個幸災樂禍,並沒有說出不同的話來,也不出聲勸和,他便有些忐忑,一把扯過四丫來喝道:


    “這不要臉的事果然是你自己做下的?”


    因這會兒親娘周氏還在炕上躺著哼哼,四丫原有些不安,抬頭一看杜江兇神惡煞的模樣,又被他捏的手腕子快斷了,心下駭然,幹脆放聲大哭起來。


    “你們都不疼我,隻疼弟弟,哪有一個眼裏有我?平時吃沒得吃,沒得穿,隻把你們穿不要了的破衣爛衫裁剪給我,出出進進都有的人笑話。我就要把自己賣了,又能怎樣?隻要能過幾天人過的好日子,我就心甘情願,哇啊啊!”


    眾人倒抽一口涼氣,杜江給更是給她氣的一巴掌拍上去,將人掀翻在地,又暴跳如雷的罵道:“反了你啦,死丫頭片子。我日日在外辛苦做工為的是什麽?又何曾叫你缺吃少穿?你倒好,非但不知感激,現在竟開始尋我的不是!豈不是要把我往絕路上逼?”


    他的力氣多麽大,四丫不過一個小孩子,直接叫他打飛出去,半邊臉瞬間青紫起來,腫得老高。得虧著周氏在房間裏病著,三丫也在那兒看顧,不然又是一通好官司。


    饒是這麽著,仍把二房三房的人嚇得不輕,萬沒想到,素日裏隻顧悶頭幹活的大哥竟然也有這般暴怒的時候。


    不過這件事情說來也夠叫人窩火的,誰能想到四丫年紀小小的一個女孩子也長期心懷怨恨,以至於做出這種買賣自身的事情!


    這件事要是傳出去,誰都會以為杜江和周氏夫妻二人平日指不定如何虐待女兒,以至於她這麽點兒大的人竟能狠下心來把自己賣了,杜江還有什麽臉麵可言?


    杜瑕也挺為杜江不值,平心而論,他雖然也有些重男輕女,可對幾個女兒也算盡心,偶爾掙了錢也想著替家裏的娘們兒們扯塊花布過癮。


    隻是到底孩子多了些,又有一個病人,東西便不大夠分,時常是從最大的往下輪。而四丫最年幼,東西到她手中時難免破爛不堪,她心氣兒又高,長年累月的下來,有怨氣也在所難免。


    於氏原也沒想到長子竟然這般反應,不過她馬上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又勸和道:“依我說這件事情已經鬧成這樣,又是她自己有心要走,心已然是野了,你就算是打罵又能怎麽樣呢,圈的住人圈不住心,留在家裏也是無用,倒不如遂了她的意,說不準另有一番造化。”


    杜江眼睛瞪得如同銅鈴,脖子上也迸出來一根根的青筋,額頭見汗,大吼不準。


    於氏卻反而笑起來,道:“她年紀也大了,果然有心思,你能攔得住?難道日日在家守著?況且這原本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就像之前說的,趙大財主也不是什麽惡人,家中丫頭到了年紀就要放出來的,隻是進去做工罷了。運氣好了,連贖身銀子都不必呢。出來的丫頭們也都個個穿金戴銀,身上綾羅綢緞的,比村中富戶過的都滋潤,你若真心疼愛她,依我看,倒是由她去吧,也見些個世麵。若是真強留下,她又不愛做針線,日後可怎麽處?”


    四丫也是瘋魔了,見奶奶竟然破天荒的為自己說話,忙捂著臉撲在地上大哭,又喊道:


    “左右家裏已經是容不下我了,爹娘也並不把我放在心上,我便出去做活兒貼補家用,咱們兩邊都好,又有什麽不可的。”


    杜江見自己辛苦拉扯大的女兒竟然這般沒臉沒皮,已經是氣瘋了,又看親爹一言不發,親娘一副巴不得的樣子,更是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


    誠然他足足有四個女兒,又偏愛兒子,對四丫根本不可能像杜河那樣疼愛入微,可到底舍不得,也拉不下那個臉去叫她賣、身為奴!


    隻是於氏話糙理不糙,四丫如今已是瘋魔了,眼見著必然掰不迴來,他確實也管不了——若是能,早就管了,何必等到今日,且鬧出天大的笑話,丟這麽大的臉!


