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童典史聽得眉頭都擰起來, 臉上的笑意幾乎要忍不住變為譏笑了。


    當真是讀書讀傻了的!


    便是風調雨順的時候,還有些地方賣兒賣女呢!更何況眼下這樣的荒年?當真出去走一圈,入目之處皆是鰥寡孤獨, 若但凡有個可憐的就都收下, 怕不是要傾家蕩產!


    還什麽“一同上路”, “有個照應”, 瞧你這模樣,怕不是旁人還要照應你呢,再來一個丫頭小子的,指不定誰照應誰, 一準兒的拖累!


    當真是個拎不清的。


    童典史走後,杜文再也忍不住的歎了口氣,對大家苦笑道:“這迴咱們可是鑽到人家眼皮子底下去了。”


    於威立即接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要說這知縣老兒沒貓膩,打死我都不信!”


    阿唐也沉聲道:“可不是怎的, 咱們也走過兩省了,打過交道的官兒沒有五十也有三十, 那些老爺們都忙得厲害, 不過隨意寫個條子, 叫下頭人配合便罷, 哪裏像這迴, 這樣興師動眾的。”


    學子外出遊學的條子文書誠然能求得當地官府照應, 可通常情況下也不過是通關、過檢少些彎道, 更加方便快捷;再者可以走官道、宿驛站,安全些罷了。且如今他們也隻是秀才,若不主動要求幫助,或是與當地官員同出一派,幾乎不會有哪個閑的沒事兒做的官兒這樣殷勤。


    此番遊學涉地甚廣,來之前牧清寒和杜文也都花費時間研究沿途官員,可因為州鎮太過,也不過挑關鍵的都、府、州細細研讀背誦,再者就是與唐芽唐黨一係有直接間接正麵反麵聯係的官員。至於這些遍地開花的縣、鎮,連肖易生本人也覺得多看無用,還真沒太過推敲。


    如今提起羅琪這個名兒,不管是牧清寒還是善於記憶的杜文,都對此人無甚特別印象,可知他既非敵也非友,如此這般太過熱情,恐不是好事。


    眾人一陣沉默,還是牧清寒先笑了,拍著杜文的肩膀道:“方才你真是好機變,虧你竟想得出來,我眼見著童典史的臉都要綠了,就差啐到你臉上。”


    說的大家都笑出聲,杜文生怕給外頭的人聽出端倪,忙縮脖瞪眼的示意噤聲,等打發阿唐等人去窗邊戒備了,才自嘲一笑,道:“咱們有備而來,人家未必毫不設防,畢竟這是性命攸關的大事,既連死都不怕了,我就是發瘋做些醜態出來,又有何妨!”


    牧清寒點頭稱是,又肅容道:“咱們需得快些行事,不然旁的不說,在外接應的於猛兄弟餓也要餓死了。”


    眾人齊齊抱拳。


    因怕有什麽差池,更怕一不小心走漏風聲引得那知縣狗急跳牆,當初眾人決意進城之後,便決定留一人在外頭。一來好有個接應,二來約定一個時間,若是過了期限裏頭還沒人出來,自然要麽被軟禁,要麽被滅口,他便徑直去求援。


    人人都知道此行萬分兇險,留在外麵的生機自然大些,可誰都不願留下,最後還是通過抓鬮的法子定下來於猛。


    他十分懊惱,眼睛都紅了,隻丟了鬮要跟著去,被人好歹勸下了。


    “你們都去送死倒是痛快了,隻留俺一個孬種在外頭,便是僥幸活了這條賤命也叫人瞧不起!俺不管,俺也要跟著去!”


    他哥哥於威勸道:“這什麽當兒,哪容你任性胡來?你這活計可比一切都重,兩位相公這是將身家性命都係在你身上!”


