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 購買比例低於70%的讀者要等24小時之後才能看到  話音未落, 杜文卻已經又嚷嚷起來, “你什麽時候也俗套了?你日日練字, 凡是我看過的書你也都看過了, 記得倒比我還快些, 況且他也不是那等輕薄之人, 咱們隻湊在一起玩耍,又有何不可?咱們家兄弟姐妹甚少,若是多的人家也都時常湊在一起考校學問, 開些個茶話詩會……”


    相處的日子越久,杜瑕就越發現這個哥哥話雖不多,可也結結實實是個強種,認準了的事輕易不肯迴頭, 頗有如今“名士自風流”的風範, 學業之外十分我行我素。


    杜瑕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卻見牧清寒微微一笑,點頭稱是:“我等見識有限,自然不敢妄自尊大, 隻是兄妹間猜謎玩笑, 妹妹也不必在意。”


    他與杜文即是同窗又是好友, 關係非比尋常, 便也將對方兄妹視為自己的兄妹, 如今牧清寒對杜瑕以妹相稱, 等來日杜文見了他的兄長, 自然也以兄長敬之。


    兩個人都這麽說,況且現下也沒旁人,杜瑕倒不好迴絕,隻得硬著頭皮湊趣。


    杜文和牧清寒果然也沒說什麽文縐縐的,隻把古往今來與中秋佳節有關的典故、詩歌略談論一迴,又說些神話、謎語,杜瑕漸漸地也聽入了迷,隻覺得時光過得飛快,似乎一眨眼功夫王氏就喊吃飯。


    杜河見他們三人說的投機,也很開心,又道:“打從明日起城中連開三日燈會,又有各色戲班雜耍,明日我便帶你們逛去……”


    中秋佳節古已有之,不管哪裏的百姓都很看重,前後怕不要熱鬧大半月才罷。


    陳安縣城也頗富裕,是以好些酒樓、戲班等都從一兩個月之前就開始張羅,幾天前外麵街上,尤其是西市南市兩處就已經張燈結彩的掛起來,十分熱鬧。


    這兩天雖然還不算正式假日,可外頭已經鬧起來,除了平日裏都有的賣各色瓜果零嘴兒、酸湯小吃,更有無數取樂把戲:什麽弄鬥打硬、教蟲蟻、弄熊、藏人、燒火藏劍、吃針、射弩、親背攢壺瓶等各色雜技踢弄,刀槍棍棒的武術表演,另有街頭做相撲打擂台的。每日必要鬧到深夜三更方罷,而五更卻又趕著熱鬧起來,幾乎晝夜無歇。


    各處行當觀者如雲,隻把幾條縱橫大街圍個水泄不通,每有精彩處必然喝聲直衝天際,掌聲如雷,撒出去的銅錢如同下雨一般,耍戲的人賺的盆滿缽滿,看戲的也是心滿意足。


    隻是苦了早晚輪班倒換來維護治安的諸多衙役,又是防火防踩防鬥毆,又要吆喝著叫大家提防扒手也過節,更要留神,生怕有外頭的拐子趁機流竄進來作案,當真是苦不堪言,一天下來嗓子都啞了。


    聽了杜河這話,牧清寒尚可——他原是見識過省府繁華,且還曾跟著去京城住過一年半載,對小小陳安縣城自然沒多少期待,可杜文兄妹卻已經歡喜起來,又湊在一處說要買些什麽,那心情幾乎也把牧清寒感染了。


    王氏在碧潭村乃至陳安縣的廚藝勉強可算上等,可到底見識有限,並不敢放到外頭與人計較。牧清寒家住省城,家財萬貫,什麽山珍海味沒吃過,便是點心也自有有名的大廚做了端上來,王氏做的這些真要論起來,實在上不得台麵。


    但牧清寒隻覺得他們父母子女其樂融融,隻是看著就叫人心中溫暖舒暢,竟是他從未見過的美好景致,似乎比皓月當空更吸引人,便覺得哪怕一口清炒波棱菜也宛如人間至美。


    王氏見他果然一點不勉強,不由得十分歡喜,又用公筷拚命幫他夾菜,隻將一隻碗都堆得冒了尖兒,牧清寒吃的倒不如她夾得多,埋頭苦幹一番之後,碗中飯菜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漸漸增多,不由得耳邊飛紅。