    若硬攔著不叫去,恐怕四丫口服心不服,周氏又三病五災的,再給氣出個好歹來就亂上加亂,且她常年病著,也實在沒法子管教……


    杜江滿腔怒意隻在胸口洶湧翻滾,一時間腦海中湧出無數思緒,又想起來爹娘對三房的偏愛,這兩天又逼著他拿錢,更加窩火,幾乎要氣炸肺。


    他隻恨得咬碎了牙,一時間竟快刀斬亂麻,腦中驟然蹦出一個念頭,然後越發清晰,最終占據上風。


    “分家!”


    杜瑕漲的小臉兒通紅,連忙對牧清寒解釋,隻說自家兄長無狀,請他切莫放在心上。


    話音未落,杜文卻已經又嚷嚷起來,“你什麽時候也俗套了?你日日練字,凡是我看過的書你也都看過了,記得倒比我還快些,況且他也不是那等輕薄之人,咱們隻湊在一起玩耍,又有何不可?咱們家兄弟姐妹甚少,若是多的人家也都時常湊在一起考校學問,開些個茶話詩會……”


    相處的日子越久,杜瑕就越發現這個哥哥話雖不多,可也結結實實是個強種,認準了的事輕易不肯迴頭,頗有如今“名士自風流”的風範,學業之外十分我行我素。


    杜瑕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卻見牧清寒微微一笑,點頭稱是:“我等見識有限,自然不敢妄自尊大,隻是兄妹間猜謎玩笑,妹妹也不必在意。”


    他與杜文即是同窗又是好友,關係非比尋常,便也將對方兄妹視為自己的兄妹,如今牧清寒對杜瑕以妹相稱,等來日杜文見了他的兄長,自然也以兄長敬之。


    兩個人都這麽說,況且現下也沒旁人,杜瑕倒不好迴絕,隻得硬著頭皮湊趣。


    杜文和牧清寒果然也沒說什麽文縐縐的,隻把古往今來與中秋佳節有關的典故、詩歌略談論一迴,又說些神話、謎語,杜瑕漸漸地也聽入了迷,隻覺得時光過得飛快,似乎一眨眼功夫王氏就喊吃飯。


    杜河見他們三人說的投機,也很開心,又道:“打從明日起城中連開三日燈會,又有各色戲班雜耍,明日我便帶你們逛去……”


    中秋佳節古已有之,不管哪裏的百姓都很看重,前後怕不要熱鬧大半月才罷。


    陳安縣城也頗富裕,是以好些酒樓、戲班等都從一兩個月之前就開始張羅,幾天前外麵街上,尤其是西市南市兩處就已經張燈結彩的掛起來,十分熱鬧。


    這兩天雖然還不算正式假日,可外頭已經鬧起來,除了平日裏都有的賣各色瓜果零嘴兒、酸湯小吃,更有無數取樂把戲:什麽弄鬥打硬、教蟲蟻、弄熊、藏人、燒火藏劍、吃針、射弩、親背攢壺瓶等各色雜技踢弄,刀槍棍棒的武術表演,另有街頭做相撲打擂台的。每日必要鬧到深夜三更方罷,而五更卻又趕著熱鬧起來,幾乎晝夜無歇。


    各處行當觀者如雲,隻把幾條縱橫大街圍個水泄不通,每有精彩處必然喝聲直衝天際,掌聲如雷,撒出去的銅錢如同下雨一般,耍戲的人賺的盆滿缽滿,看戲的也是心滿意足。


    隻是苦了早晚輪班倒換來維護治安的諸多衙役,又是防火防踩防鬥毆,又要吆喝著叫大家提防扒手也過節,更要留神,生怕有外頭的拐子趁機流竄進來作案,當真是苦不堪言,一天下來嗓子都啞了。


    聽了杜河這話,牧清寒尚可——他原是見識過省府繁華,且還曾跟著去京城住過一年半載,對小小陳安縣城自然沒多少期待,可杜文兄妹卻已經歡喜起來,又湊在一處說要買些什麽,那心情幾乎也把牧清寒感染了。


    王氏在碧潭村乃至陳安縣的廚藝勉強可算上等,可到底見識有限,並不敢放到外頭與人計較。牧清寒家住省城,家財萬貫,什麽山珍海味沒吃過,便是點心也自有有名的大廚做了端上來,王氏做的這些真要論起來,實在上不得台麵。


