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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看女兒擺弄絲線並不像一時興起, 且難得天分出眾,越發不加幹涉, 又托人從鎮上帶迴更多新鮮彩繩, 偶爾得空了還幫忙打下手、分顏色,娘兒倆關係愈加親密。


    杜瑕很感激兄長對自己的關愛,就特地用金色的絲繩給他編了一對兒小巧玲瓏的葫蘆掛在腰間,下麵串了圓滾的黑色石頭珠兒, 墜了煙灰的穗子,非常雅致。


    杜文愛不釋手,捧著看了大半宿, 次日上學前卻又依依不舍的摘下來。


    杜瑕一愣,問道:“哥哥不喜歡?我再給你打別的。”


    杜文忙道:“當然喜歡, 妹妹別急, 隻是, ”他撓撓頭,往外麵看了眼,小聲道, “我日日與堂哥一處, 自然瞞不過他去,少不得爺爺奶奶也都知道了,到時候他們倘若問起是哪裏來的, 那可怎麽處?說是外頭買的, 必然要怪我們亂花錢;可若是照實說, 他們必然叫你教授大家,竭力壓榨,你與娘就不能攢私房了。”


    自打穿來,杜瑕一直都知道這個哥哥聰明伶俐,隻是大約有些寡言,可也是有主意的,但他到底也才八歲呀!誰承想今天一張嘴就說出這麽一番話來,方方麵麵竟是都考慮到了!


    杜瑕聽得目瞪口呆!


    卻聽杜文又道,“好妹妹,你且替我好生保管,就是不能戴,我瞧著也歡喜,日後少不得你有更精巧的送我,我也未必沒有戴的時候。”


    杜瑕噗嗤笑出聲,又佯怒道:“就你會劃算,日後還不定如何呢!且看我心情吧。”


    兄妹兩個玩笑一番,就該上學的上學,該幹活的幹活。


    等杜文走後,杜瑕盯著那對金色葫蘆看了半晌,重重歎氣,這日子過的,真是!


    什麽時候才能分家啊。


    又過了一個來月,已是四月半,處處春暖花開,綠草如茵,杜瑕的身體養的差不多,也敢開窗吹風了。


    她深諳生命在於運動的真理,並不整天悶在屋裏,每日日頭最好的時候就借著幫忙做活去院子裏轉轉,或幫忙喂雞喂鴨,或幫忙分撿柴火,跑前跑後,必要折騰出微微一身薄汗才罷。久而久之,身體果然好了不少。


    杜瑕這麽做固然惹得王氏越發心疼,可卻誤打誤撞合了於氏的心意。原先她在屋裏躺著養病的時候,於氏就隔三差五說些“哪兒有這麽大的丫頭了還日日挺屍不做活的”之類的話,如今她自己忙活起來,雖人小力單,好歹堵了於氏的嘴,叫她耳根清淨。


    因為天氣好轉,王氏幹活更加輕鬆,每天更能擠出時間做針線。


    娘兒倆一起忙活,到此刻已經攢了不少葫蘆、絡子和鞋麵等物,還有前幾天杜瑕剛琢磨出來的,同樣寓意福壽的蝙蝠,統共滿滿包了一個大包袱,王氏琢磨著再這麽下去恐怕要捂不住,萬一不小心露了就要壞事,便打算進城賣了換錢。


    杜瑕聽後不由得雙眼放光,也嚷著要去。


    天曉得在這個破院子裏待了兩個月,又沒有任何娛樂設施可供消遣,天天還要防備什麽四丫、三嬸兒摸進來旁敲側擊,她都要憋死了!


    再說她也有必要去看看城裏的東西到底是個什麽水準,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不是?省的日後自己要再想出什麽來,分明人家早就有了,自己還喜滋滋當寶呢,那就搞笑了。


    總而言之,她迫不及待的想看看這個世界!


