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進行到第二天的時候,杜瑕出來舀水,正好碰見三丫坐在廚房門口煎藥,手裏拿著蒲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顯得心事重重。


    杜瑕隻多看了一眼就本能的出聲提醒:“要著了!”


    也不知她想到哪裏去了,蒲扇都要扇進火堆,眼見著邊緣都被火舌烤黑了。


    三丫猛地一抖,連忙坐好,又對杜瑕道謝。


    兩人平時關係並不如何好,可也不算太差,三丫此人還算厚道,並不曾對二房有什麽不滿。杜瑕想到日後恐怕見麵的機會少之又少,竟在她挽留的視線中鬼使神差停下,抱著水罐坐在她身邊,問道:“想什麽呢,這樣出神?”


    三丫含含糊糊的嗯了聲,又開始發愣,突然卻道:“五丫,你能不能幫我勸勸四丫,叫她別去給人家當丫頭?”


    這兩天周氏一直病著,杜江也忙著分家的事情,光一個杜寶都顧不過來,又哪裏會管這兩個女兒?況且杜江似乎也因為四丫的出格舉動上了肝火,尚且餘怒未消,更加不愛搭理。


    三丫勸了好幾次,可四丫就像是中了蠱,死活要去趙家幹活,三丫說的次數多了,她就反過來罵三丫,又說她活該一輩子受窮,沒出息……


    三丫十分委屈,卻因為口才不佳無法辯駁,每每被說得啞口無言,隻得暗暗流淚。


    雖然那日人牙子沒把四丫帶走,可兩個人也在牆角嘀咕了好一會兒,顯然是暗中約定了什麽,三丫不由得著急。


    李家姐姐的事她也聽說過,可天下哪有白吃的飯呢?誰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如何能白白給了你?人家明白說了是買了去當丫頭伺候人,少不得要低三下四,又怎麽可能平白無故的叫你穿金戴銀?


    簽個活契倒也罷了,大不了受了委屈就迴來,跟去外麵給人當短工是一樣的;可四丫竟被人灌了迷魂湯,要簽死契!


    死契,死契,唯有到死才是個頭兒!


    眼下聽說趙財主家的丫頭到了年歲有被放出來的,可不是也有沒放出來的麽?若是到時候人家竟不放人,又當如何?又或是遇到主子脾氣不好,有那一紙賣、身契在,人家就是打殺了你,也不過陪幾個銀錢就完了,你能奈他何?


    三丫也實在是沒人可求,走投無路了,這才病急亂投醫,想叫杜瑕跟自己一起想想法子。


    看著她紅紅的眼睛,杜瑕心裏也不是滋味,又覺得她這個姐姐實在是盡職盡責,隻是牛不喝水強按頭,四丫自己鑽了牛角尖,不狠狠吃點虧是不會輕易屈服的,她不過是個外人,又如何勸得動?


    她苦笑一聲,道:“三姐說笑了,且不說我是妹妹她是姐姐,斷然沒有姐姐聽妹妹話的道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們兩個一向不睦,沒事兒尚且烏眼兒雞似的,眼下她又吃了秤砣鐵了心,認準去趙家是唯一出路,我再說什麽也於事無補。若貿然勸說,在她看來豈不是仇人!自然更聽不進去。”


    聽到這裏,三丫的臉色已經是黯淡了許多,顯然她也知道不大合適。


    杜瑕又說:“何況她又有父母兄弟,怎麽輪也輪不到我身上,更不是一個爹媽生的,本就隔了一層,真要叫我去說,沒準兒原本能成的事兒,她卻會因為賭氣而不答應呢。”


    三丫聽後,半晌不言語,杜瑕起身要走,卻見她吧嗒吧嗒掉下來一連串的淚珠兒。


    “這可如何是好!”三丫捂著臉,瞬間泣不成聲,“娘病了,妹妹又要上趕著給人家當奴才……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嗚嗚嗚!”


    杜瑕的一番話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打碎了她心底的最後一絲僥幸,叫這個小姑娘不得不承認,眼下大房實在是麵臨著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機,而最有可能的結果就是……妹妹成了人家的奴才,生死有命。


    這幾天杜家眾人鬧得兇,飯也不大在一處吃,都是各自端迴房裏。


    晚間二房一家四口圍著炕桌團團坐,杜瑕說起這事兒還十分感慨,倒是杜文急忙搶道:“妹妹可別亂發善心,四丫並不是個好相與的,你不出聲倒罷了,一旦說點什麽,少不得要被記恨上。”


    王氏也十分擔憂,說:“你哥哥說得對,她已是十頭牛也不能拉迴來的,沒得再搭上你,如今要分家了,可別鬧出些什麽來。”


    說的杜瑕都笑了,忙點頭答應,又說:“你們放心,我不多管閑事,今兒三姐一說,我就立即推了的。平時她看我就跟插刀子似的,無事尚且攪三分呢,我哪裏敢再往上湊?”