    杜文見狀笑出聲,杜瑕也有些忍俊不禁。


    卻說牧清寒見阿唐竟將自己的換洗衣服帶來還愣了半晌,隻沒奈何,盛情難卻,便住下了。


    如今文人講究率性而為,肆意灑脫,關係親昵的密友也常常一同遊玩,出入同行,夜間又抵足而眠,何況賞月之後已是深夜,王氏夫婦也實在不放心叫他一個人迴家。


    其實當代夜市盛行,僅有三更到五更之間略有停歇,卻也有人走動,而繁華處幾乎更是不夜城,牧清寒又有健仆阿唐跟隨,安全自然無憂,不過關切罷了。


    杜文的屋子裏除了紙筆書墨之外,別無他物,空蕩蕩的,又有一隻陶罐插著幾支花兒,倒是略有些意趣。


    杜文並不因為家貧而扭捏,隻笑著說:“比不得你家,且將就一夜吧。”


    一時王氏送了新的被褥來,牧清寒道了謝,原想親自動手,哪知竟是什麽都做不好,笨手笨腳的,好好被褥硬是叫他抖成一團。


    杜文見後大笑,便把他攆走了,說:“大少爺暫去一旁歇息。”


    牧清寒見狀也笑個不停,跟在旁邊打下手。


    說老實話,牧清寒活了這些年還真沒睡過這樣硬的床,住過這樣不講究的屋子,可實在奇怪,他躺上去之後不過一時片刻,竟就睡熟了……


    牧清寒走後,杜瑕果然跟父母兄長說起要叫他注重身體保養,勤加鍛煉的事。


    原本杜文不以為然,哪知幾日後王氏與趙氏說話,聊天時意外得知門前街上有一位秀才去省府參加鄉試,剛進考場不過一日就被人抬了出來,高燒不退,人事不醒,如今還在求醫吃藥,不知日後如何呢。


    都是家裏有學生的,聽了這事如何不驚駭!就是肖秀才也把這件事情說與眾弟子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素日我總說要如何保養,你們卻不聽,如今出了這事,好歹長些記□□!沒得日後好容易得了功名,卻是個病秧子,上頭又如何會委以重任!”


    眾人聽後紛紛變色,這才重視起來。


    隻說鍛煉身體,這群書生卻是十有八/九沒經曆過,他們平日裏隻是端坐書房,何曾考慮過這些!因此冷不丁的要練,卻不知從何練起,眾人就都發愁。


    又有一位叫石仲瀾的師兄不大高興,背地裏小聲嘟囔:“我等是讀聖賢書的,最看重儀表風範,如何能叫我們與那些武夫一般,刷槍弄棒,豈不叫人笑掉大牙!”


    不少人紛紛附和,卻也有另外一位師兄素性沉穩,沉聲道:“話不好這樣說,做些個八段錦、五禽戲之流倒也無礙,難不成你也想叫人從考場裏抬出來?”


    他身邊的學生也點頭,道:“洪清師兄說得有理,且聖人言隨心所欲,率性而為,咱們又不作甚壞事,何懼旁人言?再者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強身健體也是正道,石兄未免謹慎過頭……”


    卻說杜文也正犯愁,心道就算是什麽八段錦、五禽戲自己也不會呀,難不成因著這點小事還要再去請教一迴先生?