    大家把剩下的水食都留下,牧清寒和杜文又都給了他能證明身份的信物。


    因他們的供給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便是都集中起來給了於猛,恐怕也支撐不了多少日子,所以需得盡快。


    眾人約定八日為限,不管能不能查到什麽蛛絲馬跡,都要出來匯合,所以剩給他們的時間當真不多了。


    那邊童典史去迴複羅琪,也十分仔細的迴憶道:“倒是好個模樣,可瞧著也不是什麽窮苦出身的,又帶著小廝、丫頭,另有一隊護衛,誰知是不是真遊學?說不準就是寒門小戶出來的,沒見識,動輒便要來個英雄救美,也不分時候,又羨慕什麽紅袖添香罷了。”


    聽了這話,羅琪到底眉眼舒展了些,似乎略微放心。


    見羅琪臉上沒什麽表情,童典史迴答的越發小心,又帶著拍馬屁的說道:“開始他們死活不敢住到大人安排的地界去,隻一味推脫,後來才誠惶誠恐的肯了,倒真像是小地方出來的。”


    羅琪唔了聲,斜眼看他,問:“他們什麽時候啟程的?”


    童典史迴憶了下原先看過的文書,十分肯定的迴答道:“三月十七自山東濟南出發,四月二十五出的南京地界兒,也有各地官府蓋的印。”


    李主簿微微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須,低聲道:“大人,或許真是巧合吧,不然哪裏有這未卜先知的神人呢!”


    再者,他們也不過區區秀才,怕也隻是死讀書的呆子,作甚要千裏迢迢跑來找死?


    羅琪長歎一聲,道:“事到如今,誰管什麽巧合還是偶遇,那些都無關緊要,最要緊的是,莫叫你我的一番心血都毀在這巧合上!”


    退一萬步說,萬一真的走漏風聲,若是上頭起疑,有心派人來查而查出來的反倒輸的痛快;可若當真是巧合,偏偏又叫這些意外到來的人發現端倪,他輸的豈不冤枉?那邊是千山萬水走遍,隻在陰溝裏翻了船!


    又過了兩日,羅琪到底不放心,果然親自來看了一迴,叫牧清寒和杜文與自己一同用飯,旁敲側擊的問了許多。


    牧清寒和杜文不敢怠慢,隻裝傻充愣,把這小半輩子的輕狂都做盡了:說不幾句就滿口之乎者也,又要談論詩詞文章,又想請教當年羅琪的科舉經驗,聽聽他的金玉良言……


    殊不知如今羅琪哪裏有這樣的閑情逸致,隻把他搞得不勝其煩,一頓飯沒吃到一半就借口走了,然後再也沒迴來。


    可即便這麽著,羅琪也沒放鬆對牧清寒等人的看管監視。不僅他們所居住的小院內外都有士兵把手,出入必得隨行。便是要上街上逛逛,也必然有幾個人跟著,美其名曰世道不太平,保衛安全,再者他們人生地不熟,有人帶路方便,以及若是買了什麽東西也可幫忙提著。


    牧清寒和杜文麵上不露,可心中著實著急,眼見著再這麽下去,他們便要無功而返、空手而迴了!


    兩人心不在焉的去了一迴書鋪,歸來後在桌邊對坐,冥思苦想。


    少頃,牧清寒歎道:“說不得,再討些嫌罷了。”


    杜文聞弦知意,也是苦哈哈道:“但願有所收獲吧,不然旁的不說,咱們的名聲便要毀幹淨了。”


    於是這日,牧秀才牧相公牧少爺又擺款,說在這城裏帶著無甚可玩的,聽說城郊不遠處有一處湖泊,周圍幾座矮山,雖不是什麽名山大川,可也有些意趣,便要出去遊玩。


    外頭執勤的守衛這幾日著實厭惡了這倆狗屁秀才,整日正事兒不幹,隻沒日沒夜的搖頭晃腦念什麽之乎者也、嗚唿哀哉,悲悲切切;又大半夜的吹簫拉弦兒,嗚嗚咽咽,搞得便如同死了親娘一樣喪氣,直叫人不得安生,聽著就瘮的慌。


    這才幾天呐,還隱晦的香氣飯菜不美嘴,幹脆甩了銀子出來叫換新的,如今又要出去玩!


    什麽鳥秀才!