    王氏開始還有些猶豫,但終究架不住女兒軟磨硬泡,也就應了。


    杜瑕登時喜不自勝,連著幾天激動得不得了,恐怕當年第一次出國遊玩都沒這麽亢奮。


    這天王氏抽空跟二老說:“爹,娘,眼見著天暖了,相公又不得迴來,我預備給他送些春衫、單鞋,省的叫人看了還穿棉的笑話。可巧隔壁牛嫂子也要進城采買,我就與她同去。”


    於氏原本不願意,聽說杜瑕要跟著更是眉毛倒豎。


    “眼見著開春了,院子裏的小菜園要撒種施肥,又有雞鴨要喂,還有那飯……”


    王氏不由得苦苦哀求,又說會提前將一日飯食準備好,隻需熱熱就好,她們清早去,傍晚必歸。


    她有正當理由,又有村裏出名正派仗義的牛嫂子跟著,自然沒什麽不妥,最後還是杜平替於氏答應下來,又象征性的叫她囑咐兒子注意身體雲雲。


    見王氏竟能進城逛去,家中其他大小女子也紛紛動了心,旁人不說,四丫和三房劉氏卻已經按耐不住,一個小聲對周氏道也想跟了去,一個幹脆就仗著在婆婆跟前有些臉麵,直道也要進城買賣。


    於氏哪裏會答應!旁的不說,要是劉氏走了,大嫂不中用,三丫四丫總是毛躁,須得有人看著,難不成叫她個當婆婆的熱飯給這一大家子吃?


    天下斷然沒有媳婦還活著,就叫婆婆做活的道理!


    加上劉氏幾天前才剛從城裏迴來,估計也是用針線活換了錢,可竟然沒孝敬自己一文!她便翻出兩隻白眼球來,沒好氣道:“難不成你也有個男人在城裏做活?”


    說的劉氏一氣把臉漲紅,趕緊站起來迴房去了。


    較之一般孩童對於進城看熱鬧的最淳樸的渴望,杜瑕的心情更加複雜一些,除了想借機打探“競爭對手”的虛實之外,她也對這座貨真價實的古城十分好奇。


    畢竟不是每個現代人都有這樣的機會,能置身處地的感受來自遙遠的曆史的氣息……哪怕這並不是她所熟知的任何一段曆史。


    杜瑕激動的半宿沒睡著,第二天大清早被王氏叫起來的時候差點連眼睛都睜不開。


    得知她能進城,而自己卻不行,三丫倒罷了,四丫看向她的眼神十分不善,又時不時從鼻孔中發出冷哼。


    杜文反複囑咐妹妹要聽娘的話,這才一步三迴頭的上學去,惹得從沒有得過兄長關懷的三丫羨慕非常。


    四丫餘怒未消,又想起來五丫竟是村裏為數不多幾個有正式名字的女孩兒,正是新仇加舊恨,差點把牙咬碎。


    她見三姐怔怔的看著兩兄弟的背影出神,忍不住出聲譏諷,言辭刻薄:“看什麽?難不成你也想上學去!照我說竟別做這大夢!”


    三丫老實,不會跟人吵嘴,這會兒被妹妹刺兒了也不敢反駁,隻是紅著臉辯解。


    四丫隻想出氣,哪裏聽得進去,重重的哼了聲,便甩頭進去了。


    結果迎麵又被於氏斥罵,唾沫星子噴了滿臉:“吃了飯一抹嘴就走,好生自在,還不去把碗筷洗了?桌子也抹了,再去將雞鴨喂了……”


    再說王氏挎著一個大包袱,杜瑕背著一個小包袱,娘兒倆去村口的大槐樹下與牛嫂子碰頭。


    現下天氣暖和了,杜瑕也換了天青色單夾衣,因為早晚頗有涼意,王氏怕她凍著,又在外麵披了一件粗棉布的半舊紅襖,下麵照例是薄棉褲。


    過去一個多月裏,杜瑕不顧爺爺奶奶和大房三房眾人的冷嘲熱諷,狠命吃狠命睡,又時常運動,著實保養的不錯,至少臉頰已經重新鼓起,頭發也漸漸黑密起來,看著氣色好了很多,力氣也大了,輕易不會再頭暈。