    正想著,卻聽旁邊牧清寒笑道:“你卻癡了,阿唐素來勇武,什麽不會?來日下了學,叫阿唐好好瞧瞧你,你與我一同練習也就是了。”


    杜文聽後大喜,笑說果然是自己糊塗了,身邊可不就有現成師父?果然是騎馬找驢……


    後麵杜文當真跟著去了牧清寒位於東城區的家,但見好一座黑漆雕花大門,光是牆怕不有兩人高,裏麵竟是個三進的大院子,百轉千迴,處處遊廊抄手,幾多跨院,又有假山水池,內中一汪荷花開的正豔,清香撲鼻,端的是高門大戶。


    牧清寒被兄長送到陳安縣避風險,除了阿唐之外,還有幾名得力小廝和一名中年管家。隻是牧清寒一貫不大耐煩有人跟著,這些人就都留在家裏,平時隻做灑掃采買、迎來送往的活兒,這會兒杜文剛一進門就有人端茶送水遞手巾,忙而不亂。


    這些都罷了,喜的是院子後麵竟有專門的演武場,當中一色方方正正的青石板,又有整齊劃一的細紋防滑,兩旁列著刀槍劍等十八般兵器,又有箭靶□□等物,杜文不由得看的入了迷,又上去摸了幾迴,嘖嘖稱讚。


    杜河卻對渾家的擔憂不以為意,笑道:“不說分家後我便不必往公中交錢,這些錢拿去應付門戶稅也綽綽有餘。且另有一件事我沒同你說,你猜怎麽著?年前師父就透了口風,他畢竟年紀大了,打算再做兩年就迴老家去,這個帳房的位子就給我,到時候工錢何止翻一二番?況且他想要迴老家,打算把現在住的房子轉租給我,租金十分便宜,位置也極好,又愁什麽呢?”


    又興致勃勃道:“改日我帶你跟孩子們去城裏逛逛,也開開眼,城裏的人生活跟咱們這邊實在不同。我同你講,他們一般都不開火的,一日三頓兩頓都在外邊吃,到時候你也不必做活啦,好好補養,偶然需要漿洗也吩咐給漿洗娘子……”


    王氏聽得心動不已,腦海中已然浮現出一幅幅日後他們關起門來自己過日子的畫麵,隻是聽到最後也忍不住笑罵他大手大腳,並故意板著臉道:“我是要做活的,日後文哥娶媳婦,瑕兒出嫁,哪個不要銀子,你愛漿洗娘子隻去找去,我是不愛的。”


    杜河又與她笑鬧一番,又拉著她塗白玉膏子。


    王氏扭捏一迴,果然依他所言,用那白玉膏在手上厚厚塗了一層,又用布纏住,不到處亂蹭,足足睡了一覺,次日果然覺得肌膚柔光嫩滑了不少,裂口的疼痛仿佛也減輕了。


    次日一早,杜文吃過飯後照舊跟堂兄上學去,王氏迴屋做活,卻不見了杜河,也不知他一大早去了哪裏。


    一時王氏又被叫出去喂牛養雞,忙的腳不沾地,便隻剩杜瑕一個人在屋裏。


    自打昨天見她露了一手後,王氏便把手頭現有的二十來根彩繩都拿給她做耍,並言明隻拿著打發時間就好,不必勉強。


    杜瑕正打算再編一個葫蘆,好歹湊成一對叫父親帶著,卻聽外麵吱呀一聲,顯然有人推門進來。


    這動靜斷不是自家親人,她忙將起了個頭的葫蘆塞到被底下,再抬頭就見大房的四丫掀簾子進來。


    說老實話,除了自己一家四口,杜瑕對這一大家子人都沒有一星半點的好感,更何況見對方賊眉鼠眼,不請自來,又把兩隻眼睛四處亂看,像帶著鉤子似的想揪出些什麽來,不由得越發煩躁。


    眼下杜家隻剩下三個女孩兒,九歲的三丫為人怯懦寡言,三天說不出一句話;小一歲的四丫天生傲慢,又不知跟著誰學的尖酸刻薄,慣會挑刺攀比,霸王似的人物,杜瑕越發不待見。


    現下家中大人前腳剛出門,她後腳就擠進來,一副掃賊贓的模樣,杜瑕索性也不給好臉色,隻冷著臉問她來做什麽。


    四丫往她幹淨整潔的半舊小襖上掃了幾眼,又垂頭看看自己已經起了毛邊,有了些小窟窿的舊棉襖,想起這還是前頭幾個姐姐穿過了剩下來的,眼中難以克製的閃出幾分嫉妒和怨怒來。


    “我怕你悶得慌,過來與你作伴。”


    說著,她竟開始在屋內打轉,又抽著鼻翼聞個不停,待看見牆角櫃子上一個倒扣著的笸籮後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踮著腳掀開,哪知裏麵蓋的不過是一雙沒做完的男人鞋!