    也不看是什麽處境,知縣大人不過愛才,這才給你們點臉麵,許你們白吃白住,就這樣了竟然還不知足,挑三揀四。


    老實呆著還不夠呢,又要浪著出城玩耍,真當自己是來做客的親戚呐?如今城內外都忙亂的厲害,人手尚且調撥不過來,哪裏有閑人護送你們出去遊山玩水!


    真實些不知人間疾苦的小相公,作死的夯貨!


    雖說不用上報就知道結果,可到底自己做不得主,安排守衛的頭兒就先打發人去迴稟知縣大老爺,自己耐著性子胡亂應付。


    羅琪這幾日著實給他們鬧得煩躁,又日日擔驚受怕,唯恐走漏風聲,本就如驚弓之鳥,一聽也滿肚子怒氣沒處發,隻拍桌子道:“不知好歹,不曉得天高地厚的混賬小子們,也不睜大狗眼,看這是什麽時候什麽地界,真當還是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便要撒野?奶膘還沒褪盡,也敢跟老爺要東要西!”


    “大人息怒,”李主簿連忙安撫,又說:“聽那幾個鏢師說,這姓牧的小秀才家中豪富,乃是山東數一數二的土財主,北地都是有名的。他那哥子比他大了十歲,自然是有求必應,早就慣壞了,也不會看人臉色,如今大人這般和顏悅色,可不就蹬鼻子上臉。”


    不說還好,一說羅琪越發吹胡子瞪眼起來,怒道:“老爺我還給人慣壞了呢,老爺我最近還不思飲食,憋悶得很呢,不許!叫他給本官老實呆著,不愛呆就即刻滾蛋,誰愛慣他這身臭毛病!”


    氣了一迴又暴躁道:“什麽秀才,不過是偶然運氣好了得中罷了,這便順杆爬,不知自己姓什麽!”


    這話傳迴來的時候,張鐸和彭玉正跟著幾個衙役從藥店迴來,抓了些旅途常用藥材,見那守衛的頭兒和自家兩位小相公都麵色不虞,隻得賠笑臉上前周旋,這才罷了。


    等牧清寒和杜文都一臉不悅的迴房,張鐸少不得又要悄聲對衙役們賠不是:“諸位原諒則個,讀書人麽,年紀也小,家中也寬裕,難免有些驕縱,改日一定請諸位吃酒,萬望見諒。”


    見他老大一副魁梧身架,偏被兩個酸書生拖累,轉著圈兒的低頭作揖,那頭兒也不好繼續發作,隻順勢嘟囔幾聲,又帶些憤憤道:“罷了罷了,也沒什麽,你們日後且勸著些吧,哪裏都如我們老爺這般好脾氣!若招惹到狠角色,怕不有一頓好苦頭吃!”


    張鐸正賠笑,就聽聽到動靜出來看情況的於威突然也抱怨道:“可不是,不過讀了幾本書就厲害的了不得,下巴怕不要揚到天上去,老爺在外刀頭舔血的時候,那起子小子還包尿布吃奶咧!”


    眾衙役早就受不了保衛這兩個酸秀才,若不是職責所在,怕一早就散了,如今聽了這話,頗覺解氣,都開始哄笑。


    “混賬,胡說些什麽!”張鐸臉色大變,厲聲嗬斥道:“給我滾進去!哪裏有你說話的份兒!”


    於威身體一僵,待要再說卻見張鐸麵色著實黑得嚇人,也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可到底是口服心不服,慢慢漲紅了一張臉,重重哼了一聲才進後頭去了。


    他走後,張鐸又熟練地對眾衙役致歉,順便拜托大家不要對外說。


    這世上最美妙的事情莫過於看著自己瞧不管的人內訌,於是眾衙役一邊答應得好好的,一邊在暗中肆意傳播,隻說這兩個秀才如何如何不著調,如同那丈八的燭台,照得旁人,照不得自己;下頭的大師傅如何如何逆反,宛如一個活生生的大笑話……


    等張鐸進屋,牧清寒和杜文都一股腦兒的圍上來,隱隱帶著興奮、期待和緊張的問道:“如何,如何了?”