    但牧清寒隻覺得他們父母子女其樂融融,隻是看著就叫人心中溫暖舒暢,竟是他從未見過的美好景致,似乎比皓月當空更吸引人,便覺得哪怕一口清炒波棱菜也宛如人間至美。


    王氏見他果然一點不勉強,不由得十分歡喜,又用公筷拚命幫他夾菜,隻將一隻碗都堆得冒了尖兒,牧清寒吃的倒不如她夾得多,埋頭苦幹一番之後,碗中飯菜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漸漸增多,不由得耳邊飛紅。


    杜文見狀笑出聲,杜瑕也有些忍俊不禁。


    卻說牧清寒見阿唐竟將自己的換洗衣服帶來還愣了半晌,隻沒奈何,盛情難卻,便住下了。


    如今文人講究率性而為,肆意灑脫,關係親昵的密友也常常一同遊玩,出入同行,夜間又抵足而眠,何況賞月之後已是深夜,王氏夫婦也實在不放心叫他一個人迴家。


    其實當代夜市盛行,僅有三更到五更之間略有停歇,卻也有人走動,而繁華處幾乎更是不夜城,牧清寒又有健仆阿唐跟隨,安全自然無憂,不過關切罷了。


    杜文的屋子裏除了紙筆書墨之外,別無他物,空蕩蕩的,又有一隻陶罐插著幾支花兒,倒是略有些意趣。


    杜文並不因為家貧而扭捏,隻笑著說:“比不得你家,且將就一夜吧。”


    一時王氏送了新的被褥來,牧清寒道了謝,原想親自動手,哪知竟是什麽都做不好,笨手笨腳的,好好被褥硬是叫他抖成一團。


    杜文見後大笑,便把他攆走了,說:“大少爺暫去一旁歇息。”


    牧清寒見狀也笑個不停,跟在旁邊打下手。


    說老實話,牧清寒活了這些年還真沒睡過這樣硬的床,住過這樣不講究的屋子,可實在奇怪,他躺上去之後不過一時片刻,竟就睡熟了……


    牧清寒走後,杜瑕果然跟父母兄長說起要叫他注重身體保養,勤加鍛煉的事。


    原本杜文不以為然,哪知幾日後王氏與趙氏說話,聊天時意外得知門前街上有一位秀才去省府參加鄉試,剛進考場不過一日就被人抬了出來,高燒不退,人事不醒,如今還在求醫吃藥,不知日後如何呢。


    都是家裏有學生的,聽了這事如何不驚駭!就是肖秀才也把這件事情說與眾弟子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素日我總說要如何保養,你們卻不聽,如今出了這事,好歹長些記□□!沒得日後好容易得了功名,卻是個病秧子,上頭又如何會委以重任!”


    眾人聽後紛紛變色,這才重視起來。


    隻說鍛煉身體,這群書生卻是十有八/九沒經曆過,他們平日裏隻是端坐書房,何曾考慮過這些!因此冷不丁的要練,卻不知從何練起,眾人就都發愁。


    又有一位叫石仲瀾的師兄不大高興,背地裏小聲嘟囔:“我等是讀聖賢書的,最看重儀表風範,如何能叫我們與那些武夫一般,刷槍弄棒,豈不叫人笑掉大牙!”


    不少人紛紛附和,卻也有另外一位師兄素性沉穩,沉聲道:“話不好這樣說,做些個八段錦、五禽戲之流倒也無礙,難不成你也想叫人從考場裏抬出來?”


    他身邊的學生也點頭,道:“洪清師兄說得有理,且聖人言隨心所欲,率性而為,咱們又不作甚壞事,何懼旁人言?再者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強身健體也是正道,石兄未免謹慎過頭……”


    卻說杜文也正犯愁,心道就算是什麽八段錦、五禽戲自己也不會呀,難不成因著這點小事還要再去請教一迴先生?