    杜瑕看著她瞬間失落的臉不由暗笑,跟小心謹慎的王氏比,你到底還嫩些!


    昨晚二房一家人吃肉喝酒,又動了不少肥嫩的包子點心,今早杜瑕還與兄長一同分吃一盞芝麻糊,早就鬧得滿室甜香。王氏做著早飯的當兒就拿了幾截木炭進來攏個小火盆,既暖和又吸味兒,眼下空氣中隻剩下淡淡木炭燃燒的熏嗆,又如何還會有旁的?


    就是剩下的吃食,也被王氏藏得藏,埋得埋,分散開來遮掩的十分嚴實,即便專業做賊的來了,想找出也得花上好大力氣,更何況四丫!


    四丫到底不甘心,又甩了鞋爬上炕,隻往杜瑕眼前的針線笸籮看去,又伸手去翻。


    杜瑕不再忍耐,端起笸籮避到一旁,正色道:“這是我娘要打絡子賣錢的,摸壞了就不能用了。”


    四丫麵上一變,立刻咬牙切齒起來,盯著那裏麵五顏六色的彩繩很是貪婪的道:“不過幾根繩子罷了,二叔在城裏做活什麽沒有?你且拿幾根與我玩,我教你打絡子、做頭花。”


    杜瑕嗤笑出聲,兩隻因為消瘦越發顯得大了的眼珠骨碌一轉,斜眼瞧著她,似笑非笑道:“十個大錢才一紮,算來一文錢一根呢,你我年紀尚小,也打不出好絡子,哪裏用得來這樣好貨?弄壞了算誰的?”


    四丫被她堵得無話可說,隻氣的牙根發癢,又覺得五丫似乎不如以前好欺負了,最後隻得黑著臉走了,險些將門板摔破。


    等她走了,杜瑕才重新忙活起來。


    有了昨天的開頭,今天再做就熟悉起來,就見她一雙小短手十指翻飛,速度飛快,中間雖停停歇歇,可不過三兩刻鍾就得了一隻葫蘆。


    杜瑕揉揉眼睛,舉著葫蘆打量一番,滿意的撂下。


    一根絲繩長度有限,編出來的葫蘆不過她的手指長短,約莫四五公分,靈巧歸靈巧,可愛也可愛,到底不夠大方,恐怕隻能拿給小孩子玩耍,掛在成年男人身上就不大像樣,真想賣錢的話,總要大些才好。


    杜河一直到了晌午才迴來,進屋之後照例往炕底熱了手臉才將懷裏的寶貝拿出來向女兒獻寶。


    杜瑕一看,不由得十分喜悅:是一塊一尺見方的薄石板!


    這石板不算精細,也無任何花紋,可邊角都處理的很是圓滑;又薄又輕巧,就是杜瑕自己也能舉起來。


    見她露出笑容,杜河也喜滋滋的,搓著手說:“昨夜我聽你娘說你已經跟著文哥讀書識字,這是好事。等會兒我去削些碳條包好,眼下你先將就一番,下月我帶些紙筆與你練手。”


    杜瑕斷沒想到他出去忙活一上午竟是為了這事,一時沒忍住就哭起來,摟著杜河的脖子不撒手。


    她再不敢想能遇到這樣疼愛女兒的好父親!


    杜河最見不得她落淚,當即手足無措,想給她擦淚又怕自己粗手粗腳刮疼女兒稚嫩肌膚,一個大男人僵在那裏十分滑稽。


    好容易等杜瑕自己止住哭聲,杜河又想拿昨天帶迴的糖果哄她,哪知王氏藏得超乎想象的嚴實,之前他也沒留神,翻了半天竟沒找到!