    因著進城,王氏也怕有人小瞧了女兒,便特地給她好好梳了頭,又拿紅頭繩紮了,勉強纏了兩個小包子,自覺很好看。


    平心而論,杜瑕本人對這種不知從什麽時候興起的,認定女孩兒就是要穿紅的,而且是大紅才好看的樸素審美觀無法苟同:一眾青年老少但凡是個女的就狠命往身上裝裹大紅,一個個活似染血元宵般的風采……


    可現下他們家並不富裕,饒是杜瑕並不喜歡大紅,自然也不會挑三揀四,隻得努力說服自己:


    你不過是個小丫頭,經濟獨立之前少做妖,紅的就紅的吧……


    因怕叫牛嫂子多等,娘兒倆來的很早,左右無事,便在樹下石凳上坐著等。


    杜瑕覺得隻要出了那家門就神清氣爽,仿佛天也高了、水了清了,就連空氣唿吸起來都帶著與往日不同的鬆快。


    村口槐樹早在碧潭村沒建立之前就有了,如今怕不下百歲,很是枝繁葉茂、枝幹遒勁,一人已經抱不下。


    熏風陣陣中,杜瑕仰頭看去,就見一叢叢葉片襯著瓦藍的天,潔白的雲,綠油油十分喜人,中間已經隱隱約約鼓出好些疙瘩,密密麻麻的,大略是花苞?怕是再過不了多久,就要冒出槐花來了。


    說來這槐花也是好東西,不僅好聞,也很好吃。


    原先她小時候在鄉下時,就時常跟其他孩子一塊摘槐花,不管是直接擼了吃,還是洗幹淨後用油鹽糖醋涼拌,或是燙了上籠屜蒸,再者包包子、包餃子,都十分美味。


    一不留神想太多就口水泛濫,杜瑕趕緊吞咽兩下,又暗笑自己沒出息,多大的人了,竟然被槐花饞成這樣,果然是在長身體麽?


    不多會兒牛嫂子坐著一輛青騾大車來了,旁邊趕車的是她相公杜有財,牛嫂子老遠看見她們便大聲招唿,又叫她們上車,聲音十分洪亮。


    之前杜瑕身體不好,天氣也惡劣,便一直沒出門,這還是頭一次見外人,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飯後杜文就跟大房的杜寶一同去村中書塾上學去了,杜平照例帶著長子做活,老三因為天寒也沒出去浪蕩,隻在旁邊半真半假的打下手;大房周氏和三房劉氏裝模作樣的說要幫王氏洗碗刷筷子,可對方剛說一句不必,就爭先恐後的迴房了,生怕慢一步就真被留下幹活。


    王氏對這幾個妯娌的口是心非早就習慣了,並不往心裏去,一個人蹲在灶邊忙活,不多會兒竟出了一身薄汗。


    “娘。”


    一個小小的身影鑽進來,曲著兩條腿兒蹲在她麵前,又笨拙的挽袖子,道:“我幫你洗碗。”


    王氏心頭一熱,趕緊給她放下袖子,又抬手欲趕她走,“去去去,你這小人兒也幫不上什麽,沒得弄濕了衣裳,快迴屋裏躺著去。”


    夏日玩水也就罷了,眼下寒冬臘月,水冰涼刺骨,小女兒月初剛撿迴一條命來,她滿腔子心肝脾肺都嚇得到處亂竄,到現在還沒歸位,怎麽舍得她吃苦!