    正想著,卻聽旁邊牧清寒笑道:“你卻癡了,阿唐素來勇武,什麽不會?來日下了學,叫阿唐好好瞧瞧你,你與我一同練習也就是了。”


    杜文聽後大喜,笑說果然是自己糊塗了,身邊可不就有現成師父?果然是騎馬找驢……


    後麵杜文當真跟著去了牧清寒位於東城區的家,但見好一座黑漆雕花大門,光是牆怕不有兩人高,裏麵竟是個三進的大院子,百轉千迴,處處遊廊抄手,幾多跨院,又有假山水池,內中一汪荷花開的正豔,清香撲鼻,端的是高門大戶。


    牧清寒被兄長送到陳安縣避風險,除了阿唐之外,還有幾名得力小廝和一名中年管家。隻是牧清寒一貫不大耐煩有人跟著,這些人就都留在家裏,平時隻做灑掃采買、迎來送往的活兒,這會兒杜文剛一進門就有人端茶送水遞手巾,忙而不亂。


    這些都罷了,喜的是院子後麵竟有專門的演武場,當中一色方方正正的青石板,又有整齊劃一的細紋防滑,兩旁列著刀槍劍等十八般兵器,又有箭靶□□等物,杜文不由得看的入了迷,又上去摸了幾迴,嘖嘖稱讚。


    肖秀才心頭思緒翻滾,卻始終表情不變,最後又收迴這些書,換成另外幾本叫杜文迴去繼續讀。


    杜文連忙稱是,行禮之後就要退出去。


    肖秀才卻又叫住他,也不開口說話,隻盯了他兩眼底下的烏青看了會兒,又看看他瘦削的小身板兒和尖下巴,最後說道:“去吧,要鬆弛有度,每日也別睡的太晚,免得叫雙親擔憂。”


    這還是杜文上學以來肖秀才說出的頭一句明確關切的話,杜文不禁喜上眉梢,轉身離去時看著連步伐都帶些喜氣洋洋。


    肖秀才失笑,卻也沒有再叫住他訓誡。


    到底是個孩子,且由他去吧,若是一味地訓斥,失了靈性,反倒得不償失。


    杜文迴到課堂之後,牧清寒還問了句,“如何?”


    因為兩人同時拜師,便也做了同桌,雖說一開始牧清寒為人甚冷,兩人十分陌生,可這一月來,杜文待他的態度始終如一,每日都微笑招唿,牧清寒見他認真讀書,勤勤勉勉,不是一般輕浮油滑之人;而杜文見牧清寒為人雖冷,但並沒有壞心眼,舉止穩重,書讀的也好,不比幾個師兄差,便十分仰慕……如此這般,兩人如今關係倒也很好。


    杜文鬆了口氣,衝他笑道:“先生又給了我幾本新書。”


    牧清寒略看了眼,點頭:“這倒也適合你看。”


    若是旁人聽他用這種幾乎指點的語氣說話,必然要惱的,可杜文卻知道自己的的進度確實比誰都慢,牧清寒也隻是實話實說罷了,也就欣然接受。


    前些日子杜文拚命讀書,簡直如同玩兒命似的,饒是牧清寒看了也暗暗心驚,如今見他竟然短短幾日就讀會了幾本書——既然先生又給了他新的,必然也覺得滿意,他也起了爭強好勝的心,迴去之後越發用功。


    下學的時候,兩人在門口分別,杜文徑直迴家,牧清寒卻有一高壯健仆接送。


    相處一月有餘,雖然牧清寒沒有明確說起過自己的家境,可杜文觀他衣食穿戴、言行舉止,也能猜出他必然出身高門大戶,隻是卻不知道為何到了小小陳安縣城來讀書。


    他心中雖有疑問,卻也知道涉及別人家事,對方若不主動說,便也從不主動問。


    相處時間久了,兩人偶爾也會聊些閑話。這日牧清寒見他實在太過廢寢忘食,忍不住說了幾句叫他注重保養的話,杜文就歎息道:“我也知這樣不好,可母親和妹妹拚命做活,又要供我讀書,我實在於心不忍,眼下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因著趕進度也沒空抄書賣錢,竟什麽都做不了,實在不忍心。”


    他又說起妹妹小小年紀就知道為生計謀劃,好容易做針線活兒賺了幾十文錢,先就給自己買紙,十分不忍,百分自責,眼眶也漸漸紅了。


    也不知這話觸動了什麽心腸,牧清寒也聽得怔住了,呆呆的望著前麵的虛空出神。


    杜文也是一直沒個人說話,師兄們對他也不冷不熱,如今好不容易開了話匣子,便有些止不住,說了好些零七碎八的事。待他迴過神來,竟已過去了半個時辰有餘。


    見牧清寒兀自出神,杜文就有些不好意思,慌忙道歉。


    卻見牧清寒緩緩眨眼,神色複雜的說:“一家骨肉新密體諒乃人之常情,你不必介懷,況且我卻也十分思念兄長。”