    杜瑕不由得噴笑出聲,又想起前不久四丫才來翻了自家屋子,這迴親爹又鬧這處,兩人動機雖不同,結果卻是一樣的,又越發敬佩王氏的周密……


    待到中午吃飯,杜寶杜文隻在學堂吃飯,並不迴來。四丫氣不過,在飯桌上告狀,說杜瑕不敬姐姐,也小氣得很,連一根彩繩也舍不得拿出來,還說弄壞了叫自己賠雲雲。


    王氏還沒怎麽著,杜河的臉已經黑了,雙目視線鋒利的像刀子,刺得四丫麵如土色,本能的往後縮。


    自己還在家呢,這起子人就敢如此滿嘴噴糞搬弄是非,可想而知自己平時不在時,又是何種情景了!


    杜瑕也不惱,不過是小孩兒的慣用把戲,怕什麽?


    她滿麵天真,不緊不慢道:“四姐說的這話我竟聽不懂了,奶奶您給評評理,我與四姐年歲還小,針線活也做得不好,哪裏敢用一文錢一根的上等彩繩?她還要自己做頭繩、頭花玩耍,沒得糟踐了……”


    大房雖受寵,四丫長得也好些,可到底是個孫女,於氏又如何會將她放在心上?況且杜瑕說的在情在理,於氏一聽一根就要一文錢就已經肉疼,又聽四丫小小年紀就唆使著妹妹浪,故而大怒道:“你這眼皮子淺的敗家玩意兒,銀錢都給你霍霍了,可不是欠打了!”


    話音未落,四丫就已經又羞又氣又怕的哭出聲,就連周氏和老大杜江也白了臉,有些下不來台。


    周氏身體本就不好,見此情景想解釋又無從下手,急的咳嗽起來。


    於氏越發不喜,想起來她這些年耗費的藥錢無數,越發疼的心肝亂顫,便又口水四濺的罵道:“一天到晚隻知道挺屍,藥都喝到狗肚子裏,活也做不得,起的竟比我還晚,怎麽當得媳婦?淨生賠錢貨!我可真是做了八輩子的孽!”


    一番話說的周氏低頭垂淚,飯也不敢吃了。


    杜江聽不下去,擰著眉頭,甕聲甕氣的喊了聲娘,又胡亂辯解幾句。


    於氏好歹停了,隻不斷小聲嘟囔“娶了媳婦忘了娘”,一雙眼珠子終究難平,時不時朝周氏和四丫身上剜去,連帶著一旁木頭人似的三丫也被遷怒。


    二房三人也不勸解,隻悶葫蘆似的埋頭吃飯,杜河趁著大家不注意狠命給妻女夾菜,又著意挑那些油水大的。


    三房多年來與大房針鋒相對,又恨他們占了大頭,自然樂得見吃刮落。


    杜海也就罷了,隻以眼神取笑,劉氏便已經按耐不住,在一旁煽風點火,陰陽怪氣的說道:“說來我也是生了三個孩子的,兩個還在吃奶呢,我也抽空做活。眼見著進了四月就是公公的生辰,不知大嫂準備些什麽,也好教教我。”


    現下距離杜平的生日還有將近一個半月,普通百姓家也不會送什麽貴重東西,不過做些個簡單的一整套內外衣裳針線,熬上半個月也就得了。可劉氏現在就說起來,無疑是在自誇,說她一直將公公放在心上,這才提前這麽久就開始準備。


    周氏平時想做點針線活貼補家用都時常力不從心,又哪裏來的閑工夫做那個?臉上便帶了幾分遲疑和猶豫。


    不僅於氏越發怒火上湧,就連杜平本人也沒什麽好臉色,一頓飯最終不歡而散。


    因為大部分人都在忙著吵嘴打架,不得專心吃飯,又有杜河這個豁得出去的狠命夾,竟讓二房占了大便宜,王氏也久違的吃了個飽脹。待眾人迴過神來,又紛紛氣個倒仰,暗罵二房一家子果然都是奸猾的。