    王氏這才放下心來,又給她夾菜。


    杜河也笑道:“你們就是瞎操心,瑕兒聰慧伶俐,很有主意,我是再放心不過了。”


    幾個人就都笑,王氏卻白了他一眼,問道:“你且不要整日逗孩子做耍,我且問你,房子的事有譜沒有?沒得過幾日一家人拖家帶口去了,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得。”


    杜河嘖一聲,竟有幾分委屈:“你莫小瞧我,方才隔壁杜大哥幫我帶迴消息來,已是有眉目了,有幾處很是妥當,明日我先進城去瞧瞧,趕緊定下來收拾著,待家當分割妥當,咱們就走。”


    杜瑕跟杜文對視一眼,不禁齊齊歡唿出聲。杜瑕又打趣杜文,“給你打的葫蘆總算能大大方方的戴了。”


    杜文也跟著笑,又因為確實要走了,才敢抱怨幾句:“先生的年紀著實大了,教書就很有些敷衍,平時我與幾位同窗問問題,他也時不時的糊弄,碰見會的就胡亂說幾句,實在不會的就打叉混過去,日後再不會提及。有時上課前還去吃酒,醉醺醺歪斜斜的進來,也不講書,隻一味坐在那裏酣睡,叫都叫不醒,到了晚間就自動家去……”


    他平時從不說一星半點的不好,如今突然說了這些話,杜瑕三人都十分吃驚,又很是心疼。


    王氏摟著他摩挲個不住,杜河也狠狠點頭,隻道果然早該叫他換個學堂,往年竟都平白耽擱了。


    次日杜河趕緊迴城裏相看收拾房子,王氏則去跟平時交好的鄰居打招唿,待到了牛嫂子家,分外不舍。


    牛嫂子聽後反倒笑了,隻道:“你竟也糊塗了,我不過每隔三五日便要進城,待到夏季炎熱,生肉不耐存放,更是三兩日便得往返一次。如今你去了城裏,自己當家做主,你我見麵豈不是更自在,你若不嫌煩,我怕隔三差五就要去叨擾呢。”


    王氏一聽也笑了,竟把這事兒忘了,又一個勁兒的約她,說好了訂了日子就請大家過去吃酒,叫牛嫂子與當家的一定去。


    牛嫂子素來是個爽快人,滿口答應:“咱們可說好了,即便你到了那日反悔,我也必是要去的!”


    到第三日,杜河已定下房子,請了人打掃,又把格局說給妻兒聽。


    “不大的一套扁平院落,小小巧巧的,卻是適合眼下咱們一家子住。”他笑道,說得十分起勁,“北麵一溜兒正房,咱們一家四口都住得,我與你娘一間,你們兄妹二人也一人一間,不偏不倚,互不妨礙,也寬敞。”


    “院中沒有花草樹木,日後到可以慢慢添置,隻喜得院中那口水井十分便利,省了外出取水的麻煩。如今隻有一間東廂,隔開兩半做廚房與歸置雜物的,餘者卻有些不大夠使,我已請人在西麵搭起畜棚,那都容易得很,過幾日也就得了。”


    若不是杜河太過挑剔,隻怕當日就能定下來。


    原有另一處房子,比這個更加敞亮,也帶家具,房租也便宜。隻是正房少,少不得要有一個孩子去側麵住廂房,周遭也喧鬧,不夠安靜。


    手心手背都是肉,杜河不願隻為省錢就輕慢了哪個孩子,若日後生出間隙,豈不是得不償失?


    因此在將房子看遍之後,杜河當即決定一月多花半貫錢租這一處。


    正房多就罷了,且難得位置極佳!若不是趕巧了,怕是他還拿不來這樣的好地段。


    陳安縣城不似碧潭村一般傍水而生,最是正南正北。又因國都在陳安北方,為示尊崇,縣內府衙等機構都集中在此,連同官宅一氣往東蔓延,與學堂、書齋等聚居地所在的東城區連成一片,中間雖隔著一條大道,但多年下來已是難舍難分。


    是以陳安縣城以北以東的地段最佳,多有官吏、文人居住,治安良好,環境清雅,房價也最高。


    下剩的西南兩麵廣泛分布著各類商鋪、攤販,又連接西來胡商和南貨,最是繁華,生活也便利,普通老百姓的住所就集中在這些地方。


    而杜河定下來的這處宅子之所以難得,就因為它處在東南交匯處,且偏向東多些!


    他深知兒子日後也是要讀書的,便不敢在烏七八糟的地方落腳,極力想沾染書香氣,可東城區的房價實在不是眼下他能夠支付得起的,如今好容易得了這個已經十分難得,自然沒有猶豫的道理。


    且這宅子靠的南市也近,生活又便利,便是略小一些,價格貴一些,也都能抵消了……


    前兒杜江率先喊破了分家,杜海也緊隨其後,誰知真分起來卻又反悔,嫌自己拿到手的太少,又說不分了。


    杜江幹脆給他氣笑了:“你倒爽快,說分就分,說不分就不分,合著好壞全在你,一家人倒要圍著你打轉!我就隻告訴你,到了這個地步,想分得分,不想分也由不得你!再者分家長子分得七成乃是律法所定,若是我高興多給你些也就罷了,若是不高興,你也得老實受著!”


    兄弟兩人便又連著吵了好幾天,最後紅了眼,竟還動了手,驚動四鄰。


    杜平和於氏很是為難,一邊是長子嫡孫,一邊是最疼愛的老來子,可叫他們怎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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