    杜瑕卻不走,腦袋一歪,兩條稀疏的小辮子跟著晃悠悠,又道:“那我擺碗吧。”


    王氏就見她原本一頭烏壓壓的好頭發生生虧損成了現在的黃須須,更兼滿臉蠟色,又想到連想給孩子做些東西額外補養都不能夠,越發的心如刀絞。


    杜瑕身體裏住的是個成年人的靈魂,哪裏看不出王氏的心思,隻是也不戳破,樂嗬嗬去給她將洗好的盤碗杯碟等物一一歸位。


    原本王氏堅持不肯,可杜瑕堅持要做,又一點點做的仔細,王氏也就由她去了。


    等徹底收拾好,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天都大亮了。


    王氏探頭看了眼,就見北麵竟又壓上來烏黑一片雲彩,一顆心又忍不住提起來。


    今日相公歸家,從鎮上到這邊怎麽也要將近兩個時辰,那路本就難行,這要是再刮風下雪……


    娘倆各懷心事一起迴房,王氏先將女兒塞迴到炕上,這才暖了手,又去取了沒做完的衣裳和鞋帽來做。


    她原本女紅就不是多麽出挑,這些年又天天洗衣做飯,雙手早就粗糙不堪,再也做不來細致的繡活,索性就棄了那個,隻做些縫紉,偶爾打些絡子賺錢。


    杜瑕見她雙手遍是開裂的血口子,隻覺得心疼,又瞥見針線笸籮裏五顏六色的彩繩,計上心來。


    “娘,”她軟聲央求道,“我拿一根絲繩玩好不好?”


    鄉間婦女多數都要縫荷包、手帕、打絡子帶去縣城換錢,因此十分寶貝這些材料,杜瑕也隻是一試,卻不曾想王氏不假思索的將那些絲繩拿到她麵前,問她想要什麽顏色。


    自家女兒一貫乖巧懂事,從不肯主動央求什麽,兼之前陣子她傷著了,王氏正不知該如何疼愛才好,眼下她難得開口,自然不會拒絕。


    不過一根絲繩罷了,饒是色澤勻淨的上等貨也不過一文錢,就算弄皺了、汙了、不能用了,大不了給女兒當頭繩!


    杜瑕雖剛來不久,可這身體的父母雙親及兄長都待自己極好,讓她體會到了上輩子可望而不可即的親情,眼下見王氏這般行事,便更加堅定了替她分擔的意願。


    上輩子她父母在外地工作,不等斷奶就將她丟迴老家,每年隻春節迴來待幾天,行色匆匆,就是胡亂囑咐幾句也有限。可老家又有一大群堂、表兄弟姐妹,又重男輕女,自然也輪不到她受寵。


    於是天長日久的,杜瑕在家裏便活像隱形人,竟漸漸地跟村頭那些熱愛編織、愛心泛濫的中老年婦女混在一處,天天去看她們做編織不說,後期也嚐試跟著學。


    她心思靈巧,又有知識,不斷學習摸索創新,最後在本職工作漫畫師之餘,竟意外成了華國知名手工達人,尤其擅長編織和羊毛氈玩偶。


    華國知識版權方麵漏洞多的嚇人,原創作者生存環境極度惡劣。很多時候杜瑕與絕大多數的從業者一樣,光靠漫畫根本養活不了自己,又常被拖欠稿費,她就在網上出售手工製品,又開了網店,竟比本職工作還紅火。


    眼下羊身上的副產品對這個家庭而言明顯是奢侈品,跟書畫沾邊的也是可望不可即,她自然不敢拿著那個禍害,況且平日也實在接觸不到,可編些東西來賣,總可以吧?


    這個世界也十分流行各式絡子,隻都是平麵的,或是打些簡單的網兜樣式裝玉佩、扇子等物,遠沒有後世那樣上天入地五花八門,可操作空間很大。


    見女兒竟真的認真擺弄那翠綠絲繩,王氏憐愛的一笑,也低頭做起了鞋。


    認真做活的時候時間過得飛快,眨眼就又吃了晌午飯,杜瑕又擺弄一迴,笑嘻嘻的將一個歪歪扭扭的小葫蘆捧給她看,“娘,你看我做的好不好?”