    大房吃了排頭,後麵果然安分不少,杜瑕樂得耳根清淨。


    杜河迴來也沒閑著,借著王氏在廚房做活的工夫過去花大力氣劈柴,夫妻二人有說有笑,不多半天竟劈了滿滿一麵牆的柴火,足夠接下來一個月燒的還有餘。


    杜瑕繼續在屋裏研究結子。


    她仔細想了想,眼下的彩繩自然不比她用慣的毛線,十分沉重且沒有一點彈性,加上她編的東西都是立體的,如果真的一味求大,想要打出一個適合成年男子佩戴大小的葫蘆來,估計先就要把腰帶墜垮了。


    她就翻了些王氏用剩下又舍不得丟的碎布頭兒出來,隻用絲繩打外麵兩層框架,內裏用布團填充,也就得了。


    如此一來,一個將近兩倍大的葫蘆因為成了空心,卻隻需要原先一倍半的絲繩,又輕巧綿軟,成本一下子就下來了。


    杜瑕拎著打量幾眼,心道卻是跟外麵賣的荷包有些類似,不過到底是手編的,又逼真,勝在新奇,應該也賣得出去。


    她又纏磨著王氏討了些鴉青、鵝黃等顏色的絲線來,整整齊齊紮成一股股的,紮緊了做成穗子掛在葫蘆下麵,葫蘆柄兒上留空穿線懸掛……


    如此整治一番,不僅方便佩戴,且更加好看,也更上檔次,實在很像一迴事。


    王氏原本見她把那些好好地絲線鉸了還心疼得很,可現在見她並沒胡鬧,拾掇的葫蘆墜子越發好看,也就歡喜起來,不覺得心疼了。


    杜瑕身體尚未完全恢複,打了一天結子也覺得手臂酸痛,腦子發昏,晚上就不做了,跑去炕桌邊看兄長寫字。


    杜文對這個妹妹甚是疼愛,親自給她用棉被蓋好了腿腳才繼續練字,又見她目不轉睛的盯著書本看,就笑著問:“妹妹想識字麽?”


    杜瑕大喜,心道就等你這句話!於是飛快的點頭,又問會不會耽擱他念書。


    時下重文輕武,且官/僚係統相當缺人,讀書還是最好的出路,要是耽擱了兄長學業,那可是罪該萬死。


    杜文輕笑一聲,眉眼彎彎道,“無妨,我已經都記熟了,教你不過是再溫習一遍,記得更熟呢。”


    雖是小小少年,可他脊背挺直,聲音清脆,眼眸清澈,已隱約可見日後瀟灑模樣。


    杜瑕這才放了心,更靠近一點,順著他的手指跟著念。


    說起來,這還是她穿越以來頭一次看到文字。


    普通的鄉間百姓都是不識字的,前世隨處可見的書籍雜誌廣告牌等物件來到這裏成了天方夜譚。如今雖然普及雕版印刷,改良了造紙術,書籍成本下降,可動輒幾百文的啟蒙開銷對平頭百姓而言也非易事,但凡誰家略有一二本書籍便都愛若珍寶,不肯輕易示人……杜瑕從沒想過並不怎麽喜愛讀書的自己也會有對知識渴望到發瘋的一天。


    她早就習慣了婦女能頂半邊天,早就習慣了男女都能享受同等教育福利,她不想做睜眼瞎!


    之前的戰亂造成經濟倒退,文化蕭條,無數古本毀於一旦,諸多士子夭於一時,已經成型的官員大批隕落,尚未出頭的儲備力量也遭受重大打擊,整個政治係統都出現了大量空缺、斷層,無數有識之士心急如焚,紛紛上奏章,唿籲大興學業。


    於是皇帝親下聖旨,從並不寬裕的財政中專門撥款,廣開學堂,減免費用,如此這般,像杜家這樣的普通人家才能同時供應兩個學生,不然放在平時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親眼看著書本聽杜文念了兩頁之後,杜瑕便放下心來,發現如今的文字跟以前的繁體字非常接近,意思也相通,自然也就跟現代簡體字十分相近,哪怕連蒙帶猜,不用教自己就能先猜出一部分字的意思來,隻是好歹要花時間適應寫法。


    見她看的認真,杜文也起了點當先生的意頭,念了兩遍後便試著指了一個字叫妹妹讀。


    杜瑕一見他指的,不由得生出一股被古人輕視的氣來,這是個“日”字!誰還不認得嗎?