    張鐸抱了抱拳,哭笑不得的道:“恭喜二位相公,已然聲名掃地。”


    隻這外出遊學還不忘隨時隨地撿個丫頭服侍,又不知輕重的要衙役隨奉,出去遊山玩水,已然輕狂到了極致,十足少年得意,又被家人寵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兒。


    牧清寒和杜文都鬆了口氣,隨即覺得這事兒怎麽看怎麽古怪,便又不約而同的憋笑起來。


    想世人誰不是愛惜羽毛,直將自己往高風亮節、出塵不染上頭靠攏,偏他們迫於無奈,硬要將自己往不堪上頭弄……若當真此事沒個結果,這些傳言再給老師他們聽去,隻怕就要氣的七竅生煙。


    三個人都小聲笑了一迴,這才聽張鐸說今日他出去買藥的結果。


    彭玉點頭道:“藥材倒是齊全,我不光把咱們常用的買齊了,還特意采購不少江西本地藥材,倒也便宜,這兩日便做成丸藥、膏子,以備不時之需。”


    出門在外的,不知什麽時候會用上,總是有備無患的好。再者在外行走自然不可能像在家那樣隨時隨地熬藥,湯湯水水攜帶也不得勁,不如多做些個丸藥、膏子,用起來也方便,又不占地方。


    今兒他同張鐸一塊出去,因對藥材感興趣,特意多轉了幾家,待到靠近大毛說過的流民區附近,幾個衙役卻不許他們往前走了,隻說那一帶不太平,若沒知縣大人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彭玉便順嘴問了幾句,卻也沒問出什麽來,又怕打草驚蛇,也不敢細問,隻嗅著空氣中,倒果真隱隱有些焦糊味。


    可就算真有房舍燒焦了,到底算不得鐵證,如今他們又給人眼珠兒不錯的看著,再這麽耗下去不是個頭兒。


    不過好在他們也不是坐以待斃,且再使一招看看,若實在沒得結果,再見機行事吧。


    在安定縣呆了幾日之後,這些外麵守衛的衙役就發現,這兩位小相公帶來的幾位鏢師逐漸耐不住寂寞,不安分起來。


    前兒跟那最年長的老實鏢師吵過架的年輕漢子剛吃過早飯,便悄沒聲的出來,鬼鬼祟祟對他們擠眉弄眼,將一個看上去最好說話的衙役拉到角落,腆著臉問道:“兄弟,卻知道哪裏有喝好酒的地方不曾?”。


    說到好酒,他還特意加重了語氣,又做了幾個是男人都懂的動作。


    當兵的、跑江湖的都是粗漢子糙爺們兒,大男人誰不知道這些事兒?便是自己不去,想必也都清楚的很,故而他一問,那人就笑得曖昧。


    可到底上頭有命令,任誰也不輕易搭話,隻斜眼笑著看他。


    於威也不沮喪,索性抱怨道:“這兩個秀才竟迂腐的很,一路上對兄弟幾個限製頗多,也不許吃酒,又要早起晚睡,前番還要拉著老爺念什麽酸詩,著實辛苦的很。要我說他們這不是吃飽了撐的,閑的沒事做,自己出來找罪受麽?你隻是個讀書的相公,就安安分分在家裏讀書寫字便罷了,偏挑這個艱難時候上路卻不是折磨咱們幾個。咱們練武的人啊,忒的命苦,掙個辛苦錢罷了。”


    見那衙役沒有要走開的意思,於威越發倒起了苦水:“俺們走鏢的人九死一生,圖的就是大口喝酒,大碗吃肉,有了銀子便掙,掙了銀子便花,哪有這樣前怕狼後怕虎的!要這麽瞻前顧後,苦行僧也似,如此酷刑一般的日子,即便掙了萬貫家財,隻管看著什麽都做不了,又有什麽趣兒,豈不是比死了更難受。”


    這番話卻是紮心窩子了,既有說到這些守衛心裏頭去的,也有叫他們聽了反而火大的,附近有一個最守不住的幹脆插嘴道:“你這廝好不知足,有的銀子掙還挑三揀四,哥哥們辛辛苦苦在外吞風吃土,一年到頭也不一定能見著幾個錢兒咧!”