    她這些日子偶爾看王氏繡花,大半天才能紮幾個花瓣,看得她毛發倒豎……


    她也算想明白了,自己這個現代人的芯子是決計做不來繡花那樣磨人的事,好歹打絡子也是女紅之一,她隻要將這項技能重新拾起來,日後也不愁生計。


    說實在,到底有日子沒動手了,絲繩的觸感跟毛線也大不相同,杜瑕的手指頭又短,力氣也小,這葫蘆在她看來實在算得上是殘次品。


    然而王氏卻十分歡喜,拿在手裏翻來覆去看個不住,一個勁兒的讚好,又問她怎麽想出來的。


    她本就沒對女兒報什麽希望,哪成想竟真叫她弄出花兒來,如何不喜?


    這葫蘆瞧著手法雖然稚嫩,打的也不算多麽勻稱,可十分靈動逼真,尤其在這苦悶的冬日,眼前冷不丁出現一隻翠油油的歪脖葫蘆當真喜人。


    王氏活了二十來年是清楚的,如今市麵上流行的花樣子、絡子樣大多是固定的,往往由上一輩傳下來,再有婦女間相互交流,饒是略有改進,可也換湯不換藥,而眼前擺的這個葫蘆,竟是之前從未見過的花式!


    凡事都講究個悟性,就好比天生有人是文曲星下凡,做得好一手錦繡文章,她的女兒有如此天分,日後何愁找不到好婆家。


    杜瑕嘻嘻一笑,趴在她腿上膩歪,一派天真道:“我方才瞧見一副花樣子,又想起來以前牆頭上見過的小葫蘆,就試了試,拆了幾迴,也就得了。”


    王氏歡喜得不得了,越發覺得女兒果真聰慧,又看她被絲繩磨的微微泛紅的指尖,心疼道:“磨疼了吧?快歇歇。”


    杜瑕笑道:“娘,我這個做的可好?能賣錢不能?”


    王氏一怔,眼眶泛酸,險些滴下淚來。


    相公總是不在家,一大家子的人都明裏暗裏的擠兌他們母子,眼見著這麽點兒大的女孩兒竟也想掙錢了……


    她忍不住抱住女兒,不住的摩挲那瘦小的脊背,隻覺得手掌下麵全都是硌人的骨頭,不由得越發心酸。


    隻是她要強慣了,從不肯在兒女跟前示弱,忙強忍淚意,笑著問道:“我兒如此懂事,隻是你小小年紀,掙錢作甚?”


    杜瑕心道錢的好處可太多了,這個家這樣窮,更應該早作打算,不然日後真到用錢的時候才抓瞎呢!旁的不提,光是生個病就能將一個家庭從小康打迴赤貧,更何況他們家也隻是溫飽線以上。


    後世有句話說的好:“進醫院花錢不心疼的人,才是真大款……”


    她雖沒那個誌氣富甲一方,可總要手裏攥著點錢才心不慌,不過這些話卻是不好對王氏說的,於是隻撒嬌道:“買肉,給爹吃,給娘吃,給哥哥吃,我也吃。還要,還要買漂亮的花布給娘做衣裳,給爹打酒喝,給哥哥買好筆好紙……”


    傍晚果然下起大雪來,等杜文哥倆迴來的時候,地上積雪已然沒過腳麵,天上飄下來的雪片卻越發的大起來。遠遠望去天地間一片蒼茫,卷卷碎瓊起伏不斷,綿延不絕,竟瞧不見一點兒生機。


    西邊的些許餘暉終於被吞沒,夜色漸濃,王氏坐立難安,既怕相公迴來的路上有危險,卻又舍不得他不迴來,一時間十分糾結。


    杜文讀書很是刻苦,迴來後也不肯放鬆,隻是挑燈夜讀,又用筆蘸了水一遍遍練字。


    也不知她想到哪裏去了,蒲扇都要扇進火堆,眼見著邊緣都被火舌烤黑了。


    三丫猛地一抖,連忙坐好,又對杜瑕道謝。


    兩人平時關係並不如何好,可也不算太差,三丫此人還算厚道,並不曾對二房有什麽不滿。杜瑕想到日後恐怕見麵的機會少之又少,竟在她挽留的視線中鬼使神差停下,抱著水罐坐在她身邊,問道:“想什麽呢,這樣出神?”