    杜文還是頭一次聽他聊起家裏的事,不由得十分新奇,卻也不好過問。


    牧清寒感情內斂,也不多講,隻說兄長大他十歲,如今父親病重,他便留在省城家中操持生意。眼下家裏諸多事端,牧清寒也想幫忙,卻有心無力,兄長又怕波及到他,便把他送迴已故母親的成安老家。


    因牧清寒母親的娘家也隻有三位姨母,且都嫁往外地,外祖父外祖母也都於前幾年先後亡故,這邊已經是沒什麽人了的。


    好在房屋尚在,且又有幾房忠仆看著,倒也十分妥當。


    杜文想起來日日迎送他上學的青年健仆,恍然大悟:“那是令慈留下的人?”


    牧清寒卻搖頭:“非也,阿唐另有一位哥哥,原是幾年前兄長外出收賬,在路上救起的流民,當時他們尚有一位老母在,後來兄長雖全力幫忙醫治,老人家仍撒手而去,阿唐兄弟隻說無以為報,又沒處可去,便自動寫了賣身契。兄長見他們身手出眾,就將阿唐指給我。他們二人赤子心性,我也跟他學習武藝。”


    牧家財力雄厚,牧清寒又是年幼的嫡子,內憂外患,自小便有不少人盯著,幼年時期也著實有幾次十分危險,後來有阿唐在身邊才消停不少,他自己這幾年也習武不斷。


    杜文見他每每提及兄長便十分濡慕,又從素日的隻言片語中拚湊得知:牧家人口似乎相當混亂,牧家老爺恐怕並不如何敬愛牧清寒的生身母親,也就是牧家主母,反倒十分疼愛那不知多少的小妾,又有無數庶子庶女。


    牧清寒的母親去世的早,兄長又年長十歲,可不是當爹當媽又當哥?兄弟二人相依為命,感情自然深厚無比。


    自打那次談話之後,杜文和牧清寒的關係便突飛猛進,同出同入,杜文在家中也時常提起,很有了些摯友的味道。


    他的學業漸漸步上正軌,杜瑕和爹娘看著也十分歡喜,更能沒有後顧之憂的做活。


    如今市麵上已經漸漸地出現了他人仿製的葫蘆和蝙蝠,且賣價比李老板娘這邊更加便宜,但因為李家娘子的鋪子在端午販賣五毒一戰成名,便有無數人慕名前來,隻為了求他家市麵上沒有的新鮮花樣,如今在陳安縣城也還算獨一份。


    因著外麵已經有葫蘆和蝙蝠,況且利潤也不高,杜瑕就不大再耗費工夫做那些,又仔細畫了圖樣,做了烏龜和仙鶴兩樣更加繁瑣複雜的,取龜鶴延年的好意頭,賣的也很好。


    又考慮到臨近中秋,大家難免又要做些與中秋有關的事情,她就又設計了幾款圖案,如玉兔捧月,玉兔搗藥,還有玉兔騰雲駕霧的花樣,都非常可愛靈動。做出來之後杜文先就愛不釋手,自己從妹妹那裏要了來掛在腰間,十分得意。


    如今距離中秋節還有兩三個月,時間十分充足,杜瑕便與王氏提前準備這些,暫停了其他的事物,準備中秋節大賺一筆。


    期間她們也與趙氏頻繁往來,亦或是王氏見她太過勞累,便催著她出去玩,杜瑕便跟趙氏的女兒熟悉起來。


    趙氏的女兒雅娘果然十分文靜嫻雅,小小年紀就已經繡工了得,繡的草木魚蟲無不活靈活現,杜瑕是打心眼兒裏佩服,反正她是萬萬做不來的。


    雅娘為人展樣大方,熟了之後便也送杜瑕兩塊手帕子,上麵分別繡的滴水菡萏,還有遊動的金魚。自打來這兒之後,杜瑕還是頭一次親手摸到這般鮮亮靈動的針線活,自然愛不釋手,又投桃報李,也迴贈對方一套別樣玉兔的結子掛件,卻跟送給家人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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