    能開口就有譜!


    於威心頭大喜,麵上不動聲色,繼續趁熱打鐵,微微漲紅著臉辯駁道:“便是有銀子又如何?我倒是綁起你來,隻叫你做個和尚也似,每日肥雞美酒俊妞兒擺在跟前,更有白花花的銀兩堆積成山,可卻不許你碰一指頭,不叫你花一分毫,你受得住?”


    幾個衙役最近幾日也被牧清寒和杜文兩人聒噪挑剔的不行,又不得外出,正乏味的很,見了這日日露麵的鏢師,聽了這話倒也有些個共鳴,順著一想,也覺得那樣看得見吃不得的日子十分可怖。


    開始那衙役略有些同情的看了於威一眼,歎息道:“如此說來,你們倒也難過的緊。”


    於威嘿嘿一笑,卻又說了幾句招人恨的話:“好歹有些個銀子每日摸幾把,倒也聊勝於無!”


    說著,他竟直接從袖子裏頭摸出兩錠白花花的大銀,朝那幾個衙役麵前晃了幾晃,帶些得意的說道:“他們哪裏知道外頭的事,一張嘴就什麽都暴露了,哥幾個隨便嚇唬幾句就嚇得屁滾尿流,百依百順。那大少爺隻是個銀樣鑞槍頭,一慌了手腳便要拿銀子砸人,此等好事,誰不稀罕?”


    那些衙役都窮慣了,便是五兩的銀子都沒摸過幾迴,眼前這晃悠的怕不是十兩一個的大錠?!


    一想到這鏢師不過是個跑江湖的窮漢子,走什麽狗/屎運攤上兩個冤大頭,不過跟著他他拉拉走一遭竟能得這麽些,都有些心熱。


    一時這幾個衙役的眼珠子都綠幽幽的泛光,一眨不眨的盯著那銀子看,那銀子換到哪兒,他們的視線就不自覺的跟到哪兒,還止不住的吞口水,十分滑稽。卻又叫人無端覺得可悲。


    見狀,於威將那銀子拿在手裏摩挲幾下,十分難耐的說道:“可若是不能花出去,叫我得個痛快,又有什麽趣兒!”


    話音剛落,幾個衙役就偷偷看向自家頭兒。


    那守衛的頭兒低頭沉默片刻,終究心動,可還是有些為難的道:“可知縣老爺親自下的命令,說諸位單獨外出怕有危險,叫哥兒幾個都跟著呐。”


    於威渾不在意道:“到底是讀書的相公,就是小心翼翼。咱們習武之人皮糙肉厚的,又隻是在城裏走走,哪裏來的危險?我又常年在外走鏢,什麽刀槍箭雨的沒經曆過。青天白日的,還能有人捉了我去不成。”


    除了知縣、主簿和巡檢這些心腹骨幹,中下層士兵小卒壓根兒不曉得城內具體真正發生了什麽事,這幾日本就覺得自己被調來給人當跟屁蟲十分不舒坦,心中也覺得知縣大人大驚小怪,隻把這幾個傻秀才當寶貝……再說了,便是書生文弱,手無縛雞之力,難不成這幾個五大三粗的鏢師也文弱?怕是丟到流民堆兒裏也安全無虞呢,如何便是他們出門也得自己人跟著護送?當真秀才身邊的奴才也比軍爺們高貴不成?


    所以於威這話一出,本就心有不快的衙役們也覺得十分熨帖,紛紛附和的笑了起來。


    不過兩個書生而已,也不是什麽大人物的家眷,這幾個鏢師也不是什麽好的,明顯隻是糊弄著有錢家人家的少爺出來玩兒而已,知縣老爺又做什麽這麽重視?何必呢,勞民傷財的,叫人看了笑話。


    武人豪爽,一旦打開了話匣子也就十分容易拉近距離,估計便是羅琦想必也沒想到牧清寒他們反應這麽快,手段這麽無恥,竟不惜拚著抹黑自己來達到目的。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於威和那幾個衙役之間也就沒有原先那麽劍拔弩張。


    打頭的那個衙役還裝模作樣的歎了口氣,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話裏有話的調笑道:“這不大好吧,知縣老爺親自下的命令,叫咱們守著你們,不許落單。可若是兄弟們放你出去,迴頭若走露了風聲,知縣老爺怪罪起來,可如何是好?”