    三丫含含糊糊的嗯了聲,又開始發愣,突然卻道:“五丫,你能不能幫我勸勸四丫,叫她別去給人家當丫頭?”


    這兩天周氏一直病著,杜江也忙著分家的事情,光一個杜寶都顧不過來,又哪裏會管這兩個女兒?況且杜江似乎也因為四丫的出格舉動上了肝火,尚且餘怒未消,更加不愛搭理。


    三丫勸了好幾次,可四丫就像是中了蠱,死活要去趙家幹活,三丫說的次數多了,她就反過來罵三丫,又說她活該一輩子受窮,沒出息……


    三丫十分委屈,卻因為口才不佳無法辯駁,每每被說得啞口無言,隻得暗暗流淚。


    雖然那日人牙子沒把四丫帶走,可兩個人也在牆角嘀咕了好一會兒,顯然是暗中約定了什麽,三丫不由得著急。


    李家姐姐的事她也聽說過,可天下哪有白吃的飯呢?誰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如何能白白給了你?人家明白說了是買了去當丫頭伺候人,少不得要低三下四,又怎麽可能平白無故的叫你穿金戴銀?


    簽個活契倒也罷了,大不了受了委屈就迴來,跟去外麵給人當短工是一樣的;可四丫竟被人灌了迷魂湯,要簽死契!


    死契,死契,唯有到死才是個頭兒!


    眼下聽說趙財主家的丫頭到了年歲有被放出來的,可不是也有沒放出來的麽?若是到時候人家竟不放人,又當如何?又或是遇到主子脾氣不好,有那一紙賣、身契在,人家就是打殺了你,也不過陪幾個銀錢就完了,你能奈他何?


    三丫也實在是沒人可求,走投無路了,這才病急亂投醫,想叫杜瑕跟自己一起想想法子。


    看著她紅紅的眼睛,杜瑕心裏也不是滋味,又覺得她這個姐姐實在是盡職盡責,隻是牛不喝水強按頭,四丫自己鑽了牛角尖,不狠狠吃點虧是不會輕易屈服的,她不過是個外人,又如何勸得動?


    她苦笑一聲,道:“三姐說笑了,且不說我是妹妹她是姐姐,斷然沒有姐姐聽妹妹話的道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們兩個一向不睦,沒事兒尚且烏眼兒雞似的,眼下她又吃了秤砣鐵了心,認準去趙家是唯一出路,我再說什麽也於事無補。若貿然勸說,在她看來豈不是仇人!自然更聽不進去。”


    聽到這裏,三丫的臉色已經是黯淡了許多,顯然她也知道不大合適。


    杜瑕又說:“何況她又有父母兄弟,怎麽輪也輪不到我身上,更不是一個爹媽生的,本就隔了一層,真要叫我去說,沒準兒原本能成的事兒,她卻會因為賭氣而不答應呢。”


    三丫聽後,半晌不言語,杜瑕起身要走,卻見她吧嗒吧嗒掉下來一連串的淚珠兒。


    “這可如何是好!”三丫捂著臉,瞬間泣不成聲,“娘病了,妹妹又要上趕著給人家當奴才……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嗚嗚嗚!”


    杜瑕的一番話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打碎了她心底的最後一絲僥幸,叫這個小姑娘不得不承認,眼下大房實在是麵臨著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機,而最有可能的結果就是……妹妹成了人家的奴才,生死有命。


    這幾天杜家眾人鬧得兇,飯也不大在一處吃,都是各自端迴房裏。


    晚間二房一家四口圍著炕桌團團坐,杜瑕說起這事兒還十分感慨,倒是杜文急忙搶道:“妹妹可別亂發善心,四丫並不是個好相與的,你不出聲倒罷了,一旦說點什麽,少不得要被記恨上。”


    王氏也十分擔憂,說:“你哥哥說得對,她已是十頭牛也不能拉迴來的,沒得再搭上你,如今要分家了,可別鬧出些什麽來。”


    說的杜瑕都笑了,忙點頭答應,又說:“你們放心,我不多管閑事,今兒三姐一說,我就立即推了的。平時她看我就跟插刀子似的,無事尚且攪三分呢,我哪裏敢再往上湊?”