    杜文卻不知她已經學過一世,見她果然脫口而出不由得十分欣喜,又指了接下去的“月”字。


    眼下他已經學完了《千字文》,正讀《三字經》,剛才給妹妹指的正是前者中“日月盈昃”一句。


    杜文接下來又挑著筆畫少,簡單易記的字指了兩個,杜瑕都不假思索的說了,然後一抬頭瞧見哥哥臉上的驚喜才猛然意識到自己表現的有些太過了,不由得冷汗涔涔。


    她並非天才,沒有天生一份靈氣,更無被用爛了的過目不忘之能,自然擔不起才女之名,也不想當什麽出頭鳥,於是連忙收斂心神,在被問到第六個字的時候故意猶豫片刻後說錯了。


    可饒是這麽著,杜文也非常驚喜,轉頭對王氏認真道:“妹妹真是聰明,該叫她一同上學去。”


    見他們兄妹和睦,王氏不由得很是歡喜,又嗔怪道:“淨胡鬧,哪有女兒家上學的道理。”


    雖說這年頭女子地位較前朝有所提高,不必再裹小腳,也有不少女人出去做買賣,走街串巷,到底拋投露麵的還是少數。就比如說這讀書,除非是大戶人家,請來教師專門教習,又或者大城鎮裏的女子學堂,幾乎沒有女孩兒跟著男孩兒一起去學堂讀書的。


    杜文難掩遺憾,稚嫩的小臉上竟也顯出幾分不忍來,又不大服氣道:“可我覺得妹妹比大哥聰明多啦,真的不能讀書麽?”


    他口中的大哥正是平時一同上學的大房杜寶,隻比他大幾個月而已,因為是好不容易盼來的嫡長孫,一家人都對他極盡疼寵,小小年紀便有些驕縱自大,不把旁人放在眼裏。


    他這話卻又勾起王氏滿腔愁腸,臉色不由得黯淡下來。


    做爹媽的不得寵,連帶著孩子也不受重視,都是孫子,年齡也相差無幾,前後腳生的,可平時寶哥真真兒的是如珍似寶,公婆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緊著他,再不濟還要三房,不到最後是決計想不起他們二房的。


    若不是自己攬下做飯的活兒,厚著臉皮偷偷饒些吃食出來,估計兩個孩子還長不到如今瘦削削的樣兒呢!


    杜瑕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忙出聲打破沉默:“我不愛上學,怪冷的,哥哥你偶爾得空了教我就很好。”


    鄉間孩子買不起印刷好的成書,都是去買了十文錢一刀的最便宜的紙自己抄寫的,現下杜文學完《千字文》,這本書便暫時沒用,因此當即決定先叫妹妹看這本。


    兄妹兩個複又興致勃勃的練下去,一個教一個學,氣氛十分熱烈。


    屋裏正熱鬧,就聽外麵的狗子叫了幾聲,王氏忽的立起,喜道:“定然是你爹迴來了。”


    果不其然,片刻之後廂房的門被打開,一個高大的身影裹夾著風雪寒氣走進來,手裏拎著一大一小兩個紙包,正是在縣裏做工的杜河。


    他先飛快的跟王氏說了幾句話,又讓她把這個足有半人高的巨大包裹拿進去,然後便拎著那個小巧的紙包去正房跟爹娘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迴來。


    他是典型北人的長相,身材高大。濃眉大眼,十分威武。杜文眉宇間很是像他,隻骨架略小些,就連杜瑕的眉眼也與他有五六分相似,顯得非常英氣。


    待他推門進來,王氏已經打好了水,催著他洗手洗臉燙腳。


    杜河見她喜氣洋洋,忙的腳不沾地,心頭十分熨帖,又見一雙乖巧兒女坐在炕上翹首以盼,不由得心頭一熱,覺得人生圓滿不過如此。


    他先洗了手臉,又燙了腳,待全身上下都暖和過來才一把將女兒抱起,狠命親了幾口,又覺得手中分量甚輕,心疼道:“還是不夠胖,要多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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