    於威常年在外行走,三教九流什麽沒見過?他又機靈,聽到這兒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故而立即喜上眉梢,十分上道的說道:“此事我哪裏能不知道厲害?諸位體貼小弟,小弟感激不盡,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出了這院兒再無旁人知曉!小弟自然知道兄弟們辛苦,哪裏有我自己出去享樂,卻叫兄弟們白擔風險的事?諸位隻管放心,不會白叫大家忙活的。待我將這錠銀子破開,與大家分了便是。”


    他分明有兩錠銀子,卻不說直接給人,竟然還要出去破開再分,幾個衙役就有些不滿。


    說到這裏,於威似乎也發現了不妥,猶豫了一番,十分不舍得咬了咬牙,這才狠心將其中一錠直接推了過來,道:“是小的疏忽啦,這卻說的什麽混賬話,諸位大哥不嫌棄就先收了這個,隻管迴頭收工打幾角酒吃吃。”


    那打頭的接了銀子,熟練地一掂,又對著日光眯眼一看,就樂開了花。


    那一錠銀子怕不下能有十五兩,成色極好,遠比市麵上流通的更純一些,當真是隻有大戶人家才能使的。


    他們這裏隻有六個人,若不管外頭的四個,自己拿大頭,剩下的弟兄少說也能得個二兩上下,對他們這些長年累月沒什麽油水的低級衙役而言,儼然是一筆老大橫財!


    想到這裏,這頭兒越發覺得於威果然不愧是走江湖的,可比那什麽秀才啊或是迂腐的大鏢師上道,當即大咧咧收了銀子,示意於威附耳過來,這才壓低聲音道:“如今天兒大亮著呢,知縣老爺又看中兩位小相公,每日早晚必要遣人過來查問一番,你這時候大搖大擺的出去,一則如今生意少了,那咳咳,那酒樓早了也不開門,二則若是給人撞上,或是要叫你們過來叮囑不見你人,豈不露了餡?反倒不美。不若等入了夜,天黑無人,外頭也熱鬧,你那時候再出去也安穩些。”


    如今雖然外麵的情勢依舊沒太大好轉,可到底聽說有的地方已經開始下雨,再者便是如何殘酷,也禍害不到那些大老爺們身上,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不止是說說那麽簡單。便是前陣子城裏說來了匪盜,那些深宅大院外麵大門鎖的死死的,裏頭還不是夜夜笙歌?便是城內幾家青樓,入夜後也要開張買賣的……


    於威聽後感激不已,又翻來覆去說了許多好話道謝,這才興高采烈地去了。


    接連三天,於威都在入夜後偷偷打點了門口把守的衙役溜出去。因為怕有人暗地跟蹤,他也真是去了妓/.院……


    第四日早上,於威帶著一身脂粉氣迴來,表情是前些日子少有的亢奮,他也不顧一路走得口幹舌燥,對圍上來的眾人道:“得了!”


    妓/院這種地方最是魚龍混雜,也往往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之一,而且男人一旦混在美人和美酒堆兒裏,頭昏腦漲,又愛吹噓,嘴都沒什麽把門的。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許多妓/女掌握的消息之多絕對令人驚歎!