    王氏這才放下心來,又給她夾菜。


    杜河也笑道:“你們就是瞎操心,瑕兒聰慧伶俐,很有主意,我是再放心不過了。”


    幾個人就都笑,王氏卻白了他一眼,問道:“你且不要整日逗孩子做耍,我且問你,房子的事有譜沒有?沒得過幾日一家人拖家帶口去了,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得。”


    杜河嘖一聲,竟有幾分委屈:“你莫小瞧我,方才隔壁杜大哥幫我帶迴消息來,已是有眉目了,有幾處很是妥當,明日我先進城去瞧瞧,趕緊定下來收拾著,待家當分割妥當,咱們就走。”


    杜瑕跟杜文對視一眼,不禁齊齊歡唿出聲。杜瑕又打趣杜文,“給你打的葫蘆總算能大大方方的戴了。”


    杜文也跟著笑,又因為確實要走了,才敢抱怨幾句:“先生的年紀著實大了,教書就很有些敷衍,平時我與幾位同窗問問題,他也時不時的糊弄,碰見會的就胡亂說幾句,實在不會的就打叉混過去,日後再不會提及。有時上課前還去吃酒,醉醺醺歪斜斜的進來,也不講書,隻一味坐在那裏酣睡,叫都叫不醒,到了晚間就自動家去……”


    他平時從不說一星半點的不好,如今突然說了這些話,杜瑕三人都十分吃驚,又很是心疼。


    王氏摟著他摩挲個不住,杜河也狠狠點頭,隻道果然早該叫他換個學堂,往年竟都平白耽擱了。


    次日杜河趕緊迴城裏相看收拾房子,王氏則去跟平時交好的鄰居打招唿,待到了牛嫂子家,分外不舍。


    牛嫂子聽後反倒笑了,隻道:“你竟也糊塗了,我不過每隔三五日便要進城,待到夏季炎熱,生肉不耐存放,更是三兩日便得往返一次。如今你去了城裏,自己當家做主,你我見麵豈不是更自在,你若不嫌煩,我怕隔三差五就要去叨擾呢。”


    王氏一聽也笑了,竟把這事兒忘了,又一個勁兒的約她,說好了訂了日子就請大家過去吃酒,叫牛嫂子與當家的一定去。


    牛嫂子素來是個爽快人,滿口答應:“咱們可說好了,即便你到了那日反悔,我也必是要去的!”


    到第三日,杜河已定下房子,請了人打掃,又把格局說給妻兒聽。


    “不大的一套扁平院落,小小巧巧的,卻是適合眼下咱們一家子住。”他笑道,說得十分起勁,“北麵一溜兒正房,咱們一家四口都住得,我與你娘一間,你們兄妹二人也一人一間,不偏不倚,互不妨礙,也寬敞。”


    “院中沒有花草樹木,日後到可以慢慢添置,隻喜得院中那口水井十分便利,省了外出取水的麻煩。如今隻有一間東廂,隔開兩半做廚房與歸置雜物的,餘者卻有些不大夠使,我已請人在西麵搭起畜棚,那都容易得很,過幾日也就得了。”


    若不是杜河太過挑剔,隻怕當日就能定下來。


    原有另一處房子,比這個更加敞亮,也帶家具,房租也便宜。隻是正房少,少不得要有一個孩子去側麵住廂房,周遭也喧鬧,不夠安靜。


    手心手背都是肉,杜河不願隻為省錢就輕慢了哪個孩子,若日後生出間隙,豈不是得不償失?


    因此在將房子看遍之後,杜河當即決定一月多花半貫錢租這一處。


    正房多就罷了,且難得位置極佳!若不是趕巧了,怕是他還拿不來這樣的好地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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