    於威隻謅自己是來投奔親戚的,怎奈來了之後發現房子竟然燒焦了,人也不知哪裏去了,如今也沒個奔頭,故而來借酒澆愁。


    原本上頭下了封口令,那些妓/女是不肯說的,可於威長得高大威猛,對她們也十分溫柔體貼,出手也大方,過了兩天,終究有人偷偷告訴他說前段時間城內曾發生過□□,那一帶有不少百姓遭了殃……


    於威怕一個人的話做不得數,裝著不接受的,非要再聽另一個人說才罷,直到聽到第二個人大致相同的話,這才走了。


    “對了,”於威又道:“她們中還有人提起那個惹事的大戶,說她們中曾有人被招去家中宴飲,往往次日迴來都鼻青臉腫,甚至還曾有直接破了相的,那姑娘見沒了出路,想不開就投了井。”


    “知縣來了三年不到,可跟城中大戶卻好似親爹一般親近,聽說著實撈了不少錢財,那大戶便是一隻肥雞!”


    這些都不算什麽,他這幾日留心偷聽,也聽了許多關於這縣令的齷齪事,當真駭人聽聞,說句不好聽的,便是沒有這一遭兒草菅人命,隻要把這些事情捅出去,也夠他砍幾迴腦袋了!


    眾人不免又憤憤。


    能查到這些著實不易,如今羅琪早就將那些流民秘密關押起來,生死不明,而且他們一行人在安定縣已然耽擱許久,若再繼續停留,隻怕羅琪要生疑,再者外麵的於猛也未必安全。


    牧清寒當即拍板,果斷道:“都迴去收拾東西,咱們即刻啟程!”


    夜長夢多,遲則生變,既然已經能夠確定此事真偽,他們還是早些離去的好。


    因大家一直提心吊膽,在安定縣這些日子以來就沒睡過好覺,一應行李也都是原封不動的樣子,所以說走倒也快。


    若不是沒有知縣大人命令不得擅開城門,牧清寒和杜文他們是當真不願意在與這衣冠禽獸打交道。


    他們起的太早,門子說知縣大人此刻怕還沒用膳,叫他們略等一等。


    牧清寒等人哪裏敢等!多等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險!


    杜文靈機一動,忙塞了塊碎銀與那門子,一副等不得的樣子道:“勞煩再去幫忙迴稟一聲,我等這些日子日夜惦記那山水美景,夜不安寢,食不知味,著實等不及了。”


    牧清寒也在旁邊幫腔道:“這城中甚是乏味,衙役也不肯陪我等同去,這便走了!特來向知縣大人告辭!”


    聽了這話,那門子險些沒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你們算哪根蔥哪頭蒜,不過是出來遊玩,竟也敢厚著臉皮叫衙役陪同,還要不要麵皮了?


    好歹看在銀子的份兒上,那門子雖還是有些無法理解那破山水有甚好看,到底是去了。


    羅琪果然正準備用早膳,一聽又是關於那兩個秀才窮酸破毛病的,登時就覺得倒盡胃口。


    這些日子他本就坐立不安,偏又來了兩個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蠢秀才,又一賴好幾天不走,當真把前番自己說過的客氣話聽進去了!又三番五次的折騰些幺蛾子,故而羅琪每每聽了衙役的匯報都覺得煩躁。


    今日更絕了,他好容易熬到四更天才勉強合了合眼,如今飯也沒吃一口,正覺得頭昏腦漲,那兩個廝竟又來聒噪!


    不光他,便是知縣夫人聽後也甩了臉子,直衝那門子喝道:“什麽阿物,不過小小秀才也敢來糾纏不休,他們要走你便去前頭拿了大人的名牌打發人開城門便是,便是早走了才清淨,難不成還留下來過年?!”


    說罷,又對羅琪發脾氣:“我早就說你多管閑事,又不是爹爹和眾師兄的弟子,你卻熱情個什麽勁!這下好了,便如狗皮膏藥一般賴上你,日後怕也甩不掉!”


    說著,竟摔了筷子,飯也不吃,徑直迴房去了。


    羅琪能有今日幾乎全靠這位夫人,往後也還指望著能更進一步,如何能叫她有一絲不快?登時便如同被挖了心肝,忙狗顛兒似的跟上去,臨走還不忘朝門子踹一腳,喝道:“狗東西,沒聽夫人說麽?就說本官身體不適,即刻打發了!”


    也是巧了,兩邊都不想碰麵,真是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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